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在歧路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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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乱
1
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当我睁开眼,从迷雾重重的长梦中抽身而出时,我发觉自己丢失了全部记忆。
唯一在脑海中不断闪烁的片段,是呼啸而至的货车,扭曲的车头,瞬间裂成蛛网的挡风玻璃,以及飘飞的长发——
“阿童!”
躺在床上,我紧盯天花板,下意识喊出了声。
冰冷的汗珠划过额头,后脑勺的汗水浸湿了枕头,阵阵凉意袭来。我看着自己双手凭空举高,紧紧握拳,手臂与身体垂直成了九十度。
我迷惑了。
阿童是谁。
2
房门被无预兆地推开,护士装的年轻姑娘轻快地走进屋。见我仍躺在床,她言语急促地催我起来。
发现自己正躺在病房里,我莫名生出些许惭愧,挣扎着下了地。
透过一旁墙上的镜子,我看自己好像一根套在空荡病号服里的蜡黄枯柴:“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护士伸手试我的额头:“你叫王强。”
王强……真低调。
我饥肠辘辘,拎起桌上的牙刷和白色毛巾,朝走廊里的盥洗室走去。毛巾上绣着难看的字母,惨的是我不识外语。
“年轻人,打起精神!”
护士在我身后用有些可爱的语调说。她没说错,虽然我看上去比她要大十岁,但跟走廊里来来回回慢吞吞挪动步子的大爷老太太比,我简直是个需要裹尿布的宝宝。
“回病房去!”
我本想下楼找点吃的,却被楼梯间的保安给挡了回来,他禁止我下楼。不得已,我在门牌号为
01
的房间领完干粮以后,又摸回病房。
我的病房特别大,像敲掉三面隔墙才成了现在的模样。屋里乱七八糟,好像旧仓库,堆叠着破纸箱、破衣服、破书之类的古董。我的病床就摆在这堆破烂中间,我想医院应该庆幸这房只有我一人住,又脏又乱又差,换个脾气大点的病人,非给他们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破烂里翻不出有用的线索,老爷子老太太也没法交流,跟许护士说话成了我唯一的慰藉。她会时不时来看我,给我抽血量血压。她总在笑,可对我来说,她的轻浮笑容更像是掩盖在涌动暗流之上的美妙假象。
“这什么医院,连门都不让出?”
“这层楼的病人们都存在失忆的症状,我们得防止病人乱跑。”
许护士边说着边敦促我举高手臂,并把测血压仪器的袖带绑在我的胳膊上。
我很难相信她。因为我觉察到,许护士同样不信任我。
我很少看到病人的家属来探望,跟老爷子老太太们也搭不上话。按理说,医院这种地方,本应像个喧闹的集市,人们会情不自禁地与周围人产生共情,彼此攀谈甚欢。
可这里不同,这里的人似乎都丧失了与人交流的欲望。
不过也对,一群失忆的人,聊什么呢。
3
受不了了,我要逃。
趁夜色将窗外彻底染黑,我悄悄推开病房的门。消毒水的腥气立刻扑入鼻腔,走廊间的声控灯渐次亮起,我朝左右看去,整个走廊逐渐灯火通明。
或许是为了照顾老年人起夜,声控灯设置得格外敏感,这也增加了我“越狱”的难度。
楼梯口的防盗门紧紧锁住了。实际上,第一次发现病房里的窗户被焊死的时候,我就感到了这医院有点古怪。
我仔细寻找出路,没放过每一个容人爬出的缝隙,终于在厕所的抽风机排风口,我找到了一扇可以逃出的窗。
我拆掉排风管的道翻身出去,双脚落在窗台,身体紧贴住墙,一只手攀住旁边的排水管。我往下瞧了一眼,眼中的世界骤然一抖,我发现自己正站在十层楼高的窗外,一脚踏空的话,可就不是小事了。
然而我下意识并不害怕,有记忆在我的脑海中苏醒。
我的身体比想的更为灵活有力,就在我顺着水管滑下的过程中,我不断想起当年部队服役时情景,对那时的我来说,爬管道简直是小菜一碟。此刻,生出的回忆在我的眼前如同撕碎的纸片般飞散旋舞。
强忍着古怪的气味和手心的疼痛,恍惚间,我落到了地面。
我揉着手腕,一步跨了出去——我发现自己的腿消失了。不,应该说是,我仿佛一脚踩进了舞台的幕布之中,身体被幕布格挡开来。
我的身前,完全环绕起住院楼的,是一道巨大的光幕。光幕将整栋大楼彻底包围起来,光幕中正播放着“夜幕下住院楼四周的环境”。
这么说来,病房中所有病人看到的窗外景色,都不过是光幕显示出的虚假画面。
我抬起头,见高耸的楼宇被覆盖在一块巨大的、模拟天空的屏幕之下,这样一来,平日里大家看到的昼与夜、风和雨,应该全都是假的。
我生活在他人向我虚构出的世界之中。
光幕外的世界,究竟又是什么样?
