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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被社会所抛弃,三和网吧就是你的灵魂避难所

BIE别的  · 公众号  · 国际  · 2017-05-08 13:01

正文

这是 VICE 与 “触乐” 合作的游戏栏目。“触乐”,一家游戏媒体,一般来说,他们关注和报导的事情和这些词有关:好玩的游戏、烂游戏、玩游戏的人、和游戏有关的人……有的时候,甚至是和游戏关系没那么大的人也会成为被关注对象。一般来说,“触乐” 的内容和游戏有关,以及肯定好看。

你也许第一次听说 “三和人力市场”,但在网络上,三和早已鼎鼎大名。三和市场位于深圳市龙华新区景乐新村北区。凭借着低廉的生活成本,这里成为了低收入人群的乐土。

在三和,上网只要一块五。网吧不仅能提供最廉价的娱乐活动,也给外来务工人员提供了住所。去年11月的整改之前,还有许多连网吧都住不起的失业者,睡满了大街小巷。

有人听说了这些人的存在。因为好奇和无聊,他们涌入三和本地的 QQ 群。一张衣衫褴褛的照片、一句走投无路的哀怨,无不挑动着围观者的神经。他们兴奋地传颂着这群人的事迹,并给他们取了一个充满嘲讽,却又在一定程度上恰如其分的名称:“三和大神”。

这些人终日沉醉在网吧里。有的是为了玩游戏,有的是为了生存。为了搞清楚他们究竟在玩些什么,我们和一些当地人取得联系,并听了听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1:

如果仔细看这张照片,你会从左侧的窗户发现,里面的人正戴着耳机上网,这就是三和黑网吧的环境

早上10点,我站在 “大家乐网吧” 的门口,一个阿姨迅速向我靠拢。她面无表情,眼睛盯着手里的白色 iPhone6,用并不热情的语气说:“床位15,单间20。” 在 “三和人力市场”,每一个阿姨都向我说过同一句话。

网吧老板正在电脑上用安卓模拟器玩《开心消消乐》,旁边的音响一直发出 “耶耶” 的声音。墙上有一张红纸,用黑笔写着:上网1.5元,包夜8元,包天26元。这基本上是三和网吧的统一价格。

不管任何时间,三和的所有网吧都坐满了人。玩《英雄联盟》的最多,《穿越火线》其次,《天龙八部》跟《起凡三国》难分难解。没有人玩单机游戏。但有两个人玩 “剑网三”(也就是《剑侠情缘网络版叁》)。文华是其中一个。

文华穿着一件快变成灰色的黄色背心,寸头、拖鞋、牛仔裤。他在游戏里和别人切磋了三次,均以失败告终。文华用拳头在键盘上重重一砸,键盘像个巨型烟灰缸一样掀起一股尘埃。他在 YY 里说:“我不打了,我刚才卡了。” 这句话在一定程度是事实。尽管只开最低特效,他玩的游戏始终没有超过20帧。

三和的网吧里很少有27吋以下的电脑,三和人认为屏幕越大的电脑就越好。当地一个坐拥32吋大屏幕的网吧老板对我说,这里的电脑 “更新速度特别快”。所有网吧的配置都符合下列清单:GTX750 Ti 显卡、4GB 内存、i3 处理器。

在这个叫 “景乐新村” 的小区里,所有楼房的一层都被改造成网吧,其间只点缀着零星的小卖铺跟饭馆。2到6楼是出租屋,大多是摆满上下铺的床位房,还有20元到100元不等的单间。

绝大部分网吧其实没有名字,就挂着 “网络出租屋” 的招牌

每天早上4点,数以千计的求职者聚拢在海信、三和两座大楼之间,等待着一天的开始。刚出摊的煎饼铺转眼间炸出十几个一块钱的酸菜煎饼,又在转眼间销售一空。隔壁的河南胡辣汤同时拉开了卷闸门,仅有的8个凳子永远坐着人,胡辣汤一碗接一碗地传递出去,沾着汤水的黝黑手指又将钱传递回来。他们蹲在原地,大口吸吮,有些人连勺子也没有。

