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被中国粉丝们称作精灵女王,疯狂地爱上中国重庆的火锅;一开始最不适应的是训练中的鞠躬;而在巴黎奥运会前遇到的最困难事情、是如何和中国教练组商议,通知一名运动员,告诉她被从正选中刷下去了。
这就是来自俄罗斯的艺术体操教练——安娜塔西亚-布利兹纽克。
在巴黎奥运会上,她是和中国艺术体操团队一起合作,捅破“冠军”壁垒前——最后一层窗户纸的人。
10月26日,俄罗斯的艺术体操教母伊琳娜-维内尔(安娜塔西亚-布利兹纽克称呼她为伊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透露,“中国提出了和她续约的要求。”
一 一个记者的电话
巴黎2024已经过去了将近2个多月,中国获得了历史最好的海外奥运成绩。
在这届奥运会上,中国女子曲棍球队的主教练艾莉森-安南、中国拳击队的主教练劳尔·安赫尔·费尔南德斯·里兰萨和胡里安·里卡尔多·冈萨雷斯·塞德尼奥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是在社交媒体上得到拥趸最多的,莫过于中国艺术体操队的俄罗斯教练——国际艺术体操界的传奇、奥运会两金一银得主安娜塔西亚-布利兹纽克。
她曾经是奥运会2金1银得主
可惜直到今天,还没有国内媒体能够直接采访到她。
这除了目前采访环境的改变外,还和布里斯纽克的个人性格有关。和她在赛场的表现相反,在俄罗斯的艺术类体育选手中,她也从不是个张扬外露的人。
按照安娜塔西亚-布利兹纽克自己的说法,她是从一名俄罗斯的体育主持人帕维尔-扎诺金的电话里率先知道,中国希望和她合作,邀请她去执教的。
一如艾莉森-安南来中国担任女子曲棍球队主教练的牵线人,是中国的曲棍球国际裁判刘笑营。
这也许是我们的一种智慧,先曲线去了解执教意愿,然后再提出正式的邀约。
当时安娜塔西亚正在养伤,她咨询了自己的恩师伊琳娜-维内尔,并得到了“你应该出去自己飞一下“的支持。
前俄罗斯艺术体操主席伊琳娜
在安娜塔西亚的心目中,她对伊琳娜-维内尔充满了崇拜——
“没有人会看起来像伊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她是独一无二的,她能发现一个普通女孩,并让那个女孩成为冠军。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无论是在垫子上还是在心理上。我甚至不想把所有这些技巧和知识告诉别人,只想让它们成为我们的秘密。正是这些让我与众不同。”
这一切发生在2022年的3月。布里斯纽克飞赴中国时,疫情尚未结束,她不得不在上海酒店的房间里,度过在中国的前两周……
二领导的集体迎接
安娜塔西亚永远记得自己在中国第一天上班,是什么样子。
当时在中午解除了隔离,她来到了训练场地。
中国的工作人员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张电话SIM卡。
在中国你没有电话和手机支付寸步难行,这一切都是在中国官员的帮助下熟悉的。
布利斯纽克说:“我受到了热烈地欢迎,领导们都来了,并被介绍给了团队。我一开始想,我先坐下来看看,先不说话,只想我可能帮助她们改变的地方和内容,然后再开始工作。但是我很快就被告知,你如果看到了什么问题,就直接说出来。”
“第二天练习的时候,我决定展示一些东西,在垫子上开始走来走去。”
“其实我的工作更像是一名队员兼教练,我认为有时候能够展示很重要,当你展示的时候,孩子们会更快地抓住并学习到重点。”
这就是后来在网络上流出的、很少的一些中国队训练视频场景。
安娜塔西亚会给中国运动员们展示动作的要领,并讲解抓拿器械的手型心得。
俄罗斯的媒体曾经关注她为什么没有在巴黎奥运会后,得到中国领导人的接见。
布利斯纽克在回应俄罗斯体育网时认为:“那个活动只邀请中国教练。”
但实际上现场还出现了中国拳击队的外教劳尔和胡里奥。
这是因为他们俩是拳击男队和女队的主教练,而艺术体操团队中,孙丹是主教练,安娜塔西亚的身份是训练助理和顾问的角色。
所有的外教,都是在中国团队已经努力获得的基础上再给与帮助。她们是互相成就的,不能割裂或者夸大任何一方的作用。