我好奇又畏惧,不禁颤抖起来。迈出光幕之外,竟需要我鼓起全身心的勇气。
然后,我看到了“真正的世界”:
无比开阔的庭院,林立的巨大门诊楼上,悬浮着半立体的霓虹广告牌,蒸汽遮蔽光影,将整个病院笼罩得如梦似幻。
弧线形的管道连通起四周的高楼,冰蓝色的光辉在天穹勾勒圆弧,飞旋的飞行器闪闪烁烁,路标一般指出每栋楼的诊疗方向。
人群如潮水,有秩序地来回涌动,人们用口罩遮挡住脸庞,低着头快速穿梭。
这才是医院该有的样子……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才想起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究竟睡了多久?
我……要逃!
走之前,我再次回头仰望了一眼覆盖住整栋楼的巨大光幕,它像鸟笼一样圈住了我们。这栋楼的病人不仅遗忘掉自己的人生,甚至连感受到的日光都是假的。
我有些怅然,但又隐隐觉得,这栋病房里,一定还隐藏着什么。
忽然,怒吼与斥责声传来,保安们正气势汹汹地朝我咆哮。我没有反抗的理由,只能拔腿开溜。
我没有计划,没有目的,甚至对眼前的新世界也毫不了解,此刻的我就像是头惊慌失措的动物,只能机械地迈开双腿疯跑——直到眼中闪现出一道银光。
第一时间,我没反应出究竟是什么在闪光,那团黑影就像个无声息的雕塑,当冲到她面前时,我才认出来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反光的是她座下的金属轮椅。可惜一切都晚了。
我狠狠地撞在了她的身上。
她整个人横飞出去,轮椅被撞倒在地,车轮无助地旋转。我明白自己闯了祸,赶忙上前扶起那个老太太。
她像是吓呆了,拼命地挣扎,辱骂、咬我、打我,无论如何也不接受我的“帮助”。
“王强!”
我听到身后护士嗔怒的喊声,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双手投降。没想到许护士竟然也在附近。
“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话没讲完,就感受到一闷棍打在脑袋上,知觉瞬间断了线。
4
这一觉我竟睡得特别香。
我原以为逃离一个谜团,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可当整个世界都是谜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根本无路可逃。
那算了,起码医院管吃管喝还包治病,我投降。
最关键的是,我总觉得医院里还留着我必须去面对的、无比重要的问题,我必须把问题查明白,才能安心离开。
或许到那天,我的记忆也会完全回到脑海之中。
“你还是走吧,走得远远的。”
可谁知刚醒来,我就被许护士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又让我走了?”
我讪笑着撑起身子,发现床头多了一顶士官帽。我拿起帽子端详,没能听清一旁许护士的话。我不会认错,这顶帽子,是我在部队的时候戴的。
“帽子是你拿来的?”我问。
许护士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帽子,摇摇头。她的眼里藏着秘密。
“你还瞒着我什么?”
“你走不走?”
“可我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你们也不告诉我,”我索性往床上一躺,“出了医院,还不是等死?”
“你明白就好,”许护士叹了口气,“这栋楼本来就是收治你们这些失忆的病人,如果发现外界不同于你们记忆中的世界,会进一步引发患者的精神错乱。大屏幕可以营造出你们记忆中的环境与氛围,医院没有害你们,患者治疗完毕之后就能离开这栋楼。”
“所以,大家就都要被关在笼子里?”
我看向窗外的“景色”,阳光之下的小医院静谧舒适,院子里还竖立着药品的广告牌……这都什么年代的景色,我怎么感觉有年头了,真能骗过那群老爷子?
许护士对我的问题不耐烦:“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是现在就走,还是留在这里继续治疗?”
我叹了口气,发觉自己依然被医院的秘密吸引着:
“我先去跟昨晚的老太太道个歉吧。”
5
那位被撞倒的吴老太竟住在我隔壁。
还好,她没有因为我的冲撞而受伤,但是,她的健康状况不太乐观,怕是快不行了。恐怕这也是昨晚许护士同意陪她下楼的原因,就在两人静静看星星的时候,我像个疯子一样冲上前,闯了祸。
病房里,老太太坐在轮椅上,两眼昏沉,谁也不搭理。而且,似乎没人来看望她。
“人都要走了,却没有家人来陪,有点悲哀,”我瞟了眼身边的许护士,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赶忙岔开话题,“许护士你说,有没有可能,被人回忆起的事物,会从他的脑海里,变成实物,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我想起了出现在床头的军帽。
前一晚,我刚回想起在部队时的情景,第二天一早,军帽就出现在了我的枕边。
我想,这是有关系的。
“你是说‘幻想具象化’?虽然稀少,但确实有这样的病症,怎么了?”
