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穿杨和如玉

拉斯维加斯

拉斯维加斯即使在白天，也会给人一种惴惴不安的激动，那是一种混杂着梦幻和期待的魔咒，它给人莫名的信心和自我陶醉式的激动，这种魔咒一旦俯身，就会深入骨髓，无法自拔。除非是不识人间烟火悟性极高的修炼之士，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触动身体里那根最脆弱的神经。待到夜晚来临，拉斯维加斯就象是一个变幻无穷的魔女，闪烁无穷的霓虹灯，通宵的歌舞秀，不眠的酒吧。。。都会使人心疯狂，忘我，杂乱无章的老虎机时常发出夹杂着惊喜和懊恼的人声。香槟，美女，色情，运气。。。一个个人间最俗不可耐的字眼在这里都是一撮白粉，吸进去就成为她们的奴隶，每一个落入她魔掌的人乖乖就范。

已是午夜，在拉斯维加斯这里，时钟是没有用的。这个时刻，在其他地方也许正是夜色阑珊，而这里，却是拉斯维加斯一天最兴奋的时刻，酒精的滋润把这些黑白颠倒的人们撩拨得正蠢蠢欲动，赌性正浓。每一个人都相信今天这个时候，就是自己生命中最刺激和最有希望的时候。

燕穿杨此时坐在一张21点的桌旁，已经一个小时。他眼前的筹码忽多忽少，但是变化的速度不是很快。他的眼神游离在手里的牌和庄家的手掌，嘴角叼着一根烟，身边放在一杯红色马蒂尼。

庄家是一个和穿杨年纪相仿的人，雪白的制服和手套，头发梳得溜光，除了发牌的时候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他的腰身笔直。他面无表情，但是当穿杨扔给他一个筹码做小费的时候，他会很礼貌地鞠躬道谢，但仍然不苟言笑----这是一张非常职业的脸。他和穿杨早认识，因为穿杨是这里的常客。

穿杨在和庄家游戏，消磨时光。这台赌桌上，除了庄家和穿杨，再没有别人。开始加入的几个人都已经纷纷退出，他们受不了这种玩法，太慢了，他们需要找到一个更刺激的赌台。但在这里，只有穿杨和庄家享受着其中的乐趣，他们对周围杂乱的老虎机吐出硬币的哗啦哗啦声音，以及人们发出的各种惊叹或者失望之声毫无反应，好像两个世外仙人，在乱世江湖中，只享受着自己的方寸天地。

穿杨看了看手上的表，突然说了一句：“到点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离开手里的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自然自语。

庄家还在发牌，他摊开一只手，等着穿杨的反应，那是一张方块J。穿杨用两个手指尖轻轻弹了一下这张牌，然后点点头，庄家就又发给穿杨一张，这回是一张梅花A。穿杨的嘴角稍微向上翘了一下，庄家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极其熟练地收回残牌，当他又重新开始发牌的时候，他说了一个字，极快：“是！”

穿杨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何用意。正想再说什么，忽然一阵香奈尔的沁香飘了过来，他不由得侧头观看。

一朵红云，婀娜地飘向了这张桌子。那是一名身穿红色晚礼服的女子正款款走来。她手里轻举一只高脚杯，里面是淡蓝色的鸡尾酒。她的头发绾在脑后，高跟鞋露着脚趾，步子不急不缓，气质高贵。她来到穿杨身边的空位坐下，轻轻放下酒杯，没有看穿杨，，而是冲庄家迷人地微笑，打着招呼说：“今天很忙啊？找个清静的桌子还真不容易呢！”

庄家点点头打招呼，然后给红衣女子发牌。几盘下来，穿杨面前的筹码少了，而红衣女子的筹码多起来。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红衣女子笑了。这才转头看看穿杨，端起自己的酒杯示意，“我叫秦如玉。”

穿杨和秦如玉离开赌场，来到一间酒吧。秦如玉一边啜饮着她手里加冰的玛格丽特，一边说：“海马说你现在需要钱。”她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微笑，这种微笑让每一个见到她的男人都会着迷，穿杨想尽量回避她的脸，但是做不到，这让久经沙场的他有些懊恼，但是他无法回避自己身心的感觉。他点点头，默默喝着马蒂尼。

“海马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秦如玉说话的声音非常细，但是很甜。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你能办成。不过，现在我点信了。而且，”如玉盯住穿杨的眼睛，“这件事必须你去做才能行。我们会答应你的条件。”

“到底要干什么？”

“很简单，我会告诉你。”如玉又喝了一口酒，“现在，让我们跳舞吧！”

。。。。。

“你们的认识很奇怪。”听完穿杨和燕燕母亲认识的过程，孔嘉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穿杨的一只眉毛往上扬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该评论，可是，你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吗？”

