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影片会让人嫌太长,有些则否,这部《我眼所见到的》就是一部太短了的影片,以致于……听说导演花去将近十年功夫研究和酝酿,才催生了这部影片。
若真要说起来,影片终究像是什么也没讲,事实上,它很可能贴近影片创作者的真实体验,最后点出的题旨不是“谜”本身,而是过程,一个需要想象力,以及更重要的是“热情”,简单来说,面对艺术品那份感性呈现,就得用与之相对的热情才能体会其中奥妙。
所以说,如果影片为的就是表达这份“过程”,或说将“热情”具象化,那么影片本身就算是成功了。不过既然说它太短,至少就有两种含意,其一,是影片本身令人看得目眩神迷、心向神往的;但另一点就是片中几项在我看来更像悬案的事情没有解决,或者是我没看懂?
影片伊始就是美术史研究生露西的“观看”的眼神,她在看些什么?银幕上,又是画作,又是被X光扫瞄的画作“底下”的画。是的,她既看,但也不是看,这是精神层面的来说,她欲看画,却是透过计算机跟X光的辅助,也就是说,她既看又没看。于是接下来,影片就跟有看、没看、没看到想看、想看而不看、看了不想看、不知道看到想看的……在这些不同的“看”中打转。
露西研究的是17、18世纪的画家华铎画作中一个经常出现,但却老是背对画面的女子到底是谁。当然啦,研究若没有一股追根究底的精神,又怎能探出答案?不过身为她的老师,杜萨一方面关心她的研究,但同时也不忘摆出否决的姿态;我们后来知道,原来杜萨因为太过沉迷于华铎的研究,而曾经失去过爱人,他不想露西重蹈覆辙。确实,他应该是这个好意没错,乃至于后来露西的发现并没有被杜萨抢去功劳。
一边在照相馆打工的露西,经常看到窗外有个行动艺术家站在那里,被“观看”,即便他身旁嬉戏的小孩从没有真的关注过他,彷佛他已经与这个环境合一了。不过,露西待的照相馆那落地窗,其实同时也是被观看的,至少后面有这个交代,虽然那正是我疑惑所在……即使有点钻牛角尖。总之,他的“静”与绘画中的凝结似乎形成呼应。
随着露西研究而影片一边展开的情节有这些:露西有个当戏剧女伶的母亲,这点跟露西的研究本身有很大的关系,露西的父亲山难过世了,母亲则有自己的情人,露西还曾目击母亲在短暂的出场时还跟同样是演员的情人接吻。
杜萨指导露西的过程中,除了一些严厉管教之外,他们俩还曾经一起看一幅华铎的画作,是叫《小丑吉尔》的作品吧,露西有注意到小丑脚边的驴子,眼神透露出不被观看的伤感;露西还常跟另一个专门负责扫瞄画作,并复原画作底下真迹工作的好朋友聊天,露西除了和她讲话,还经常凝神看着她好友的工作。
露西后来与那位街头艺术家邂逅了,这位叫文森的人,是个聋哑人士,第一次的见面,两人的沟通似乎有点困难,不过不知怎的,文森就在这第一次见面时,就非得带露西去看……一个被街道给覆盖的毕耶河,这条在19世纪末之前都还存在的河,如今已经静静地在13区下面流着,不被人关注。线索虽然无几,但却指向同一个核心:表层下有秘密等待发掘。
露西的孜孜不倦,引领她慢慢找到出现在华铎画中的画中画的秘密,那画中画署名欧本诺,这位相传是华铎好友但却默默无名的人。露西最大胆的假设,是这位背对画面的女性,是某一著名戏剧女伶,且更进一步地假设华铎其实是偷偷画她,且不断画她的。
最后在一步步的解谜下,她最后穷尽自己的财产,买下了署名欧本诺的《演员群像》画作,并合理地怀疑这幅画也是一幅覆盖画,它底下绝对有蹊跷。为了取得X光扫瞄同意,她甚至与老师杜萨闹翻,最终只好偷偷请她好友帮忙扫瞄。
但在这中间,还有一段插曲。随着露西与文森的日益亲密,他们一次到舞厅约会,文森拒不跳舞,两人在舞厅里的交流依旧有几许的困难。露西把文森带回家,但文森却无意与她做爱。露西就这样睡去。
文森独自看着露西墙上这些各种画中的“凝视”剪贴,文森突然冲出去,又到广场上伫立。露西显然是睡过头了,她急忙赶去上班,但窗外的文森到底几时又到那里站着?为何他不告而别?