中国艺术体操队在亚特兰大获得了全能的第五名,2004的雅典拿到了第六,而北京2008则是集体全能银牌,上届东京拿到了第四名。
中国艺术体操的主教练孙丹在现役时代,是四大洲赛的冠军以及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亚军。
巴黎奥运会突破性的冠军金牌,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获得的跃进。
是令俄罗斯本家都惊叹的高难度和零失误的奇迹。
此外,还包括东京冠军保加利亚的失误和亚军俄罗斯缺席所带来的“助攻”。
三 语言难题和技术改变
在中国,安娜塔西亚很快就碰到了第一个难题——语言。
中国体操协会为她安排了一名翻译,但是安娜塔西亚发现这解决不了她所面临的困难。
“我有一个翻译,但老实说,她让我很困扰。她不太懂术语,这使得事情变得破碎和麻烦,这有时候让我感到沮丧。两周后,我决定自己来做这一切,我学习中文。”
“要想弄懂中文是很难的,因为根据发音的语气,一个词可以有四种不同的含义。现在我已经能听得懂了,也会说很多中文单词,如果我不知道这个话怎么说,我会添加英文单词来表达,但我会尝试在培训中使用更多的中文。”
“而且中国教练懂英语,队员们的英语也很好。我发现在没有口译员后,我的工作反而更方便了,一切都很快获得了解决。我们队里有3名老队员,她们参加过东京奥运会,所以她们很清楚自己做什么。她们更有经验,也比其她人理解更快。
“现在我在训练的领域有足够的中文词汇量,在生活层面,无论是商店还是餐厅,我都可以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去,感受最多的,当然是文化上的冲击,尤其是要去担任教练。而中俄之间的训练文化,难免会被拿来做对比。
现役时代的安娜塔西亚
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说:“俄罗斯运动员拥有修长的身体和和对器械感觉,她们也有着很好的芭蕾舞基础。中国人的优势则是她们的速度、精度和动作执行力。这是中国团队独树一帜的地方。”
那么她自己觉得自己帮助中国艺术体操提高的,主要是什么呢?这一点是中俄体育迷都希望知道的内容。
安娜塔西亚说:“是努力根据音乐的节拍清晰、同步地演绎每个动作元素。当我抵达中国的时候,她们的腿和手在每一次动作中,都没有像俄罗斯运动员那样清晰和干净。但中国的运动员们很好学,像海绵一样吸收一切。”
她最开始的集训,主要是在上海度过的,安娜塔西亚还记得自己住的大床和一个能够自动打开的窗帘。
酒店位于大学里,距离上海市中心有40分钟出租车车程,她和队员们还去了外滩以及可能是朱家角的中国古镇。
经过六个月的磨合后,双方都对合作感到了满意,中国艺术体操队决定和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续约到巴黎奥运会结束,而这其实才是她真正发挥自己能力的开始。
第一个世锦赛冠军
图来自中国女队队员郭崎琪
“当我刚到时,中国选手的动作难度比较小,如果我们想要奖牌,那么就不应该害怕冒险,要以最大的成本进行训练。最开始我们距离保加利亚世锦赛还剩下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当时我们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但在2023 年,我们提高了难度。结果在世锦赛上获得了金牌,那时候,中国人已经做好了以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奥运会。”
“在过程中,我和中方教练们必须讨论如何作出取舍,体操界有时候会出于安全考虑降低难度,只去拿0.3。而更好的动作,更明显的动作可以拿到0.5。为此,我们讨论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决定是否去冒险。”
四 鞠躬、火锅和哈利波特
在称呼和训练礼仪上,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也感受到了冲击。
