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摔跤吧!爸爸》获得一片叫好之声时,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这电影哪里励志了?简直三观不正的直男癌嘛。
的确,在电影的一开头,阿米尔汗饰演的父亲在妻子连续生了四个女儿后,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他逼迫女儿练摔跤,女儿们没有童年、没有自由、没有长发、没有休息、被迫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只为了帮爸爸实现梦想。
怎么看都不是正常励志片的路子,就算结局happy ending也难免落下「强行男女平等」的话柄——既然你已经用男性父权强迫了女儿,又何谈提高女性地位?
父亲价值观简直令人作呕,以梦想、金钱、冠军强制女儿人生,所谓父女情不如说是满足私欲后的奖励。电影讲述打破性别偏见,其实自己已经偏见得无可救药。纵然父权被击倒在地,也要用整个后半部分将其再次扶到最高位。(豆瓣网友@蜉蝣)
其实这本无可厚非,在家暴、童婚、性侵事件多发的印度,男性无疑是主导话语权的一方。
再加上绝大多数人提起印度电影,脑海中就会出现歌舞、打斗、搞笑、爱情大杂烩的场面,顺便夹杂着一些装X和奇葩倾向。很难想象,真的有人在唱歌跳舞之余,愿意去真诚地为底层的女性发声。
可让人意外的是,就是在这样一个性别歧视相当严重的国家,却诞生了大量极为优秀的女性主义作品。
入选过2015年多伦多电影节最佳外语片的印度电影《炙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讲述了一个在男人跑长途养家的偏远印度农村,三位底层女性受尽压迫的生活。
拉荞,婚后数年一直没孩子,被污蔑是她不孕(实则是丈夫不育),常年遭受丈夫家暴。
拉妮,自己童婚,15岁就生了小孩,可老公依然在外面鬼混;丈夫死后,年纪轻轻的她又成了寡妇,没有半点儿感情滋润。
碧琪丽是个舞女,跟着舞蹈团到处搔首弄姿,私底下也经常出卖肉体赚点外快,因此遭到了主流社会的排挤。
三个女人是好朋友,也各有各的不幸——拉荞被当做生育机器,拉尼是童婚和寡妇守节的牺牲品,碧琪丽则体现了传统对女性性权利的剥夺。
在她们生活的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由元老会议决定的。德高望重的元老们像一尊尊菩萨般庄严地主持着会议,可却没有给村子带来正义,而是指责电视、手机等现代设备,让女孩们过多接触外部世界而学坏。
尽管所谓的学坏只是穿了一条牛仔裤——
一个饱受夫家折磨的女人被迫回到娘家,可元老竟然认为离婚有违传统、这种行为是在给村子抹黑,就把女人强行送回了婆家。
尽管她在那里已经沦为了全家男人的性奴——
如果说《炙热》是原汁原味展现了印度农村女性生存状况,没有美化、也没有虚构,全程以一种旁观的角度,淡淡地讲述着刀刀见血的故事。
而另一部更为血淋淋的作品,则叫做《没有女人的国家》。
从片名就能看出,电影用夸张的方法表现了一个印度农村在极端重男轻女、溺死女婴成惯例后,导致整个村几乎没有女人的故事。
剧情可谓是怎么惨,怎么来;怎么荒诞,怎么来——手足之间为争夺家产残害兄弟、大汉男扮女装骗彩礼、男人聚在一起看A片。
村里只有一个女人,但是这唯一珍贵的女人就会被珍惜吗?
不会,只会被哄抬物价,父亲亲自下场为女儿拉皮条,然后继续被当成物品对待。
郭德纲老师曰:一人娶妻,全家有妻,岂不省钱哉?这句玩笑话在《没有女人的国家》里,让这位嫁到一个五兄弟之家的姑娘备受屈辱和折磨。
她被迫一女共事六夫,一周七天五兄弟一人占一天,剩下两天留给公公。
女人如弱不禁风的稻草,被蹂躏欺辱,却处于完全失语的状态,像是没有生命的物体。
最可怕的是,村子里的男人已经明知自己娶不上老婆,当女婴诞生依然会第一时间把孩子扔进河里。
然而,就是这样一部堪称印度历史上最直面女性弱势地位的作品,却也遭受了不少负面评价。
有人说它荒唐,有人说它尺度大,有人怀疑编剧太过受迫害妄想症,有人说它血腥暴力的噱头吸引力大过了影片本身。
这背后反映出的其实是一个颇为矛盾的心态——
看多了合家欢式作品的我们,已经不适应太过赤裸的展现方式,即便这就是印度女性面对的残酷现实。
而另一个更矛盾的心态是——
展示了问题,就一定要紧接着给出三观极正的解决方法。
在电影《炙热》里,被冤枉不孕遭丈夫毒打的拉荞,每天想的不是走出悲惨的婚姻,却选择了向陌生男人接种,目的只是为了生出个孩子,讨好丈夫。
拉妮本就是童婚的受害者,却依然在自己儿子15岁的时候给他找了个小新娘,并继续告诉儿媳妇「读书的女孩子会变成坏妻子」,甚至包庇家暴的儿子,复制了自己失败的婚姻。
舞女碧琪丽看似独立意识最为强烈,她带领村子里的女人一起反抗男权,还教她们用手机的震动模式享受做女人的快感——
可她自己的生活却依然严重依赖舞蹈团老板和男性嫖客,通过卖身获得的恩惠才获得了敢于反抗的能力。
本来碧琪丽已经准备去大城市寻找自由,可直到歌舞团来了一个新的女孩,老板告诉她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为了能重新夺回头牌的位子,连最暴虐的客人她都接了。
她们的三观正么?
