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春节之前,滴滴出行这家中国互联网公司,突然成了众矢之的。
春节临近,用滴滴在大城市叫网约车和出租者都变得更困难了。附近没有车,司机很久才能到,而且价格更贵了:出租车司机希望乘客加价才肯拉活儿,而网约车通过滴滴的“动态调度”功能,在附近车辆少或乘客多的情况下,需要加价1.1-3倍才能叫到车。
一些习惯了“滴滴一下,马上出发”,尤其是习惯了半年前网约车“补贴大战”的乘客们出离愤怒了。一篇《致滴滴,一个让我的出行变得不美好的互联网平台》的文章激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和转发。在这篇文章里,滴滴被形容成一个“社会毒瘤”,一只让世道人心变坏的“互联网苍蝇”。因为滴滴的出现,出租车司机再也不接街边拦车的中老年乘客了;因为滴滴的出现,出租车司机不加价不拉活了;因为滴滴的出现,“动态调价”的功能让我们叫车得多付钱了;因为滴滴合并了快的,后来又合并了Uber中国,所以它“垄断”了,不补贴了,开始加价了,我们打车更贵了。
你看,滴滴这家公司多邪恶,它竟然敢让我们花更多的钱。
那篇文章痛斥滴滴“扰乱了市场经济”“非但没有为这个社会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却以各种名义榨取司机和乘客的血汗钱”,而且还着重怀念了一下过去“没有打车软件时的上海”。作者说,那时候的出租车师傅们,身上“有着一股身为全国标杆的骄傲”。
我都快被感动了,也跟着回忆了一下那些个“没有打车软件的日子”。我记得最清楚的是2012年7月21日,那天我结束了在北京世贸天阶的一个演讲,跟朋友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那场著名的滂沱暴雨,街上叫不到任何出租车。我们只好去吃火锅,出来之后还没车,只好再打着伞去最近的“东方大班”做个按摩,在那儿耗到了凌晨2点接近打烊。我们拜托东方大班的服务员帮我们电话预约一辆出租车,一会儿服务员沮丧地推开了我们的门:根本叫不到车。
后来我们知道,那天的暴雨北京的很多立交桥下面积水深达2米,淹死了不少人。于是我们走到了路口,发现停着N辆出租车和挂着红色灯的私家车(也就是黑车),司机站在车外面,一脸无动于衷地看着围拥过来的想搭车的人,扬着脖子,鼻孔里出声,挨个儿问去哪儿,再挨个儿问价格,然后再让乘客们自己互相比价。最后,本着“不就是钱嘛老子出得起”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我上了一辆从世贸天阶开往安贞里的黑车,行程8公里,车费400元。
这就是我对那个“没有打车软件的日子”的美好回忆。别告诉我只有北京的司机这个德性,上海的司机都是活雷锋,大雨天或冰雹天上赶着评价拉乘客。在有了打车软件后,我也有过在大雪天吃完火锅出来叫网约车的经历。车来得也很慢,也跟我玩了动态调价,比平时了贵很多,但最多2倍到头了,那种“8倍溢价”,8公里路收我400块钱的事儿,我再也没碰见过。
没错,现在的网约车比几个月前更难叫了,价格也更贵了。关于价格这事儿,本来从9月开始就贵了,因为滴滴合并了Uber中国之后,补贴就停止了。我在滴滴和Uber中国刚合并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一切都该结束了》,就说了补贴的问题:如果在一个领域,几家商业化机构都靠补贴来抢夺供应端和用户的话,这个市场终究有玩不下去的那一天,它培育了太多虚假的供应商和虚假的用户,那些真正有最迫切出行效率需求的人,不会因为补贴的停止而停止使用网约车。网约车到头来还是得尊重市场规律,给对的人提供对的服务,然后从中赚钱。
而你们,那些抱怨最近车难叫的人们,你们确实需要网约车,对吧。
最近网约车价格的提高,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供应关系的变化——当锐减的网约车数量面对高峰时段寒冬里增加的乘客人数,车就叫不到了。动态价格调整功能就蹦出来了——当你迫切需要一个东西的时候,它就可能变得更贵。于是,它就被一些乘客扣上了“扰乱市场经济”的帽子。而那些个“没有打车软件的日子里”,那些街边的黑车和到处挑活拣活的出租车司机,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扰乱市场经济”。那么,网约车锐减,那些车哪儿去了?你当然可以说是因为春节临近,很多人收摊回家不开了,但我要说的是,那些收摊回家不开了的人,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最近,北京和上海等城市已经开始执行《网约车管理办法》,那些非本地车牌的车和非本地户口的司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一纸“新政”让网约车的数量变少,间接导致了网约车的提价。那些原本创造出来的网约车司机就业机会,在一纸新政下,机会都被剥夺了。然后,那些占不到便宜了的乘客,给网约车扣了一顶大帽子“没有给这个社会创造就业机会”,好像这些都是滴滴们的错,都能让人怀念起出租车时代的好。世道人心,竟然能坏到这份儿上;当一个帮闲,竟然能当到这么不堪的地步。
滴滴们出现的问题,终归要由滴滴们自己解决。作为用户,我们当然有理由对滴滴可能形成的“垄断”有所警惕,但我们仍有神州专车和国有背景的“首汽约车”等服务可供选择,用脚投票,看看在春节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他们的车多不多,加不加价。对“动态调整”的价格,滴滴和神州们可以选择封顶——事实上,他们已经这么做了,但封顶后司机的接单效率等问题,是需要乘客和司机共同承担的。对出租车因为都挂在滴滴上而忽略了路边招手的乘客,特别是中老年乘客的问题,作为市场上有支配地位的服务商,滴滴也有责任解决这个问题,而滴滴本身也推出了“敬老出租”服务,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我必须要说的是。因为觉得滴滴加价,打车更难了,就怀念“没有打车软件的日子”,甚至把多年以来广为人诟病的出租车行业美化成传递福音和爱的天使,这么做是愚蠢,甚至是无耻的。
人们面对眼前的困境和问题时,“美化过去”和“回到过去”是一种最偷懒和愚蠢的思考方式。我一点都不怀念没有打车软件的日子,就像我一点都不怀念没有互联网的日子,没有智能手机的日子,没有外卖的日子,没有电子书的日子,没有自主择业权力的日子,没有迁徙和移民权利的日子一样。尽管这些问题在当下,都在不同程度造成我们生活的若干困扰,而我们终将用一种“进步主义”的理念和方式,去解决它们。
就跟我仍然坚定的相信,大部分美国人,甚至包括这个世界,都不希望美国回到特朗普心目中的那个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那个大炼钢铁的田园诗时代,是一个道理。
回不去的终将回不去。怀念那一切的人,非蠢,即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