这些疑惑缠绕露西的同时,文森突然倒下来了,是动脉破裂。无亲无故的文森没有人来探病,露西后来得到有关单位的帮助,拿到了文森家的钥匙,因为院方希望露西能拿点文森熟悉的物品来,帮助文森早点恢复意识。来到文森房里,露西目光贪婪地浏览文森家,一如文森贪婪地看露西家一样。
露西惊讶地发现,墙上有很多剪贴,包括父亲遭遇雪难的那个简报,以及,更重要的,是露西在照相馆的照片,还有,她睡着而文森没跟她做爱那天晚上照片,但……疑问就来了,当晚直接跑去街上站立,之后就因动脉破裂昏迷的文森几时拍了照,又几时把照片贴到墙上的?不过这里更重要是想表达,到底谁在看谁,没有定论。露西其实早就是被偷“看”的对象,因为每一张照片都是露西不自觉的情况下被拍的,文森房里还有一个小熊玩偶,露西手中有一张旧照片,里头有个男孩拿着一模一样的小熊,也就是在这张照片里,露西发现了《演员群像》这幅画,也是因为这样,命运才将露西跟画作穿在一起,并因而引领着在《演员群像》画作下,被华铎隐藏起来的画的秘密,在那里,背影女郎总算露出了正面,证实了露西的推测是正确的。
露西沿着华铎画作中的明显地标自己拼贴出几张画作的位置,其实早让露西有这个心理准备了,无怪乎在她睡着的过程中,她好友自作主张复原了隐藏在画中的画时,露西看到画下画时,一点都不感到讶异。然而她拼贴画作的这场戏,是不是有可能受到德帕尔玛的《蛇蝎美人》的启发呢?毕竟后者一来也是在巴黎拍摄的,二来影片原名还暗示了本片的线索:“命中注定的女孩”。华铎藏于画下,并就算不藏也只表现背部的女子,只展现了一件事,艺术终究是情感谦逊的仆人。
那流过13区的毕耶河也就成为影片主线的排比修辞,但它暗示了一点,这种悠悠长流,一如画下画一样,永远都有新的、一直被隐藏在表层下的东西存在着。
那个文森终究在露西忙着跑去荷兰将《演员群像》标下来的其间过世了。彷佛华铎的诅咒真的未曾停过。
回到文首,既然说影片太短,也就是说,有几条线要么太匆促,要么就是没讲太清楚。然而影片再长一些是否能解决一些疑问,以及一些过度质问?这我当然不得而知,列出以下问题,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只是对自己一些想法的记录罢了。
即使在《国家美术馆》这样的纪录片中,探索画中画似乎成为美术教育一个理所当然的环节同样指向了这个纠结——求知欲是否就有更充分的理由剥削已逝作者的意愿呢?而文森所有存在的“行动”会不会太公式化?也只能是一种备注功能?而杜萨角色本身跟演员演出的模棱两可,到底他的种种行为,又有什么样的作用?以及,文森家的照片到底怎么出现的?这里的照片就跟露西寻幽探访时手边出现的照片的形式是接近的,照片的存在,是一种“想见”的具体化。
一如巴赞曾说过,想象是受到时代局限的,早在时代进步而科技发展完备之前,影像早就已经被发明出来了。用在这里的用意在于,就在墙上的照片、露西手上的照片,以及扫瞄后的画下画形象,乃至于去除表层画而显露出来的画,这些种种,也早就被料想出来了。
就此来说,电影当然是“哲学的最佳实践场”;《花神咖啡馆》亦努力证实这点。彷佛人的创造力没有高低之分,想象与实存画作之间也没有丝毫的距离,只要“想见”,就“能见”!现在,导演德‧巴提亚所展现的,就是我们“所能见”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