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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廖礼杨
《梅花》是徐海容教授新出的长篇小说,是一部典型的知识分子小说。在我们以往的认知与想象中,学校作为教书育人的场所,作为文化荟萃的地方,应该是神圣的、高尚的、公正的,《梅花》以新科博士张懿恒毕业归来为切入点,叙述了他入职滨江大学后的见闻与经历,描绘出一幅纷纭复杂的高校众生相。
众所周知,教育系统的成功运行或开展,离不开三个基本要素——学校、教师和学生,而《梅花》正基于此三个要素展开故事。孟子曾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君子)三乐也。”阿姆斯·夸美纽斯也说:“学校是造就人的工场。”按此推论,学校自当以传授知识、培养人才为使命,老师自当以教书育人为担当,坚守修身养性、精研学问的信念,追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追求像梅花一样清雅高洁的君子之风,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共同的学术精神与价值取向,而在《梅花》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传统的观念都被颠覆了,知识分子以另类的、迥异于时代精神的面貌出现。
为了评职称,姚力文倾家荡产,发论文被中介骗了钱,后来因为没日没夜填表格报材料,竟至活活累死。单纯无知的青年女老师程怡雪,为了解决工作问题,不得不以非正常方式贡献自己,结果如愿以偿。闵东青有学历有才华,心高气傲,常以古君子自居,自诩读圣贤书,作道德文章,但在种种诱惑下,还是妥协于功名利禄,靠写拍马溜须的文章上位,步步高升,享尽荣华富贵。同样身为普通教师的老浦,因老实巴交而沉沦下僚,因处于边缘群体而苦恼不已,为了当官,不惜献出祖传的田黄,此后伴随着位置改变,老浦装腔作势,官威十足,失去了人民教师的基本素质,变得比官员还官员,其前后差异令人叹息。肖子业本是一介文弱书生,曾备受欺压,但在经历了政治上的三落三起之后,就坐稳了院长的位置,成熟老练,名利双收,成为官员里的学者,学者里的官员,堕落为十足的文化流氓和伪君子。闵东青、丁雄伟、林和兵、齐思宁等也是有为青年,也曾想着好好做人做事,但在经历系列坎坷后,很快就转向攀附领导,以阿谀奉承、见风使舵、投机取巧为能,在名利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日益成为领导的家奴。
与之相对应的是关继鸿、张懿恒、杨鸣鹤、霍启然等人的遭遇。
关教授出身名门,是著名的国画家。她一辈子无儿无女,才华横溢,视学问为生命,为人处世嫉恶如仇而古道热肠,淡泊名利而温和善良,终生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关教授备课上课认真负责,正道直行,经常告诫同事要热爱教育,要善待学生,感慨“知识分子是时代的眼睛,这双眼睛已经快要失明了,我们要使这双眼睛光亮起来,照着大家走路”,直到临死之前,她还叮嘱张懿恒:“课——比——天——大!”令人感动不已。
张懿恒出身寒苦,是新中国第一代乡村大学生,凭借着一路苦学读完了本科、硕士及博士,入职之初,他满怀干劲,希望能干出一番事业。然而系主任换届在即,老金和老肖两派都拉拢他,在犹豫不决中,张懿恒失去了表态站队的机会,逐渐为两派所不容,成为单位的边缘人。而学历学识都不如他的大专生丁雄伟等人,却在及时站队之后成功转身,并且风生水起青云直上,逐渐超越了博士张懿恒。
现实发展愈加残酷,由于领导层结党营私,各为门户私计,导致滨江大学风气江河日下,学校中人,几乎都陷于攀附逢迎、追名逐利的怪圈中无法自拔。在滨江大学,能力与实力渐渐不是教师地位调整与职称评定的决定因素,会不会站队,肯不肯送礼,敢不敢进贡,才左右着教师的命运与前途。尽管张懿恒日渐看清了这些,尽管他此后有多次重新选择——只要他稍微低个头,献个媚,讨个好,就能获得提拔。但是他作为传统知识分子的自尊与正直,他从小培养的道德与节操,不允许他低声下气,更不允许他奴颜婢膝同流合污。因此,他蹉跎数年庸碌无为,身为才德兼备的博士而饱受打压和排挤,不仅屡次晋职晋级失败,连对象也弃他而去。霍启然和张懿恒同气相投,嘤嘤其鸣,是张懿恒在滨江大学的唯一知己,但因为种种原因,霍启然还是离开了滨江大学。同样,师兄杨鸣鹤,虽然身处让张懿恒眼红不已的重点大学,占有更好的平台,却在“非升即走”的压力下,竟至郁郁而终。这一切,使得张懿恒的处境愈加危难。
