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

标题，一个字。《颜》。

颜，有三个基本意思，分别是面容、色彩和姓氏。在这个讲颜值的年代，打捞那些长得漂亮，活得丰富多彩且有历史意义，而且还姓颜的人，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吧。

这里要写的是上海不能忘记的人们，比如给上海留下中山医院、华山医院、上海医科大学的人物，他姓颜，叫颜福庆。从他那里聚焦，再看到他们颜家，他的上一代，他的兄弟，他的下一代都有着美丽丰裕的故事，而这“颜三代”，跨越了一个半世纪，几乎见证了中国的近现代化全过程，一代真的比一代更自强独立，也许在中国发展过程中，靠几代人的共同努力才营造了局面，而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的真的是一片丹心、雄心和一汪思想。

我先写他的上一代吧。颜永京，中国基督教会早期最著名的教牧之一，被称为“教会界的胡适”、“教会界的容闳”等。他生于上海的一个普通家庭，其父原籍厦门，后来迁居上海经营木棉行，家境不裕。颜永京，1838年生人，兄妹五人排行第三。小时候，他就读教会学校。

圣公会（Anglican Church）是基督新教的一个教派。圣公宗、信义宗和归正宗被并称为基督教三大主流教派。普世华人基督徒使用圣公会为公用名称。美国圣公会（时称大美监督会）当时开设了一些教会学校，中国布道区第一任主教文惠廉（William Johns Boone）于1845年6月在上海王家码头（今黄浦区小东门附近）开办了一个学堂，刚好颜家也住在附近。颜永京10岁上了这所学堂。

后来，他11岁受洗入教；16岁由他老师波因茨（Samual Points）带往美国读书，先接受了两年家庭教育，再经由牧师白特尔资助入了纽约一所中学念书，白特尔夫妇无子女，视他如己出；17岁，他随白特尔去了俄亥俄教区（当时白特尔升了副主教），并就读建阳学院（Kenyon College），23岁毕业获得学士学位；24岁，他准备回中国投身教会事业，但南北战争使得圣公会财源断绝，在华传教事工严重受阻。

于是颜永京就先在上海英国领事馆、公平洋行和租界工商部工作，薪酬优厚，月入经常有300元墨银，他用自己的薪水补贴教会、设立学堂，平常坚持研究神学，与韦廉臣主教和奈尔逊会长交往甚密。1868年4月17日，他30岁，由韦廉臣主教按立为会吏；1870年10月28日，他32岁，在汉口升任会长，成为圣公会最早的华籍牧师之一。他在武昌开堂宣教十余年，为那里留下了3所教堂、2所学校和1所医院，及培养了一批华人教牧。

1878年，颜永京回到上海，受主教施约瑟委派掌管教会在上海的大小学堂，包括度恩书院（Duane Hall）和度恩传道学堂（Duane Hall），教会里面也是有派别斗争的，要不是颜永京的英文过硬，他作为华人教牧早就被排挤，被内斗出局了。

在教会经费缺口庞大无法筹办教会大学之时，他的作用就开始显现了。办学经费主要来源于：第一、施约瑟在美国募捐得5万美元（本计划募集10万美元，任务只完成二分之一）；第二、布道部拨付6,000美元；第三、上海虹口三块地产出租，每年3400元墨银；第四、向早年教会学校校友及侨居上海的外国人借款。施约瑟主教后来特别指出颜永京在从中国教友处取得低息贷款方面贡献极大。

1879年4月14日，星期一，复活节，圣约翰书院奠基。颜永京41岁，在那里负责数理化等教学工作。他后来成为圣约翰首任自然科学教授，还担任学监，管理所有在校学生，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圣约翰大学的创办人之一。Yen Hall（思颜堂）就是为了纪念他而建造的。施约瑟后提名颜为中国布道区常务委员会四名成员之一，兼任书记。照卜舫济（曾任圣约翰大学校长）的说法，颜永京更适合做教员而非传道人，做教育事业更能让他施展才华。