几个小时后,人们一群一群地被中介带走、装车、拉向等待他们的工厂。

2:

中午12点。文华把头埋在7块钱的快餐里。左手旁的彩票店坐满了人,这里每天营业到晚上10点。隔壁奶茶店的小妹告诉我,“那些人在里面一坐就是一天。” 很多身上只有10块钱的人会把一半钱投进去。奶茶店的小妹叫洋洋,21岁,广东人。我让她谈谈对这些人的感受,她心不在焉,用手指慢慢抚摸着手机屏保上的鹿晗,“没有怎么接触过,但感觉他们很不上进。”

广西柳州的杜阿姨经营着快餐店右边的小超市。她说自己只是帮朋友看店,“刚来半年”。小卖铺的玻璃门上贴着黄底黑色的 “当” 字,暗示着还有其他副业。街对面还有两家名字里就带着 “当” 字的小超市,她们最常接当的东西是 “32G iPhone6”,但没人愿意告诉我能当多少钱。

小商店也同时兼营当铺

文华31岁,来三和有5年乐。他从初中毕业起就跟着 “村里的亲戚” 在外打工。由于手头拮据、业余生活枯燥,他在工厂里学会了跟别人去网吧。文华玩过的第一款游戏是《问道》,前后玩了3年,投入了一两千块钱。我问他《问道》好玩不好玩,他说好玩。我问好玩在哪?他把免费的蛋花汤一饮而尽,说:“这游戏很有味道。”

文华觉得,想要玩好《问道》,钱是次要的,主要靠智慧,“因为它是个回合制游戏,要团队搭配。” 但他频繁遭遇盗号,而且每次都在 “装备马上成型的时候”。我问装备成型需要多久?他说:“没钱几个月,有钱一瞬间。”

来三和的第一年,文华干过能找到的大部分工作:服务员、快递、城管、保安、工厂临时工。但第二年开始,他就只愿意做日结,当日完工,当日发薪水。日结意味着没有福利保险,干了今天没明天。

但三和人欢迎日结。一个顺口溜是这么说的:

“日结做一天,可以玩三天。”

至少在5年前,这句话并不夸张。因为当年一张床位只要5元钱,上网一个小时只要8毛。

这句话在网络上成为了三和的 “名片”

除了不稳定的短期工,富士康也在这里招募正式员工。相比其他工作,富士康工资稳定、缴纳五险一金、工作强度也不是最大。但这些并不能吸引三和人。正相反,大多数人厌恶在工厂里干活。来三和之前,文华已经在工厂里工作过3年。现在他一天工厂也不愿意进,因为 “混得太久,已经习惯了”。

也有一些人会被富士康拒绝,他们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证,又因为更复杂的原因没有补办。

凭借着低廉的生活成本,三和吸引了大量体力劳动者。我问每一个受访者 “三和大概有多少人”,得到的答案从 “几千到十万” 不等。只有一点是共识,在三和,有三类人在这里生存:体力贩卖者、淘金者、灰色交易的代理人。

3:

由于身背巨额债务、长期不愿意工作等原因。年仅23岁的谭茂阳已经两年 “不敢见人” 了。谭茂阳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180斤。他说自己来深圳五年,体重翻了一番。20分钟前,他用 “命不久矣” 这个名字在 “三和QQ群” 里呼喊:“救救我,我快死了。” 他声称自己连续半个月睡在公园里,已经超过2天没吃过饭了。

有人在群里发了一个口令红包,引起小范围的骚动,他的话很快就消失在屏幕里。我向7个三和群里超过2000人发出过采访邀请,结果只有一人回复。在得知我的目的后,对方说了一句 “这些人都是人渣、败类、傻逼”,之后再也没有理过我,他还是这个群的群主。

