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最棒的生长环境就是父母丨周国平

周国平：我先说下我手里拿的这本书，这是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写的，他是一个和尚，济群法师。我们共同出版的书叫《我们误解了这个世界》，这本书是我们从哲学和佛学两个角度记录的对话。比较有意思的是对话出版后，佛教界都向我扑来，邀请我参加佛学的论坛。前段时间我去了上海的阅读社和济群法师做了对话，现在接到两个邀请，一个是广东佛教协会举办一个论坛，邀请我作为嘉宾参加。他们邀请了三个高僧和一个学者，三个高僧是中国佛教协会的会长学诚法师，还有副会长和一位高僧，学者只邀请了我，还有一个是心灵法师要和我对话，我诚惶诚恐，其实我对佛学了解的不是特别多，但可能从哲学的角度去和佛学对话这件事情比较新鲜，所以就成了一个亮点。当然了，今天我谈哲学，不是和高僧和尚对话，是和儿童对话。

主持人：刚才周老师有讲到与高僧对话感到诚惶诚恐，我今天坐在这里也有这样的感受，但我觉得这里面也有奇妙的安排，因为您谈的是儿童哲学，我的孩子刚好四岁，与其说我是哪个公司的创始人，或者是一个专业读童书的人，我更是一个四岁孩子的爸爸。其实我在读大学的时候，读过周老师相当多的书。我把您作为我哲学上的启蒙老师，我觉得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能有这样的一个启蒙，这是幸运的，为什么是幸运，最起码我在那样的时候有哲学上的思考。但遗憾的是，我没有更早的读到您的书，如果说我在更早的时候能有这样的思考，那我获得的成长就会更快一些，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诚惶诚恐了，所以今天我以一个四岁孩子的父亲的身份，来鸣奏一种场景，来听一听周老师跟我们的分享。

周国平：其实我觉得一个人只要有慧根、有悟性，就不会缺乏受启蒙的机会，所以不用遗憾，没有周国平还有别的老师。我们一谈儿童哲学，孩子都是有慧根，都是有灵性的。我觉得作为父母，特别重要的是给孩子一个好的环境，一个比较活泼的智力生活，又比较自由、宽松，充满爱。我觉得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天性和灵性就能得到很好的生长，这是我坚信的。

主持人：书名是《女儿四岁了，我们开始聊哲学》，这是周老师首部亲子哲学对话书，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您会同意这个书名，出版社邀请我来跟周老师交流之前，我就让他们把电子版也发给我看一下。这本书涉及到您的女儿一岁到五岁甚至两年级的很多事情，但为什么书名会是四岁？四岁是一个很特别的年龄吗？还是出于其他的考虑？

周国平：我在2009年为我的女儿写过一本书，那本书的名字叫做《宝贝，宝贝》，我女儿啾啾是这本书的主人公，在这本书里我就写了她从出生一直到小学一年级的许多事情，主要写了她的婴儿期和幼儿期，《女儿四岁了，我们开始聊哲学》这本书的内容实际上是从那本书中提炼出来的，集中提炼了里面那些带有哲学意味的问题，选择四岁其实是编辑的处理，我觉得很好，说明她读懂了我的书。从我描写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你就可以发现她在四岁的时候，是智力生长发育最兴奋的时候，那时候特别有劲，会提很多的问题让你感到意外和惊喜。所以我发现从四岁开始，孩子的小脑瓜突然变得聪明，实际上是她潜在的东西发挥出来了，并且开始快活的生长，会谈很多的问题。啾啾提问最多的时间就是在4、5、6岁，大概这三年的时间，一个孩子的这三年是非常精彩的，你孩子四岁就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主持人：我一定不会错过，因为我看这一套书的时候，有感而发的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是《一个父亲的痛悔》，我看了周老师这本书为什么痛悔呢？因为周老师作为一个学者、作家、哲学家，我们知道他有很多的成就，但是他是如此重视自己作为父亲的这个身份，不管是《妞妞》，还是《宝贝宝贝》，以及今天的这套新书，我们看到一个父亲的深情，我们同样作为家长，在日常生活生活中没有像周老师这样对孩子的成长有记录和引导，我们也是很后悔的。但是听周老师这样讲，我们还是比较宽慰了一点。我的孩子还不到四岁，他之前也提过很多问题，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是像啾啾那样有很多奇思妙想，如果他四岁之后有更多的疑问，我真的是不会再错过。