颜对传统教育公开批判——“精力可怕的浪费”、“思维活力的巨大摧残”、“使国家成了化石”；对中国教育深刻洞悉——国人“精神惰性”严重，中国需要唤醒，要有竞争意识。1881年10月，因在沪广东商人的“强烈要求”，圣约翰大学设立了英文部，注重英文教育，在众多教会学校脱颖而出，是中国首座全英文授课的学校。（因为原来教会学校重在传播福音，首先需要让中国人认字，减少文盲率，所以先期授课尊重国情，用中文教学。所授课程本与传统学堂无异。）是颜等人的努力，才使用英语教学尽可能呈现出了西式教育的原味。

他曾把英国哲学家斯宾塞（Herbert Spencer）的教育学名篇《肆业要览》（Education）和美国学者海文（Joseph Haven）1857年出版的心理学著作《心灵学》（Mental Philosophy）翻译成中文，成为中国第一个把西方心理学介绍给国人的人。

圣约翰大学（1892年开设大学课程），是在华时间最长的一所教学学校，存在73年之久，是中国最优秀的大学之一，被誉为“东方哈佛”、“外交人才的养成所”，培养了一大批驰名中外的大家——顾维钧、宋子文、林语堂、荣毅仁、贝聿铭、张爱玲、周有光等。1952年圣约翰大学停办，院系分别并入上海交通大学、复旦大学、同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华东政法大学、上海财经大学等，校址则划归华东政法大学。

但颜永京的贡献远不止于此，他养大了三个儿子，每一个儿子都不是凡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历史上被称为“颜氏三杰”。

三兄弟都很杰出，这里重点说颜福庆。因为颜福庆还有一个特别美丽动人有范的女儿颜雅清。

颜福庆，长得清瘦帅气。1882年生，兄弟姐妹五人排行老二。1904年，22岁的他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圣约翰大学——这所他伯父后来的父亲亲自参与创办的大学。人生是有传承的，做与人的发展有关的事业有了宗教道德的保障之后，也许能福泽后代。传教士的精神，就是在绵长的时空中浸入自己的努力，全球性与未来性都在不断滋生。

圣约翰大学三年的医学教育让颜福庆学会诊断和治疗术。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南非约翰内斯堡多本金矿华工医师。传教士精神也是不远万里的布道与服务精神，那时候有教会背景的人容易有全球视野。金矿上的华工每天工作15个小时，在山洞里像狗一样爬进爬出，在脏水里浸泡身体，很多时候还被工头吆喝抽鞭，医疗条件极其恶劣，他们从肉体和灵魂上都期望有救世主。那时候才二十三四岁的颜福庆赢得了华工们的集体尊重。

随后，1906年，他被送到耶鲁大学医学院深造，仅用三年时间，获得了耶鲁第一个华人医学博士。1909年，他还去了英国利物浦，学了一个热带病学，获得学位证书。随着传教活动的本土化、世俗化和知识化趋势，教会调整医学与传教的关系，与中国医学知识传播相关的“雅礼中国（Yale-in-China）”应运而生，用工作而非教派化的方式到中国传播科学知识。颜福庆是雅礼会的最佳人选。1910年，他28岁，在欧洲考察了柏林、巴黎和维也纳的医学之后，回到中国，先在长沙雅礼医院任外科医生。

颜经常外出巡回医疗，为当地百姓义诊。湖南农村那时候常闹痢疾，他还无意中在一个瓢泼大雨天救治了毛泽东的夫人杨开慧，免收他们所有医疗费用，到了50年代他才知道自己曾经帮助过毛泽东夫妻。后来他也治好了湖南军阀赵恒锡的大叶性肺炎，因赵的一句“只要能治好我的病，答谢条件由医生开。”颜就想“办一个医学院，培养一批湘人子弟”，1915年，在赵的帮助下，颜福庆和美国胡美博士合办了湖南湘雅医学院。

1927年，颜福庆奉调北京，任协和医学院副院长，但协和毕竟是外国人主导，中国教师被普遍歧视和薄待。他想办中国人自己的独立自主的医学院。一代人胜过前一代人的方法是，寻求更加深刻的独立性和创造性。他的父亲颜永京还没能挣脱教会的影子，他挣脱了。清朝末期慈禧迫于世界各国的压力，启用西医医生对付发生在满洲地区的鼠疫，西医正式获得当时官方认可和支持，不仅取代太医院的权威地位，而且开始扭转传教医师主导中国西医界的局面。而脱离教会，建立中国独立西医是颜福庆一生奋斗的理想。当时南京改组成立第四中山大学，内设医学院。颜福庆抓住机遇，他与乐文照、高镜明、赵运文等医学界有识之士着手策划，将院址设定在上海吴淞前“政治大学”内，校名定位“第四中山大学医学院”，9月开学。