“你没有资格问这些。”穿杨显出厌烦的表情。眼前这个年轻人，太自以为是，真不知道燕燕怎么会看上他？可是，我为什么给他讲了自己的故事？穿杨有些诧异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

“那后来呢？你和秦如玉？”

“后来？我们合作得很好，我们是很好的搭档。海马很满意。”

孔嘉点点头，他不想流露过分的好奇心，想让穿杨顺其自然地讲他和妻子的故事，毕竟那是黑道的事情。

“再后来，你们就。。。有了燕燕。”

穿杨点点头：“如玉说她想换种生活，想去安安静静地生活。”

穿杨的眼里忽然充满了泪水，让孔嘉吓了一跳，“谁想到，就在这时候，如玉得了病，一病不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个一向桀骜不驯的男人，这个从小就离家出走，在父亲面前没有低头，在母亲面前没有落泪的响当当男儿，今天落泪了。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穿杨不好意思地努力笑了一下。

孔嘉摇摇头，他没有笑话自己未来的岳父，非但没有一点笑话的意思，而且他还非常倾佩穿杨有勇气和自己讲出这些私人的故事。孔嘉不禁为他们的爱情故事感动。尤其是燕燕的母亲临终前说的那些话。“好好照顾燕燕，我先到那边等着你们，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回去？”孔嘉小心翼翼地问。

穿杨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怎么，你也认为我是一个无情的人？”

“不，我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是绝情的人。”

穿杨站起身，走到窗前，他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看着偶尔驶过的车子。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觉得，你看，你和你妻子的感情这么深，而且，你还搬到你外公住的地方，都说明，你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怎么会，一直就不会家看望你的父母？”

穿杨转过身，他没有责怪眼前这个小伙子，他女儿的男朋友。自孔嘉一进门，他就开始观察他，觉得这小子有点楞，不然也不会把燕燕丢了！可是，他也很聪明。穿杨不想让孔嘉看出自己的心思。而现在，这个聪明的小伙子居然这么说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很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穿杨点点头，说了句话，让孔嘉吃了一惊。

“我其实，和如玉一起回去过一次。”

二十三年前，初冬的季节。

一辆红色的宝马正从80号州际公路的一个出口转弯下到地方公路上，那个转弯上方的路标写着：开灵顿。

过了一个红灯，红色宝马就进入一条山路，弯弯曲曲地转，车上坐着一男一女。

“穿杨，你说他们会接受我吗？”说话的是一位端庄的女子，她的小腹隆起，看得出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开车的是一个神情严肃的男子，正是燕穿杨。他自从十五岁离家出走，这是第一次带着妻子回家。穿杨本不愿来，但是如玉一再恳求，说要见见家人，也要他们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说如果得不到家人承认她和穿杨的关系，那将是她一辈子的遗憾，说着说着，如玉落下泪来。穿杨最见不得女人哭，何况这是他心爱的妻子，所以终于同意带如玉回家。

红色宝马停在一所背后是树林的房子前。穿杨扶着如玉出来。他们朝房子望去。穿杨有些忐忑，有些话他没有告诉妻子，就是他为什么会离家出走。此时如玉倒是满心欢喜，她的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小声问穿杨：“这就是你小时候住的家？”

穿杨点点头，勉强对如玉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了，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内疚感，但是，父母会不会接受自己呢？他们走到门前，穿杨按了门铃。

门开了，里面露出一张老人的脸，他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穿杨夫妇，嘴角抽搐着，穿杨低低叫了一声：“爸爸，是我。”

老人哆嗦地伸出了手，似乎要和穿杨握手，但是穿杨没有接住，老人有些尴尬，点点头，说：“回来啦，儿子。”他这才发现站在穿杨身边的如玉，神态稍微恢复了一下，问：“这位是你的妻子吧！”如玉赶忙上前一步，握住老人的手，说：“我叫秦如玉，您好！”

查理刚要说话，这时候，屋里突然发出哗啦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查理赶忙转身进屋，穿杨和如玉也随着进来。他们看到地上撒着一个刚做好的蛋糕，凌乱地撒了一地。一个老妇人正在慌乱地收拾残局。如玉紧走几步想去帮忙，穿杨拉住了她，如玉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查理已经在找扫把。这时候蹲在地上的老妇人抬起头来看着穿杨如玉，笑着说：“啊，对不起，你看我，本来说给你们。。。穿杨小时候喜欢吃蛋糕。。。”她又看着如玉，说：“你不用管，你的身子，小心。。。”

穿杨默默地从父亲手里接过扫把，帮着扫除，但是，如玉始终没有听见穿杨叫自己的母亲。

……

“那次回去，你们待了多久？”

“一个星期吧。”穿杨想了想说，“开始我们相处还行，但后来我和父亲吵了起来。” “为什么呢？”

“本来我父亲对如玉很好，但是有一天，我看到如玉在父亲书房里，不知道谈什么，后来就听见父亲大叫。”

“是什么事让你父亲大叫呢？”