周国平：其实也不一定，不要抱有这样的预期，如果他以后会提出很多很棒的问题让你惊喜，这样的话你就会对他有更高的要求，如果他没有提出问题怎么样呢？就是个笨孩子吗？完全不是。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比如我的儿子，现在九岁了，他小时候就不像啾啾那样提出许多的问题，到现在，我给他积累的问题还没有多少呢。每个孩子都不一样，你不要用这一点去评判孩子是否聪明，我的儿子也非常聪明，但是他的方向不一样。我觉得生命是非常奇妙的，就是把每一个孩子当做一个独特的现象去对待，不要用统一的标准去要求他，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

主持人：那您的这套书比较适合大人读还是孩子读？对于《妞妞》和《宝贝宝贝》这两本书我觉得读者是比较成人的，但是《女儿四岁了，我们开始聊哲学》这本书比较奇妙的是，里面的文字相对来说比较少，插图非常精美，占的篇幅比较大，那您期望的读者会比较倾向大人还是孩子一些？

周老师：我觉得首先是孩子，因为孩子在生命生长的一段时间里会涌现很多问题的，问题的类型可能不太一样。我相信如果他没有想这些问题，但是他读到这本书以后，同样会感兴趣，而且他也会联想到自己的问题，会引起他的共鸣。当然了，我觉得大人也可以读，其实书里面的好多问题大人也回答不出来，所以对大人是个挑战。

主持人：这套书是四本，每一本都有您做的标题，里面有审美，生命，认知和爱。您是如何提炼出来的呢？

周国平：我觉得提炼出这四个主题，实际上是因为这个素材本身造成的。因为啾啾小时候提的问题，这四个类型的比较多，所以我很自然的就把这四个方面提炼出来了，并不是说哲学问题就分为这四类，不是这样的。哲学问题还有很多，比如说道德问题，伦理学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啾啾就很少提到。我想是因为啾啾小时候比较超脱，不那么纠结吧。

主持人：这套书就没有讲到道德方面的问题，我也没有发现孩子比较喜欢提道德上的问题，应该比较少。

周国平：孩子喜欢提道德问题往往是受到父母的影响。

主持人：您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动力去记录孩子的一些生活，在有些人眼里这些都是琐事，但是在您的一个笔触下会显得很有趣，让别人看也会很受启发。

周国平：首先我给啾啾小时候记录的这些东西，完全是情不自禁的，压抑不住的想去记录，因为听到她的那些提问、话语啊，这么精彩，那时候我就感觉真的是非常喜悦的，所以这样的情况下我就想到一点，其实孩子现在提出的问题，不要说过几天，过了两个小时以后大人就会忘掉，以后很难再回忆起来，这对于我来说是很可惜的。而且这对她也是很可惜的，因为她小时候这么多可贵的东西，她大了之后也不知道，我要为她留下来，所以我当时就想到，我一定要为她记下来，当时我也非常忙，有很多写作计划，但是那个时候我主要写日记，而日记主要写她。这件事不能够放下以后再来做，以后是做不成的。但是其他的写作计划，所谓的学术的那些东西，以后是完全可以再捡起来的，不会被耽误。所以为她写了很多日记，从她出生到小学的时候，光写日记大概有三十几万字，所以《女儿四岁了，我们开始聊哲学》这本书是从这些日记中提炼出来的。你问为什么要积累，就是情不自禁，好东西不能让它流失。

