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义把女朋友方颖约在了图书馆三楼的阅览室,然而走到闸机前时,才发现饭卡早已经上交,自己已然失去了进入的资格。这就是学校的人性化所在,将非毕业生和毕业生分得清清楚楚。四年前的图书馆并没有这样的闸机设置,连学校的民工和保安都可以自由出入,沐浴一下高等学府知识的光辉。
曾元义计划给方颖打电话改地点的时候,方颖翩然而来,穿一条米色的裙子,像只大个的黄椒。曾元义忍受不了这样的黄色,他和方颖的第一次相遇,她就是穿得这条。他心里非常明白,方颖穿这条裙子的用意。包括他把地点安排的图书馆三楼,也是因为那里见证了他们最初的交往。
可是如今因为毕业,他们必须做一次长谈,以决定分手还是继续。曾元义在老家找了份工作,是机关单位的铁饭碗。方颖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谋划着将来留校当老师。两人各自的人生选择导致他们的恋爱关系在毕业前的一个月迅速裂变到一个现实而又无奈的段位。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两人还开玩笑说,毕业后很有可能分手。如今,他们不无悲哀地进入了预设的角色。
两人对于这种结局似乎早有预料,小波澜的几次情绪爆发以后,顺次进入到理性思考的状态。两人很清醒地认识到,他不是非她不娶,她也不是非他不嫁。曾元义在他爸的教导下,早已经有了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那对象是高中同学,又有个爸在市委工作。方颖是努着劲儿想上到博士的,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曾元义很有可能变成拖她后腿的那个人。
穿着米色裙子的方颖站到了曾元义面前,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发达汗腺蒸腾出来的丝丝的咸。她曾被这样的咸淹没,羊羔一样舔吻了他的耳朵、鼻子和嘴。而今,她只想逃离这样的味道。
方颖问:「不进去吗?」
曾元义回答:「没卡。」
「那就在这儿吧。」
两人走到了大厅玻璃窗前,毫无浪漫可言地开始了他们的分手谈话。该说的其实已经说过无数遍了,但作为最后一次见面,他们还是觉得应该做个总结。用方颖的话就是「有始有终」。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把「分手」这个字眼给明确出来。
曾元义一如往常一样点了根烟靠墙弹烟灰,方颖就站在烟雾里拿脚踩自己的影子。
方颖问:「你几号回家?」
「8号吧。」
「票买了吗?」
「买了。你呢,回不回?」
「在计划呢,或许会去做个兼职。」
「你妈不是身体不好吗,还是回家陪陪她吧。」
「有我爸呢。」
「你爸妈知道咱俩的关系?」曾元义已经确认过多次,但仍不死心。
「知道一点,不多。」
「他们怎么说?」
「只是说你家太远。」
「那你觉得呢?」
「别再问了,老是这些。」方颖显得很不耐烦。
一群嘻嘻哈哈的学生涌进了进来,闸机开合了好大一会儿。曾元义和方颖默默地看着,无话可说。
杂沓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大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曾元义随手将烟头往地上一扔,方颖忙蹲下捡起来扔进了垃圾筒。他们经常如此。方颖曾经很讨厌曾元义这种没素质的劲儿,但后来却变成了包容,甚而变成了喜欢。曾元义也是趁了这股劲儿,不停地向人炫耀拥有一个替自己捡烟头的姑娘,满怀都是幸福。但是现在,他觉得幸福正离他远去。
曾元义问:「你是不是觉着我这人很邋遢?」
「你想说什么?」
「我就问你我是不是很邋遢?」
「有点。」
「你有没有忍?」
「没有。」
「你忍了,但你不说,我能感觉到。」
「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怎么办?」
「什么意思?」
「我问我自己该怎么办?我不优秀,也没魄力。」
「你是没魄力。」
「所以咱俩不搭。」
「这样很没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们既然要分,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分了算了,何必这样藕断丝连地折磨人呢?」
曾元义一把把方颖拽进怀里,狠狠地咬了她的肩膀哭起来。方颖没哭,她自己一个人哭过,她怕当曾元义面哭,又要吊着他下不了分手的决心。
曾元义把眼泪憋回去,松开了方颖的肩膀。他看见她干燥的眼睛,愣了一下,显然有些吃惊。方颖则觉得曾元义湿红的眼睛有些陌生。这两双眼睛大概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交融。
曾元义问:「还有事吗?」
方颖望向闸机,说:「我去借本书。」
「那你去吧。」
「把手机给我。」
曾元义把手机给了方颖,方颖删除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曾元义看得有些绝望,说:「不再见了?」
「这就算最后一次吧。」
方颖把手机还给了曾元义,她客气地说了声「再见」,然后就向闸机口走去。
曾元义喊:「方颖。」声音颤抖。
方颖没有回头,一团黄色悠然消失在楼道深处。
手机响了,成串的铃声在大厅里回荡。曾元义低着头颓丧地朝门口走去,头「砰」地一声撞在了玻璃门上,随之引来几声细碎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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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季特写
阿虎
这一组短篇全部以大学毕业季为背景,有关于离校前的悲伤、恋人分手的无奈、梦想与现实的困惑、求学致贫的悲哀、出国前的焦虑、校园政治的钻营等等。
十个关于毕业季的小故事,取一个断面,做特写观察,不能包罗所有,但求点滴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