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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红:有一种懒得对抗的人生态度叫做“高级丧”

大家-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05-28 16:37

正文


翻开名著见真相

你真的读懂了吗


文 | 闫红


好多年前,和女友在某个日料店见面,中间出了一点状况,老板亲自到场说明情况。


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平头,衣着灰色系,醒目的是他异乎寻常的低眉顺眼,并非谦恭,更像是对这一团热闹缺乏兴趣。和室昏沉的灯影下,面对伶牙俐齿眼波横动的女友,他眼皮都不带抬的,淡淡地解释着,我仿佛听到,他内心默默地叹着气,也并不是觉得棘手,只是这突发的小细节,打破了他的安宁。


他离去之后,我说,这个人气质很好。女友惊奇地看着我,一脸的“我怎么没有看出来”,然后才说,你的审美真是太奇怪了。


也许确实有点奇怪,相对于广告里那种西装革履精神抖擞迎着朝阳开始美好一天的鸡血男,我总是对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人陡生好感。比如《围城》里的方鸿渐,即使他“没用”,被指为“多余的人”,但他那点玩世不恭,弱小姿态下的颓唐,在我看来是迷人的。连他买假学历我都不觉得是个问题。


陈道明扮演的方鸿渐


家中包办的未婚妻早逝,准老丈人把准备好的嫁妆折算成学费送他出国留学,他来到欧洲,晃晃悠悠,将巴黎、柏林、伦敦一一游历。“随便听几门功课,兴趣颇广,心得全无,生活尤其懒散。”


他对学历无所谓,但是他爹以及花钱送他出国的老丈人都找他要学历:“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下面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张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藏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


他从一个骗子那里买了张克莱登大学的博士学历去敷衍他们,打定主意从此后讳莫如深,找工作的时候,也从未跟人提起。


与很多招摇撞骗的家伙不同,方鸿渐买假学历,既是跟要求钱货两清的老丈人开的一个玩笑,也是对这个虚荣喧哗的世界的一个解构,“父亲和丈人希望自己是个博士,做儿子女婿的人好意思教他们失望么?买张文凭去哄他们,好比前清时代花钱捐个官,或英国殖民地商人向帝国府库报效几万镑换个爵士头衔,光耀门楣,也是孝子贤婿应有的承欢养志。”


俗世滔滔,他不入眼的东西很多,但也没有兴趣激烈对抗,干脆逆来顺受,顺水推舟,马马虎虎地应付掉,他用开玩笑的态度过日子,颓得太狠,有时会显得放肆。


比如他“学成归来”,家乡父老邀请他去演讲,他最怕演讲,但推辞不了。父亲丢给他几本线装书做准备,他看了一个下午,居然津津有味,书中颇多奇谈怪论,比如“”中国人品性方正所以说地是方的,洋人品性圆滑,所以主张地是圆的;中国人的心位置正中,西洋人的心位置偏左;西洋进口的鸦片有毒,非禁不可,中国地土性质和平,出产的鸦片,吸食也不会上瘾……”等等。


这些胡说八道因为荒诞而有趣,却不能跟人分享,要让他道貌岸然也难,在去大伯家吃饭回来后,他才“醉眼迷离,翻了三五本历史教科书,凑满一千多字的讲稿,插穿了两个笑话。”自以为无碍,但潜意识主宰了行为,在第二天登台之前,可巧不巧地,将那讲稿,忘在换下来的长衫口袋里。


只好信口开河,从鸦片讲到梅毒,校长大人猝不及防,无地自容,连记录的女生都涨红脸停笔不写,“仿佛听了鸿渐最后的一句,处女的耳朵已经当众丧失贞操”,方鸿渐以他的漫不经心,狠狠地讽刺了这个俗套的世界。


连婚姻也如此这般,他也曾对爱情认真过,却先是被鲍小姐耍了一道,被苏小姐坑了一道,被他所爱的唐小姐狠狠地刺过一道,之后,他便也对一切无可无不可了。他明明知道孙柔嘉“千方百计”要嫁给他,使出花样来,要让他这条鱼上钩,他对于孙柔嘉也很难谈上什么爱情,却身不由己地配合她的戏路。



方鸿渐的这种状态,现在叫做“丧”,互动百科中这样定义丧:丧文化是指一些90后的年青人,在现实生活中,失去目标和希望,陷入颓废和绝望的泥沼而难以自拔的话,他们是丧失心智,漫无目的,蹒跚而行,没有情感,没有意识,没有约束,只能麻木生存下去的行尸走肉。


颓废、绝望、漫无目的、蹒跚而行、没有意识和约束等等倒像是在说方鸿渐,但接下来又说,“对于现实再如何努力也难以打破固化的阶级的绝望—— 发展前景太过迷茫,前进的路太过曲折,让我们洞悉并受困于自身无能。既然如此,就让我们躺一躺,就这样,躺尸到死亡”,放到方鸿渐身上并不合适,发展与前进,对于方鸿渐来说,意义都不大,他的丧,并非压迫的结果,而是自我的选择,这也许,是一种高级丧。


聪明如他,早就知道这世间事都是“围城”,城里面的想出来,城外面的想进去,那么拼也不过是从一种遗憾抵达另一种遗憾,不如以逸待劳躺下拉倒;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不过如此,即便天降大任于他,他那小身板也承担不起。


他注定不能像赵辛楣那样单纯又优越,将美式英语说得流利响亮,像天上滚过的雷,也不能像四喜丸子脸的曹元朗那样,为自己令人作呕的诗句沾沾自喜。却也懒得绝望,裴多菲有诗曰:“绝望之虚妄,正与希望同”,他只求片刻自在,被动地,懒洋洋地拒绝被异化。


嵇康则比他“丧”得激进一点,那篇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简直就是一篇丧者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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