主持人：您会劝爸爸妈妈做育儿日记这个东西吗？

周国平：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做记录成长，当时是一个天津的女作家，给自己的孩子写了一本书，那是在我的书出版以前，她希望我写一个序，我看了她的书不错我就写了一个序，题目就叫做记录成长。父母都有这样的责任，为孩子记录成长，这一点无论是对孩子也好，对于自己也好，这都是很有意义。从父母的角度来说，当你做了父母以后，其实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一个人在有孩子以前，就有当父母的体验或者经验。所以做父母对一个人来说是在做一件全新的事情，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体验、增加自己内心丰富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如果你有心去做记录的话，你可以把这个过程变得很有意义。所以我是特别强调，如果你错过了孩子的成长，你以后会后悔，我们都要做不后悔的父母。

主持人：周老师在每一本书里面都有一个当事人，比如说他讲了自己和啾啾，或者啾啾和妈妈对话片段之后，后面就会有对爸爸妈妈说几句话，比如我印象很深的是，周老师说孩子都认为万物有灵，小动物或者植物，孩子觉得任何东西都是可以和他交流，都是有灵。这样一个爸爸妈妈对孩子的认识都会有一种提升，所以我觉得这本书不仅仅是孩子读的，应该是爸爸妈妈陪孩子一起读的。

周国平：我觉得家长读了之后有什么好处呢？其实很多家长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我觉得有时候过于刻板，过于正式，要有一套方法，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做父母在孩子教育中最重要的是善于倾听和观察。很多东西不是先教他，然后他去学习。其实他本来是有萌芽的东西自己在生长，这个时候，如果你是个有心人的话，你去注意观察然后抓住这些东西去因势利导，这是最好的效率。比如孩子提出什么问题，家长一听而过，那对孩子来说是一种挫伤，没有得到鼓励。我会非常细心处理这个问题，听到以后我就会特别高兴的去和他谈论这个话题，孩子不断的受到鼓励就更愿意去想问题了。另外一方面在讨论的过程中，其实他的想法和感受以及知识都在生长，这个过程是没有痕迹，是很自然的过程。你看这本书中的对话，这个过程是很轻松的，很自然的。

主持人：刚才周老师这番话，回答了我为准备这次活动而产生的疑惑。因为我觉得很多的爸爸妈妈像我一样，甚至很多人是没有什么哲学素养的，而周老师是一位哲学家，所以才能在日常生活中和孩子有这样的对话。刚才周老师就说了，你善于倾听并加以引导就好了，我现在回想这本书中确实是这样的，作为爸爸妈妈自己还是要有智慧的，不然很容易会干扰孩子，会压制孩子的。

周国平：我想是这样的，当然我学哲学有一定的优势，但这也会是一个缺点，有的学哲学的人，对孩子就是一本正经的谈哲学，我觉得这是最傻的，我开始和孩子聊哲学时，我从来没有说，宝贝我们来聊哲学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是个哲学家了，而是个愚蠢的书呆子。另外一点，不一定是需要很有哲学素养，或者读过很多哲学书的人来和孩子聊哲学。如果一个人本来就比较活跃，比较有好奇心，并且能保持这样的一种状态，其实都可以和孩子做很好的交谈。当然了，有的父母没有好记性，没有求知欲，这样的人我觉得对于孩子来说就很可悲了，他投错了胎，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另一方面对于家长来说，要意识到你有孩子就要学习，要提高自己，孩子给你提供了一个新的使命，你真正想要孩子有个好的环境就必须提高自己。如果你是外语系，想和孩子聊哲学就有点难度，也是没有办法的。但如果你没有素质，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弥补这一点，孩子生长的环境是不好的， 因为孩子生长最棒的环境就是父母，父母的素质是重要的，我要强调的是这个素质不一定是你的学历，你的知识水平，你可能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你是一个智慧的人，这是完全可能的。

主持人：对周老师说的孩子最大的环境其实就是爸爸妈妈，原来我比较忽略这一点，我们经常会在网上看到这样的话：我们要给孩子最有质量的陪伴。其实我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更多的是在日常的时间中，这样的时间中我们往往是时间有，但是质量少了一点，我觉得好像是我的素养和智慧不够。所以父母要提高这样的素养，有这样的智慧，周老师会有什么建议？现在会有很多的父母看很多家庭教育的书，但是您觉得这足够吗？