“回忆真能变成实物?那回忆里都是黄金,现实里也会出现黄金?”
许护士摇了摇头:“想得美。首先你需要得病,得病以后,人的意识就不受自己控制了。不过,确实听说有人能通过幻想制造出历史中的文物,那人现在开了一家博物馆。”
“记忆里的东西,真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就这么,生生变出来?”
“别小看记忆的力量。”许护士瞪了我一眼。
这场对话过后,我被回忆折磨得更深。
随着日子经过,昔日生活的种种细节纷纷涌入我的脑海中。回忆如初春草原上的种子不断破土而出,每件事的微小细节也愈发生动。
更奇怪的是,被我回想起的事物,总有一些,会在不知觉间出现在我的病房中。
训练时磨破的布鞋、在部队里写给阿童的信、第一次为找工作而攒钱买的西装,像是在回应着我苏醒的记忆,在我不经意间,逐一现身于病房之中。
只是,我依然想不起阿童。
阿童长什么样?
我似乎有点印象,却无法在脑海中将她的长相从混沌中抽丝剥茧地分离。
对我来说,“阿童”就像个代号,一个人形的幻影。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甜品店,那时我身穿军装,说起话来显得笨手笨脚;只记得她生宝宝时,小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掌;只记得当年最后一次争吵中,她亲手撕碎了我们的结婚证。
可她的脸,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我究竟需要多么努力,才能想起阿童?
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想起阿童,她会不会也出现在这病房之中?可如果她的眼睛不像了、鼻子不像了、性格全变了、回忆没有了,她……还是我真正的阿童吗?
窗外虚假的月光洒进病房,伴着我的愁思一同入梦。
6
病房中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我终于明白医院将我安置在大房间里的原因。
自然,我也总在忧虑。
记忆就像煮水时鼓起的气泡,一个气泡的出现必定伴随着另一个气泡的消亡,人不可能同时拥有一生中的全部记忆,就像我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阿童的模样。
有时我会想,也许我回忆起自己人生的代价,就是忘记阿童呢?
百思不得解时,我会和许护士聊两句,但她太过防备,无论我怎么套话都不上当。整栋楼的医生护士似乎对我都心有芥蒂,这令我深感不安。
偶尔我会串门找吴老太。在记忆中,我从未目送过一位老人慢慢走向逝去之路,这就如同一场迟迟未至的激烈风暴。你已知晓结局,但等待的过程令人无比压抑。
今天傍晚,我被允许推着她去庭院中看日落。
暮光沉沉地落在吴老太的脸上,她的头歪垂着,眼神昏暗漠然,即便夕照抚上她的面庞,光辉也全部被她那苍老的双眼所吞没。
我忽然相信了失忆是件无比残酷的事,丧失记忆之后,王强或者吴老太,都不过是在医院等待治疗的无助病号,孤零零的代号。我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清楚死后会埋葬何方。
失去记忆,使我们的人生化为看不到起点与终点的线条。
我渴望在这段凌乱的线条上找到始,找到终,找到属于我人生的轨迹,可我依然两手空空。
忽然间,吴老太抬起手,嘴里默念着什么,紧接着她的头迅速地低垂下去,身体也滑落轮椅。
风暴来临时的呼啸吞没了我。
我慌乱地嘶吼,直到看医生护士都冲来才收住声。吴老太这次突如其来的病发,使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恐惧。人类太过渺小,无论面对生命还是记忆都无能为力。我们留不住逝去的生命,也抓不住消失的记忆。
在急救室外等待许久之后,我回到自己的病房。
我与吴老太非亲非故,只因一场意外相识。可即便缘分这么浅,面对她将要离去这件事,我依然感到怅然。
这便是记忆带给我的痛苦。她在我的回忆中留下记号,而现实又要将她强行带走。
我坐在床沿,不敢轻易睡去,窗外是虚假的夜空,光幕里的天空干净到可以远望繁星。
困倦到不行,我闭眼小憩。模模糊糊地,我似乎又听到了阿童的声音,但那并非悦耳的笑声,而是带着哭腔的嘶吼:
“不过了,我不跟你过了!”
“阿童,你冷静点,咱们好好谈谈。”
是“我”的声音。
“冷静、冷静,你总是这么理性。阿强,你哪对我还有感情?你爱我吗?”
“我”似乎被问住了,沉默很久才说:“阿童,成熟点,别让孩子听到。”
我抱紧脑袋,为自己说过的话感到害臊。失忆之前的我这么不会安慰老婆吗。
“你还敢提孩子?你有多久没好好陪过他了?”
