题图：《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人会预感到死亡吗？
2013 年春节的时候，正好是蛇年，我爸和我姐的本命年。我妈买了两套红内裤，踩小人的红袜子给他们，我跟我妈开玩笑说：“我也要。”我妈说，你着什么急？明年我也给你买。因为我属马，蛇年过后就是马年了。当时她笑得特别开心，特别温柔，望着她的笑脸，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特别不详的念头，心里不由自主的想，也不知道明年一家人还会不会这么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了，有种好景不长的感觉。
然后 2013 年五一的时候，妈妈查出癌症，化疗到十一，暂时遏制住病情，不用化疗了。等 2014 年春天的时候，病情又恶化了，化疗，第二次手术，然后一直恶化，2014 下半年生命进入倒计时，然后当时我大四寒假，也就是说 2015 年的 2 月份，她去世前的半个月，我都寸步不离她身边。
癌痛折磨的她夜不能安眠，她会一宿一宿的坐到天亮，一开始的时候，我睡眠浅，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发现她正慈祥而哀伤的注视着我。而后来，再也没有了，她都是目光呆滞的坐到天亮，什么都没入眼。有一天，她跟我讲，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拽着她去一个都是怪石嶙峋的海岸，大多时候就她一个人，有时候是拽她的人催她赶路，路特别不好走。我叫了一声妈妈，把她叫醒了。
我是学应用心理学出身的，在心理学上，好多梦都有象征意义，她一跟我说完这个梦，我就觉得不妙了，她赶的莫非是黄泉路？但我不敢说，只好一个劲儿的催姐姐赶紧回家来，嘱咐爸爸不要再出门了，我一个人真的很怕很怕。
等姐姐回来之后，给她剪了头发，她就没再聊过天了，到去世就说过两句话，一句是问我刚才看她的人是谁？一句是临终前，二姨说让姥姥姥爷再看她一面，她说什么也不肯。
她去世的那个凌晨，我，姐姐，爸爸，二姨，四个人轮班照看我妈妈，我困极窝在妈妈身边小憩了片刻，心情悲伤至极，我一天福都没让她享过，她眼看就不等我了，我过不了自己心中这个坎，然而倦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中，我梦见了她的来世，我们还是母女，这一刻心里才感觉到极大的安慰，人间久别不成悲，还有来世呢，我怕什么。
而如今，我再也没有妈妈了，而她呢，黄泉路不知是否赶完了。来生路太长，还是你先走，我后到。
会的。
我妈 29 岁生下我。那一年，她活泼漂亮、充满活力。我爱她。
19 年后，48 岁的她脑溢血术后失语偏瘫、完全丧失劳动能力。之后 10 年，她逐步增添了心肌梗塞、癫痫、甲减、肺栓塞、龋齿……
我 28 岁那年，她再次脑出血，全身瘫痪，哭不出声音，虚弱的抬不起头，只能进流食。人活着，身体已经散发出尸臭味儿。我闻见就想哭。
作为她最宠爱的女儿，家人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你可以不用做任何体力劳动，不用值夜。但一定要哄着她开心一点儿。
每周进家门，深吸一口气。拿出我最天真烂漫的那一面，趴在妈妈怀里，给她唱当年她最爱听的《轻轻的告诉你》、《心相印手牵手》，还有她宝贝女儿童年的保留曲目《小红帽》、《小海螺》……给她讲笑话，给她擦身体，给她剪指甲，给她梳头发……
她笑的很勉强，因为实在是难受。她的笑，就只有一瞬间，一刹那微微咧开嘴开心过后，她会疲倦的垂下眼皮，慈爱又疲倦的抬眼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疼眼里发酸。
11 月某天，我回家，进门她就歪着头冲我笑了一下，无比灿烂、无比甜美、无比慈悲。我从未见过她笑的如此清甜。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敢细想，就忙叨着给她擦洗、哄她玩儿了。那天走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阳台，心里突然害怕起来“就这样每周末回家一次（我在外地工作），见一次少一次，不知道哪天就见不到了”，想完觉得特别不吉利，不敢往下想。
那天之后的周三，突然接到母亲昏迷的消息。赶到医院，说她脑干出血，大脑司令部一旦坏了，高热，药物完全不起作用。整个护士站的冰块、冰帽、冰袋全部用上，退不下去。到后来，护士站根本就来不及做冰袋——还没冻好，她身上的冰就全化掉了。
我看着她的脸一点点肿起来，眼皮鼓得像个泡。心里也鼓出一个血泡，那个泡一点点涨起来，憋的我一腔子的血从胸口升起来，堵着嗓子眼，我不想她死，我又怕她活的太痛。我攥着她的手，突然就想起来，过两天是我 29 岁生日，她这么难受，还挣扎着不走，一定是要陪我过生日啊……
然后，我 29 岁生日那天。下午，四点多，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她陪我过了 29 岁生日，走了。她睁着眼走的。
我知道，她想当外婆。她第二次生病后难受的绝食了三天，第三天，我问她:“妈妈，你不是最喜欢小宝宝吗？我赶紧生一个，你就当外婆了！”她突然就笑了，开始喝点儿酸奶什么的。
我骗了她，那时候，我跟前夫闹离婚，根本不会要宝宝的。
今年，我 32，宝宝现在在肚子里刚扎好根，三个月。正好今天看到这道题，写出来，纪念一下我的母亲。还母亲的临终遗愿，希望宝宝健康，像外婆一样纯朴而美好。
妈妈，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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