谭茂阳仍然在对着可能存在的听众说话:“三天前有人给我发了一个红包,我买了一碗泡面,到现在都没有吃过饭了!” 有人骂他傻逼,更多人漠不关心。类似的求救信息在三和群里屡见不鲜,与办证、招工、贷款、“新葡京线上赌场开业啦” 出现的频率一致。有人私下给他发了10元钱的红包,谭茂阳立刻将截图发到群里,对所有人说了一声谢谢。

20分钟后,我以聊天及 “提供帮助” 的名义,在一家肯德基里见到了谭茂阳。当时是凌晨3点钟。他把我们俩的聊天记录发到群里,“兄弟们,我得救了,北京有人看我来了。”

从外表来看,谭茂阳很难被划入无家可归者的行列。他的衣着还算得体、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但细节往往含糊带过甚至相互矛盾。当他撩洗袖子挠痒痒时,我看到覆盖在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他说那是跳蚤蛰出来的。

谭茂阳说自己 “对游戏的理解挺深”。他说他曾于2014年获得过《英雄联盟》深圳城市大赛亚军。并因此被战队经理挖掘,“当时一天能接到四、五通电话,都是战队经理打的。” 但谭茂阳没有接受。因为觉得和对方“ 没有交情,怕被骗。”

他把此事告诉了游戏里的好友,现任 “OMG 战队”上单选手夕阳。夕阳劝他别放弃机会。他听从了对方的建议,前往上海参加 “OMG” 举办的青训营,“夕阳当时就是青训营的队长。” 谭茂阳激动起来,挥舞双手,汉堡里的沙拉酱滴在了衣服上。

但他其实只待了一个月。因为 “教练管得太细了,我玩得不自在。” 他感觉总被条条框框限制,这让他很不舒服。半个月后,他找领队谈了自己的想法,决定半个月后离开,“如果不是有夕阳的面子在里面,我当时就走人了。” 一个月后,谭茂阳带着一千五百块工资,从上海回到了深圳。

4:

“双丰面馆”

下午一点,距这里4个网吧外的的 “双丰面馆” 迎来客流高峰。在网吧里刚睡醒的人们来到这个只有10个座位的面馆。说是座位,实际上是10个塑料桶。这里提供三种面条,但所有人只吃一种连名字都没有的 “老板来碗面”。

面里视运气会出现一到两根肉丝,不超过五片蔬菜叶,一碗清水汤,三把挂面。但它凭借五年来坚持四元的售价享誉三和,被当地人称为 “挂逼面”。

“挂逼” 是三和当地的形容词,它指的是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人。当地人使用这个词的频率极高,用法灵活多样,与屌丝遥相呼应。

很多人告诉我,两年前,在景乐南北区的每一条小巷里,一到晚上就睡满了 “挂逼”。每天早上4点,中介们走街串巷,拿着喇叭招揽在网吧里上网的人。少数人从座位上站起来,留下一到三天的生活垃圾。大多数人漠不关心,他们戴着耳机,眼睛被光彩夺目的屏幕深深吸引。

文华经历过那段时间。他告诉我,当时有很多网吧老板在门口放几张台球桌,白天有人打台球,到了晚上,每张桌子上至少睡七八个人。“九九便利店” 的收银员小唐证实了他的说法。小唐今年22岁,才上班2个月就被 “震住了”,因为他每晚离开的时候都有人在门口睡觉。

但现在,文华口中的 “盛况” 已经不复存在。每一个受访者都谈到了去年的 “大清洗”。2016年11月,龙华办事处、龙城派出所、维稳办联合执法,对景乐新村进行过一次整改活动。黑中介被取缔一空、治安也有了明显改善。不管是住宿还是上网,身份证也明显查的严了。与之对应的是,现在三和市场上随处可见正在巡逻的协警,根据当地人的说法,里面还有不少便衣巡警。

整改让三和人数发生了肉眼可见的骤减。文华也非常纳闷,他在谈到这个问题时问我:“你说那些睡大街的人都到哪去了呢?” 与他们一并消失的还有大量站街女。在三和的 QQ群 里,每天都有人询问,“兄弟憋的难受,谁告诉我现在哪有小姐啊?” 黑中介消失还导致了另一个结果:“虽然人变少了,工作却更难找了。”