“好像是如玉问起了什么事情，是父亲研究的东西。”

“哦？是不是平行理论？”孔嘉说了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穿杨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真是这样？”孔嘉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真是平行理论。那么说，如玉早就知道？孔嘉专门编电脑程序的脑细胞开始高速地活跃起来。孔嘉知道，自己的这些脑细胞，只有在编程受阻，而又可能发现新途径的时候才会异常活跃。而现在，如果把寻找燕燕当成一次编程的话，那么一层层阻碍和谜团，可以说把孔嘉搞得一团乱麻，但是，作为一个高级电脑工程师，孔嘉明白越是在看起来毫无头绪的时候，越是可能发现新途径的关键时候。而现在，当穿杨告诉他如玉的故事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奇异的想法。他的脑子里开始像电脑一样画出一张张图表，把和燕燕消失这件事有关的每个人都联系在一起。

燕燕---罗丝---查理----穿杨---秦如玉

孔嘉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燕燕的家庭真是不简单！而其中的女人们，更是起着关键作用。他想起罗丝闪烁的眼神，和发现她不是真罗丝后眼中的愤恨绝望和不屑一顾，让孔嘉相信这个老妇人可以不惜代价做出任何事情。而秦如玉，燕燕的母亲，她也是很不简单，而且，这些图标的最终箭头都是指向秦如玉！

秦如玉，这个神秘出现在燕燕的父亲燕穿杨生活里的女子，在看起来美满生活刚刚开始时，突然离奇死亡，到死是什么原因呢？她为什么非要去见查理？难道只是为了家庭的重新团聚？那为什么她会知道平行理论？为什么查理会突然大发脾气？这个女人，让一个男人为她陷入爱情不能自拔，而丈夫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的病又是怎么得的？又为什么突然死亡？

秦如玉，倒是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后和燕燕说的话，似乎另有含义，而那枚戒指，曾经是她的。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霍”地钻入孔嘉脑海，把他自己给吓了一跳。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此时他脑子非常告诉运转，犹如一个飞驶的车轮。一个声音仿佛在告诉他：“没错，你想的没错！”而另一个声音又在反驳他：“胡思乱想！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来回在屋子里踱步，两只手来回地搓着，看一眼穿杨，又把头低下去。他想告诉穿杨，又怕穿杨生气，责备他异想天开，他偷偷瞟一眼穿杨，穿杨还沉浸在回忆里，可是不说吧，孔嘉实在难受。这样来回踱着，他不知道怎么办。

穿杨抬起头，注意到了他的躁动。“孔嘉，你怎么了？”

“我。。。我。。。没什么。”

穿杨也站起身子，这时候他已经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又是冷峻刚毅的面孔了。他对孔嘉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是，哦，不是。你和燕燕妈妈的故事，你们的爱情非常让我羡慕，也为燕燕妈妈的早逝惋惜。”

“你到底要说什么？”

“穿杨，我说了，你不会怪我？”

“你把我女儿丢了，我当然怪你！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就要尽可能想办法解决，警察我是不相信的。你今天既然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想法，不然我也不会对你说这些。”

孔嘉感激地看看穿杨，他知道一个男人的故事是不会轻易对另一个男人讲的。这说明穿杨对自己充分地信任，也说明没把自己当外人。穿杨的眼睛通红，这几天他一定过得不好，难受程度不会亚于自己。这个中年男子半生坎坷，从小没有享受父爱，而自己心爱的女人又过早地驾鹤西归，而现在，唯一心灵安慰的女儿又失踪了。。。孔嘉不忍心再刺伤这个硬汉的心。

“穿杨，是这样，我纯粹瞎猜，猜错了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了燕燕，实在没有办法。”

“你快说！大老爷们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孔嘉咬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穿杨，你说，燕燕这枚戒指上的代码，会不会是一个代号？一个人的编号？”

“你，什么意思？”穿杨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他的脸色变了。

“你是否知道秦如玉她的家在哪里？”

穿杨摇摇头。

“从你们认识到有了燕燕，她就没告诉你她来自哪个州？也没说过她的父母亲人？”

穿杨又摇摇头。

孔嘉却点点头：“对于平行理论，秦如玉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接近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呢？”

“这，这不可能！”穿杨意识到孔嘉的弦外之音，他陡然变色。

“怎么不可能？你再回想一下你和秦如玉初次见面的情景，不是很蹊跷吗？你再想想燕燕妈妈对这枚戒指的珍视，传给燕燕时说的话，你在想想阿姨冥冥之际说的‘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穿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你是说，是说。。。”

孔嘉这次非常有力地点点头。

穿杨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悲哀，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的眼睛充满血丝，脸因为痛苦扭曲着，那是一种被所爱欺骗的绝望，只有深爱过的人才能体会到。孔嘉扭过脸去，不忍再看。

（未完待续）

文章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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