淞沪抗战期间校舍被毁后，1937年，他奔走募款，在沪西枫林桥（今徐汇区东北部，岳阳路、枫林路与肇嘉浜路交会处一带）建成中西合璧的“上海医学院”及中山医院新院舍。“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颜福庆的一生影响了中国医学现代化的进程。颜永京和颜福庆所毕生努力的教育事业和医疗事业，一代又一代的人还在继续努力着。

颜雅清，颜福庆的长女，除了颜家背景之外，她的舅舅是曹云祥，曾担任过清华学校校长，曹家也是家学深厚的。颜雅清比她爸爸更加思想解放，更加独立自主，且她还是女性解放的精神领袖。她是中国第一代女飞行员。

同为中国第一代女飞行员的还有李霞卿、郑汉英、王灿芝等。

美国女飞行家路易斯萨顿曾说，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更适合驾驶飞机。李霞卿和颜雅清在日本侵华期间，在北美和南美进行大量飞行表演，募集抗日资金，赈济难民。这次募捐飞行总里程为15,000多英里，还争取了美国知名人士的赞助和支持，如美国第26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之子——小西奥多·罗斯福及夫人、著名残障教育家海伦凯勒和时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部长王宠惠的夫人朱学勤、中国驻法大使顾维钧的夫人黄慧兰。颜雅清与李霞卿经历如出一辙（是名门闺秀、有一儿一女，长期旅居国外，主动离婚，事业心和爱国心强烈）。

| 颜雅清(左）与李霞卿 机前合影

据《飞天名媛》作者帕·哥莉考证，颜家是当时中国唯一的一个所有家庭成员都接受过国外教育的大家庭，其完全度超过了宋家。1922年，颜雅清考入美国最负盛名的女校史密斯女子学院。二十一岁奉父之命嫁给孔祥熙的英文秘书陈炳章（耶鲁大学政治学博士），婚后，她生下陈国伟、陈国凤一儿一女。但她依然活跃于社交生活中，她是上海犹太富商沙逊的座上宾。1935年，她更是随伯父颜惠庆出任国民政府驻苏大使。她发现苏联文化界对梅兰芳狂热迷恋，她不禁好奇，认真学习俄语，以便更好地研究这一现象。此外，她还作为中国代表团成员，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参加日内瓦国联正式会议，提出妇女权益之说。从这个意义上说，从祖父到她这三代之间，发展思想不断进化。

1937年8月14日晨，空军出动一架战机去炸沉近海的日本军舰但被敌机击伤后只得返航。返航途中，飞行员想将炸弹扔到空地上，却误炸了上海最繁华的大世界，夺走1700多名民众的生命。颜雅清在国外听到这个消息感到无比惊诧，当即决定要学习驾驶飞机。如果别人干不好，那就我来干吧！她原来连开汽车都很差，但她真的就念完了那所首屈一指的飞行学校——沙菲尔飞行学校。顺利拿到飞行执照之后，她人生中又出现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

1939年5月1日，颜雅清从莫比尔飞往伯明翰，中途偏离了航道，在燃料不足的情况下迫降，再次起飞后又栽落在灌木丛中。颜雅清获救时，已血流满面，下唇被玻璃划开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所幸脑部未受重创，并无性命之忧。颜雅清飞机失事的消息经由新闻媒体的放大传播，引起了中美两国广泛的关注，她因祸得福，知名度激增，伤愈后，她的演讲会场场爆满，捐款者更加踊跃。海伦•凯勒撰文向她致敬，颜雅清俨然成为了美国民众心目中的女英雄。

| 抗战时期中国筹款女飞行员李霞卿 / 颜雅清照片 4张

在美期间，颜雅清与李霞卿为拯救中国难民的“一碗饭运动”多次举办募捐舞会，还为美国医药援华会出力，促成大量救命的医药及时送往中国战区。

故事讲到这里，颜是否映入你的心？那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的真实的不断进步的努力，接力了中国的近现代化进程。那时候所有的职业面前，他们首先是个有美德的独立自主不虚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