周老师：这个状况不是一个知识的问题，更不是一个文化水平的问题。主要还是基本素质的问题。我不会主张他们读很多书，尽管读书也是重要的。首先要有一个观念和态度，对于孩子来说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是什么？实际上父母的情况是在给孩子的人生打底色，这个底色打的怎样与父母的状况有很大的关系。这里面最重要是家庭要有和睦有爱的气氛。父母之间是相爱的，关系是和睦的，对孩子是爱的，这一点非常重要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一定情商会比较好，人生态度会比较健康，这是一点。另外一点我觉得要给孩子自由，有时候父母自己没什么水平，但是对孩子有很高的要求，对孩子的学习成绩看得非常重要，也许父母自己对于自己孩子学习成绩本身的提高无能为力，孩子上中学以后，父母自己都不懂，但是我觉得这个不重要。父母无论文化水平高低，对于孩子这种学习上的东西，要有比较宽松的一种心态，不要太紧张，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多的压力，其实孩子小学的时候成绩好不好，一点都不重要。一个孩子他的内在智力生长的过程你是不知道，他将来怎么样你现在是无法判断的。我举个例子，我女儿啾啾小时候成绩是非常好的，她五岁的时候就可以读很多书了，她在幼儿园的时候能够完全的读下来《窗边的小豆豆》，而且完全是自己看的，我们从来没有教过她。她上学以来，我从来没有给她上过任何补习班，当然，如果成绩不好我也绝不会让她上补习班。

但我的儿子就不一样了，他六岁上小学的时候认识的字大概也不超过20个，让他认字烦的要命。后来我就说算了，不要强迫他认字，所以他上小学的时候认字很少，也不会拼音，学语文困难的很。有些知识他班上的同学在幼儿园的时候就都学习过了，所以他马上就显出来，他在班上的成绩最差，很吃力，学习很痛苦。但我不觉得丢脸，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自己难受。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所以我就和他说，宝贝，爸爸的语文怎样。他说你当然好了，你是作家嘛。我说我告诉你，爸爸小学的时候，语文成绩也非常的不好，所以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让他不要紧张，不要有压力。

主持人：对不起我插一句，您小时候语文真的很差吗？

周国平：我语文确实很一般，这并不是为了宽慰孩子。我小学的时候，语文成绩在班上很普通，收到老师唯一的表扬是什么，老师拿着我的作业本给大家看，说大家看，周国平的字写的像刻的一样，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很端正。

主持人：抱歉打断你的话，您刚才说的为了孩子自信心、自尊心，您继续您刚才说的话题。

周国平：我告诉他，什么样叫语文好？语文好无非就是，你用母语来表述事情的时候都能表述的清楚、准确、有深度。其实我儿子做事情很有条理，说话很清楚，所以我告诉他你的语文很好，你无非是不耐烦去记生字，导致好多字不会写，所以考试成绩不好，这个没关系，迟早这些字都会认得，那个时候你的作文也会写的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

主持人：今天有录音，孩子大不了就录音也可以，他自己把一些事情录音，这样会觉得有区别吗？

周国平：录音可以啊，但是你交上去，老师会认吗？会给你分数吗？

主持人：所以您在其他方面让他去找到自信心了吗？或者说他在别的地方有很擅长的？

周国平：他画画非常好，好多画家看到都说这不是儿童画的，说他现在就是艺术家。他确实画的不错。实际上每个孩子都不一样的，你不要用统一的标准，我不能用他姐姐的标准去要求他。

主持人：也不要用您自己的标准。

周国平：我不用自己成绩的标准去衡量，就是看他的特点和长处在哪里？就让他发展，一个人要把老天给他的特色发展好，就会有成就，要扬长不要去补短，长到了极点以后短也就无所谓了。

号外！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