阿童颤抖着咆哮,只见她拿起结婚证,来回几下将那个红色小本撕成碎片,哭泣着抛向了“我”。
我忽然内心一痛,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接过那些碎片。可碎片穿过了我的身体,无声地坠落。
是啊,对我来说,这只是个梦。一个无法改变的梦境。
“唉!不过就不过了!你想离就离吧!”
我想要拦住“自己”,我想要告诉他,别这么冲动,否则必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可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我”上了车,阿童坐在副驾,“我”用电子地图导航出了民政局。
汽车驶上了离别的道路。
“阿童,如果你能再理解我一点,咱俩根本不至于……”
她沉默。
“阿童,可我真的舍不得……”
“看前面!!!”
阿童尖叫起来。
一辆下坡的卡车似乎失了控,闯过红灯呼啸而至,顷刻间将我的人生碾得粉身碎骨。
“阿童!”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坐在病房床沿。低头看,手里似乎有什么正在“形成”。
是“形成”,从无到有的形成,从梦中的幻影,变成握在手中的实物。
那是个小本子,它在我捧起的双手中逐渐显现出轮廓,接着是重量、材质,就在我发愣的时候,小本子已经完全落在我的手心。
回忆里的事物化为现实的一部分,就像这房间里的破烂一样。
月光昏暗,我看不清小本的内容,只能用手指摩擦着试出塑料胶带的光滑质感,好像这小本子被撕成碎片以后,又重新用胶带粘好了。
正当无比疑惑的时候,我听见了机器的轻微轰鸣声。
有机器在午夜的病房里运转着。
我将小本子塞进口袋,一番寻找之后,我确定了发出声音的是挂镜子的那面墙壁。正是这面墙,将我和吴老太的房间隔开。
我慢慢卸下镜子,一拳捶在墙上,墙壁轻易地裂开了。
这墙壁竟是伪装的,就像窗外的天空。假墙上挂起一面镜子的话,人对墙壁的注意力就会转移,这样的心理诡计堂而皇之地摆在我的病房之中。
我掏出小刀,熟练地割开硬纸盒质感的墙面,没想到整面墙都是中空的。在假墙被拆毁之后,居然露出了一整面金属结构的机器墙。
被藏起来的机器墙面中央是机械图样的圆,就像是为凝聚光点一样,被制作成了螺旋状的图案。它正低吼着,发出轻微的运转声,在月光中被反照出银白色的螺旋。
我和吴老太的房间隔着一道运转的机器墙。
我感到浑身发冷。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电灯也随即亮起,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你发现了?”
视力恢复后,我看到许护士正站在身旁。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仇恨,我希望这不是在表示让我赔钱。
“你来干什么?”
“吴奶奶醒过来了。”
“一切都好吗?”
“病情稳定了。”
我长舒一口气,点点头,又坐回床沿。
疑点太多了,我满头雾水,只能靠默不作声掩盖心慌。我低头思考着,从口袋里取出刚才出现在我手中的小本子。
那是张结婚证,被撕成几片,又被用胶带努力粘回了原样,照片上的两位新人真实地笑着,那男方无疑是我,女方……我记不得了。
我在手中来回把玩着结婚证,被结婚证上两人的名字吸引住了目光:
许强和吴亦童。
我举起了结婚证:
“原来我不叫王强,叫许强对吗,为什么要骗我,许……护士?”
她的眼神垂落。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必要再隐瞒,”许护士咬住下唇,“我原本想等奶奶走后再说的,这样对你们都好。”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被奶奶遗忘掉的事物,会重现在世界上,”许护士抬起头,直视我的双眼,“你是个因为被她遗忘,而侥幸出现的‘再生人’。”
7
我目瞪口呆,几乎是下意识冲上前揪起许护士的衣领。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我又连声道歉:
“我以为是我回忆起的东西,才会出现在这间病房里,难道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许护士表情冷漠,“许强四十年前就死了。只有人类才会患上与记忆有关的疾病,你根本没有得病的资格——你不是人,至少在我们医生看来不算,连‘人造人’或者‘克隆人’都不算。”
“我……”我惊愕地盯着她的脸。
“奶奶患上的疾病,叫做‘失忆具象化’,被她忘却掉的事物,甚至包括人类,都可能会‘重新出现’在世界上。你是第一个,因为奶奶的‘失忆具象化’而出现的‘人类’。”
“你是说,我和病房里的这些垃圾一样,都是因为吴老太的失忆,被记忆‘生产’出来的?”
我低头看掌心,右手握紧又松开。我是真实存在的,我真实存在啊!
“没错,这房间本就是改造过,专门用来存放因为‘失忆具象化’而产生物件的仓库。”
我张大了嘴,逐字去理解许护士所说的话。原来,并不是我回忆起什么,房间里就会出现什么。而是吴老太遗忘什么,房间里就会出现什么。
“那这台机器是……”我指向机器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