不正吧。在一部本是为印度女性发声的作品里,她们作为女性受尽歧视却依然默许暴行,甚至为施暴者开脱,向下一代传播男女不平等的思想。
用当今互联网上的流行语态来评论,简直是斯德哥魔症+抖M受虐人格附体,因为沉默的女性才是助纣为虐。
电影结尾安排了三位女人一起逃出村子的情节——
可转眼又说,老天有眼,神打败了恶魔。原来,她们是靠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死了拉荞的丈夫,才顺利逃跑。
这样看来,导演的三观正吗?
更不正。恶魔难道必须要靠神和宗教的力量才能打败的呢,怎么就不能通过女人的自我奋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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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所谓的三观不正,其实也是《摔跤吧!爸爸》遭遇争议的根源,我们看到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对电影是有两种不同理解方式的。
1、父亲培养两个女儿成为女子摔跤冠军,打破印度只有男性才能练摔跤传统,从而提升女性地位的励志故事。
2、父亲强迫女儿继承自己的梦想,处处打压她们的自我意识,捎带脚才改变了女儿命运的霸权故事。
后者可以推导出一个结论:女权是在男权的妥协下才生长起来的,一下子就让部分人跳了脚——「这不止是歧视女性的低级直男癌,这是更高阶的认为男性可以支配女性和改造女性的超级直男癌」。
女儿成功完成了这一任务,完全沦为父亲梦想的奴隶。看似让女性摆脱了传统女性相夫教子的窠臼,但依然是父权的傀儡,从未拥有过自主的人生。
变得越来越男性才是女人自强自立的表现,那依然坚持自我女性特征的女人们难不成就是活该落后被欺负?这正是《摔跤吧!爸爸》可怕的地方,它不是歧视女性,它歧视一切关于女性的特质。
印度女性的遭遇是触目惊心的——每年在印度死于堕胎的女婴达上千万;童婚率高达47%,童婚女孩数量居世界第一;在1000多万19岁女孩中,超过410万已婚、离异或守寡。
虽说我们国家的女性地位也并没有高到哪里去,但至少是比印度的状况好很多的,因此对于表达女权的诉求也从「作为女性我只想顺利地活下去」变成了「我不能受到一丁点压迫」。
鉴于目前的舆论场只要涉及到女权问题就是一地鸡毛,这种诉求是否超前于中国国情我们暂且不谈。
但至少这种抛开文化背景,一味地去谈女性独立的言论是不适用于印度国情的,就比如《摔跤吧!爸爸》借新娘之口,说出的印度女人普遍的命运——
再比如另一部讲述印度女孩被强奸、反被告卖淫的电影《女生规则》中,为女孩辩护律师总结出的印度女性的「人生准则」——
女孩不能独自生活,说话不能微笑,不能使用手机,不能受教育,不能喝酒,否则都是对男人的性暗示,被强奸了也是活该。
不可否认,这些印度电影反映的内容,对于绝大部分有钱也有闲走进电影院的中国观众来说,都是愚昧落后的。
可它们敢却于去批判印度的传统,敢于去揭露女性地位低下的现状,正是这种刀刀见肉、真实存在的痛苦,才容易让印度人感受到共鸣,给社会带来改变。
众所周知,《摔跤吧!爸爸》是根据真实案例改编的,原型是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为印度夺得首位奥运奖牌的摔跤女将萨克西·马里克——
在萨克西·马里克站上奥运会的领奖台后,越来越多的印度女孩意识到了这是改变她们人生的另一条道路,于是她的故事成了一座希望的灯塔,让更多的女孩选择了学习摔跤——
在外人看来,父亲逼迫女儿练摔跤的方式难免有些强硬,可在「辛苦练摔跤」和「童婚被家暴」的命运岔口,哪个更有做人的尊严显而易见。
于是,电影立足印度国情,用一个印度人民能信服的故事,让更多的人去关注印度病态的人权问题;
也让受迫害许久的印度女性意识到自己是个人、拥有人的情绪、可以做和男人一样的选择,从而去反抗废旧落后的制度。
他们或许没有所谓一些人口中「更正的三观」,却能发声、能行动、有成效。
那还傻愣着干嘛?鼓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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