类似于《红楼梦》里的大观园,类似于《儒林外史》里的清河县,滨江大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高水平建设越来越快,但因为机制不健全,各类问题也愈加明显。很多老师难以抵制诱惑,无法把持好自身,很快忽视本职工作,以搞好个人副业为潮流,热衷于奔走逢迎,削尖脑袋也要混入各种圈子,挤破肩膀也要谋求上位。校园市场化,老师市侩化,纷纷大搞人身依附关系,在爱岗敬业、教书育人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在纸醉金迷、贪得无厌的道路上越陷越深,这就导致好端端的大学成为趋炎附势、尔虞我诈、醉生梦死、巧取豪夺的名利场。
王副书记掌握学校人事任免权力,而他的女儿不日将出国留学。得知此事,教师老浦顿觉自己期待的院系副书记一职有了可能,立刻从家里七拼八凑了二十万,用为王副书记女儿“送行”之名,行贿赂之实。透过老浦的眼睛,可以看到王副书记的书房不仅有政治著作,也有《厚黑学》《登龙术》;墙角不仅有发财树,还供奉着财神爷赵公明的神龛。如果说政治著作象征着“权”,那么发财树无疑象征着“钱”。既有权,又想钱,权钱互绑,王副书记的为人也就显而易见了。送礼之后,老浦果然当了官,尽管是九品芝麻官,但老浦依然兴奋不已,竟至兴奋得昏死过去,李光头将老浦的这种症状命名为“丢魂”,需要“叫魂”才能将老浦救回来。而后众人依次“叫魂”:李光头强调他已经大权在握,老黄说许多女学生抢着嫁给他,程怡雪说许多拍卖公司争拍他的书画,老陈说他的老婆死了……老浦这才慢慢醒过来,醒来后又诗兴大发,写下了“升官发财老婆死,人生得意我高飞”的歪诗。这个情节显然是对“范进中举”的戏拟。处在不同时代与社会的两人,却在“发疯”的缘由上达到了惊人的一致。进一步比较两人的“发疯”程度,明显老浦更“疯”一筹,甚至出现了休克症状。通过“丢魂”这一情节,作者将一个半辈子郁郁不得志而一朝飞黄腾达的人刻画得惟妙惟肖。这不得不令人思考:官本位,对一名知识分子真有如此重要?
在学校中,学生是另一重要主体。身为学生,本应尊师重教,努力学习,以修齐治平,但在滨江大学,事实却非如此。学校教风学风每况愈下,课堂混乱不堪,稍有不满,学生课后就找茬投诉老师。老师对此无可奈何,对学生不愿教,不敢管,放任自流得过且过,只能混课堂教学、混学术科研,等着混退休。更为甚者,个别学生利用家庭背景搞旁门左道,占尽校内外评奖评优的便利。为取得高分,学生三五成群不断纠缠,要求教师改低试题难度。当教师不同意其要求时,学生竟以“跳楼”逼迫教师,以“举报”操控教师,搞得教师心力交瘁,痛苦不堪,只能一味迁就退让,被迫答应学生的种种无理要求。种种乱象,可谓椎心泣血!透过小说的字里行间,我们仿佛听到痛彻天地的呼号——“救救学生,救救教育!”
管理层刚愎自用胡作非为,工作都是假大空,加快了滨大的腐朽败落、糜烂不堪。老师们工作积极性不断降低,越来越没干劲。单位缺乏凝聚力,身边同事不断蜕变,混迹于生活吃喝玩乐、工作懒散厮混的圈子。张懿恒不想卷入任何派别之争、是非之争,不想谄媚领导,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搞好教学科研,对得起人类灵魂工程师这个称号,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工作生活屡屡碰壁,就连申请作班主任,都被老浦以各种理由拒绝。十年磨一剑,在重重磨难中,张懿恒不偏不倚,出淤泥而不染,一直苦苦坚守和抗争,坚守知识分子的气节,坚守学人的良知,坚守人民教师的职责。在老金和卫风之等人的帮助下,他抓住机会反戈一击,绝地抗争。小说结尾,梅花在风雪中怒放之日,也是张懿恒力挽乾坤,铲除宵小,恢弘正义之时。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通过张懿恒等人的遭遇,我们对于大学的美好想象与认知可谓全然一新。本该安静祥和、高雅神圣的校园,却成为浮躁不安、吃喝玩乐的歌舞台,专权弄权、勾心斗角的博弈地,蝇营狗苟、假公肥私的名利场。本该安心教书育人的老师,却苦闷于无钱权,忧愁于如何上位,最终整天趋炎附势,热衷于各类灯红酒绿的社会活动。本该刻苦求学的学生,却厌学弃学,个个为虎作伥,诡计多端,老于世故。这不仅是学校乱象,也是官场丑相,更是社会怪象。就此而言,《梅花》不仅是一部知识分子之作,也是一部教育之作,更是一部充满忧患意识和批判精神的现实主义力作。时代的一粒土,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在名利甚嚣尘上的时代大环境中,知识分子如何坚守贤良方正,又如何修得属于自身的“梅花”?徐海容的这部小说无疑给予我们很好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