对于称呼,中俄都有自己表达礼貌和尊重的模式。在中国有人叫她的姓,有人叫她的名字,不过领导和其他教练都称她安娜。而队员们则用另一个词——Laoshi。
图来自中国女队队员郭崎琪QQ
“我与所有人的交流都很轻松愉快,她们都是优秀的人,体面而有礼貌。只是一开始和我合作的中国教练和管理层叫我安娜。我试图向她们解释,安娜和安娜塔西亚是两个不同的名字,他们则表示这只是一个昵称,当然一开始我对此是不太舒服的,因为我觉得名字很重要。”
关于安娜和安娜塔西亚这一点,其实也发生在前中国国家队主教练博拉-米卢蒂诺维奇的身上。普通中国人不太分得清外国人的姓和名字,更习惯用一个简称来指代。
所以米卢蒂诺维奇的姓前两个字就被当做了他的名字。
毕竟在中文发音里,五个字的名字太长也太拗口了。不知道现在,安娜塔西亚和中方究竟是谁适应了谁。
在中国有过交流经历的俄罗斯体育人,都对中国运动员的服从性留下深刻印象。
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说:“中国的女孩们非常勤奋、负责。尤其是感恩,无论我们接受什么样的训练——科目准备、编舞、一般体能训练、热身、 最后她们总是向我鞠躬,感谢我花时间教她们一些东西。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鞠躬这件事情,但现在我已经可以自然而然地以鞠躬回应了。”
融入氛围这一点也很重要,“中国人马上就接受了我,即使在最初的几天里,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陌生人。现在他们是我的朋友和家人。我非常尊重和爱他们。"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说。
“在中国的训练是辛苦的,我没有太多空闲时间。不过,这一切和我们在海参崴备战东京奥运会时还是有区别的,当时我们一天练15个小时,在更衣室里狭窄的婴儿床上睡了两个星期。15 小时的日训练量是一个纪录,那时候的我们,甚至没有课间休息。”
图来自中国女队队员郭崎琪QQ
“而在中国,一切会按照标准的时间表运作。周三我们有一次训练课,周日我们有一天休息,其他日子我们有两次训练课。而比赛前两周,我反而试图减轻负荷,从心理上支持她们,让她们相信自己强大会成功。为此,我们进行了大量控制培训,培训执行动作的正确性......”
在休息的时候,她表示自己也会去餐厅和咖啡馆。
对于中餐,西方人有的喜欢,有的人会不适应。
而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表示自己好像掉进了米堆里的小鸡。
“中国运动员餐厅的食物种类繁多,质量上乘。但老实说,我更喜欢点外卖。我喜欢辣,我真的很喜欢中餐。在最初的六个月里,当我们住在上海时,我竟然胖了2-2.5 公斤。但到了北京后,我的体重一度减轻了很多,甚至比当运动员时还轻。我没有太大的胃口,但我强迫自己吃东西。”
重庆之行,让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胃口大开。
“我最喜欢的菜是火锅,一种加了肉汤的火锅。你把你想要的食物都扔进去煮熟,然后再把它拿出来吃掉。它很辣也烫,但是我很喜欢,这几乎成了我的主食。当然,北京烤鸭也很美味,所有的鸭子据说都是在当天宰杀的,你需要排队1-2个小时才能吃上。”
当然,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也有不能吃的,那就是皮蛋和火锅里的猪脑。
此外,她还对巨大的、集游艺、展览、商务、购物、酒店等于一体的成都环球中心,留下了深刻印象,表示自己甚至想住在里面不出来了。
布里斯纽克已经去了十几个中国城市,“中国的城市色彩丰富,一切都是那么不同。上海是宇宙之城,有高楼大厦,万物熠熠生辉,更加年轻。北京是一个古老的城市。但是既有旧建筑也有新建筑,一切都是混合的。这一切都太贴切了。”
2023年10月,布里斯纽克去北京逛了环球影城,并拍摄了身穿魔法学院服装的照片。
“我喜欢哈利波特,我已经看了这部电影一百万遍,对此我永远不会厌倦。我很意外我的队员们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并不多,尽管她们有时使用哈利波特的音乐做训练,这一点有点让我吃惊。”
“我去逛了环球影城。当你还小的时候,你可能想成为格兰芬多的人,就像我一样,而斯莱特林现在似乎更适合我,斯内普教授在片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
精灵女王却有个当女巫师的小心思……
五 记忆中最困难的事情
巴黎奥运会上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得很快。
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幕,是中国教练孙丹拉着布里斯纽克在场下看着中国队员们的表演、不由自主地摆动身体。
好像将自己的灵魂,寄托在了弟子们身上一样。
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承认奥运会前最困难的一件事,是去通知一名选手的落选。
“在2023年的世界锦标赛后,我们有六名运动员,一名女孩不得不从队中除名,无法参加奥运会。这是一个艰难地决定,我们要选择一个和其他人比起来犯错多一些、感觉上不那么自信的。我和中国教练一起商量考虑了很久,最终做出了我认为正确的决定。”
“最艰难的事情是主教练孙丹去做的,她和这位女孩进行了交谈。我为她感到难过,但这就是运动。我们真的希望她作为备选能和我们一起去巴黎,但不幸地是,这没能成功。”
俄罗斯艺术体操界也承认中国的难度令人惊叹
在夺冠的那一晚,队员们去参加了电视台的访谈,而教练组成员则去了一家餐厅,吃了个简单的庆祝饭。
“伊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给我第一个打来了祝贺的电话,但是因为我当时在餐厅,周围有一群兴奋的人,所以说话很难听清。但随后她又发了一条长长的音频信息,她说她为我感到骄傲。”
在被国际奥委会制裁而感受到憋屈的俄罗斯体育界,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的成功,被认为是一个值得夸耀的亮点。
俄罗斯体育网上点赞最多的一条留言是——这是俄罗斯具有软实力的一个很好的例子,简直完美。
而她的母校莱斯加夫特国立大学在自己的网页上写道:“作为历史上头衔最多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奥运会冠军和三届奖牌得主。在艺术体操诞生 90 周年之际,安娜塔西娅向全世界证明了俄罗斯体操的优越性!”
“然后就有大量的祝贺杀到了,的社交网络页面崩溃了,多了很多的粉丝。”
“很明显,有很多人来自中国。甚至还有远到墨西哥的粉丝。他们叫我精灵女王。到来的祝贺不是几百条,而是几千条消息,我花了几天时间才回复每个人。”
对于巴黎之后的事情,中国艺术体操队会如何发展,布里斯纽克有自己的看法。
她说:“所有运动队的延续都很重要,东京之后,中国留下了三名老队员,而巴黎之后,两名年轻的女孩应该会留下来。三位已经在东京演出过的,也许会退役。这将会是个大问题,因为她们是这支队伍的支柱。”
“在一开始,她们和“小家伙们”之间有一个巨大的鸿沟,只是在接近奥运会时,一切才趋于平衡。通过两届奥运会锻炼的女孩能力要高得多。”
“就我的经验来看,保持奥运冠军的地位,比去争冠军的时候要困难得多。现在外界都会对你开始期待,所以你没法再去降低自己的标准。”
本文主要依据《今日俄罗斯》、《SPORT24》和《俄罗斯体育网》、《冠军体育》等俄罗斯媒体的采访编译写成。
那么,安娜塔西亚-布里斯纽克续约了么?
她的老师伊琳娜-维内尔刚刚因为10月2日的俄罗斯体操界整合,失去了国内的掌权地位。
而《重庆日报》报道说:10月20-21日,在教练孙丹、许颜书和安娜塔西娅的带领下,中国体操队的队员丁欣怡、郭崎琪、郝婷、王澜静、黄张嘉洋去访问了重庆一中和四川美术学院,还参观了罗中立美术馆。
所以,你说呢?
别的不知道,至少安娜塔西娅-布里斯纽克肯定又吃到正宗的重庆火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