收银员小唐戴着眼镜,一会看看我的名片,一会又看看我。在我们交谈的20分钟里,他至少问了3次 “你真的是从北京来的?” 谈到这些人,小唐露出了明显的不屑:“你说都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一天到晚打游戏。” 他和 “三和人” 唯一的接触就是卖东西给他们。四块五一包的红双喜香烟,2元钱2升的清蓝矿泉水最受欢迎。后者在本地极受追捧,被人们简称为 “大水。”

挂逼三件套:大水(2元)、挂逼面(4元)、红双喜散烟(5毛)

这家便利店坐落于将景乐新村切割成南北两块的三联路上。沿街的现代化商铺应有尽有。不论是开车还是步行,过路人很难看出端倪。在三联路的另一面、每家店铺的背后,隐藏着不计其数的出租屋,与整整一小区的网吧。

尽管从任何网吧出发,走到这条街上都不超过5分钟,文华仍然没在这吃过一次饭。他从口袋里掏出20块钱,递给快餐店老板。我问他身上还有多少钱?他摸着找零,“我就剩下这么多钱了。”隔壁奶茶店最便宜的茗香绿茶奶盖售价21元。

5:

在来三和之前,谭茂阳有过一个女朋友。5年前,谭茂阳大专毕业,因为 “不愿意接受学校安排的汽修工作”,他离开湖南郴州,一个人到深圳打工。他在罗湖的一家首饰代工厂找到工作,并且认识了前女友。

但他们的婚事遭到了女方父母的拒绝。他的女友是四川人,独生女。对方父母希望谭茂阳 “倒插门”,这遭到他的拒绝。双方互不相让,僵持了一个月后,女孩率先受不了了,他们选择和平分手。谭茂阳本以为 “分手了就放下了”,但第二天上工,他感觉自己 “整个人像丢了灵魂一样。”

第三天,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从工作两年的工厂不辞而别。

他从此住到了附近的 “网鱼网咖” 里。坐最好的机子,喝最贵的饮料,加上吃饭,每天开销至少两三百元。离开工厂时,他身上有打工两年攒下的积蓄三万元,但几个月后他就 “感觉消费不起了”。听人介绍后,他来到三和,因为这里消费很低。谭茂阳每天都在玩游戏玩累了就去开一间80元的房间睡觉,“有空调、有电视、能洗澡”,隔三差五还要 “按摩洗脚放松”。

离开 “OMG 战队” 的青训营后,谭茂阳和朋友合伙开过一家小饭馆,生意红火得 “每天光外卖都送不过来”。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租赁的店面过小,又没有厨房,只能在街上炒菜。大量的油烟引起了楼上住户的不满。房东反复接到投诉,2个月后决定不再续租。

谭茂阳对此事怨恨至今,“他们都是在本地工厂打工的,白天根本不在家。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过的好。” 生意失败令他心灰意冷,变本加厉地投入到游戏当中。一天晚上,他和某个游戏里认识的朋友在网吧打双排(双人排位赛),对方听说了他生意失败的故事,劝他 “不如投资做烤肉店,我表哥懂的很。” 对方劝了一夜,天一亮,他决定投资。他到银行取了5000元,交给对方,对方说:“你先回网吧,我找朋友办点事。” 从此再没出现。

谭茂阳之后玩游戏再也没顺过。“我一 Carry(在游戏中获得显著优势),队友一定崩;我一崩,队友一定 Carry。” 但他 Carry 的结局总是队伍迈向失败,这打击了他的自信心,手感也因此 “越来越差。”

他加了许多三和本地的 QQ群,因为想参加附近网咖的《英雄联盟》比赛。有陌生人借此在 QQ 里给他发送赌博网站。因为无聊,他就打开试了试,“按照对方提示的方法注册后,第一次只充了50,没几个小时就赢到400。” 谭茂阳挺高兴, 把钱取出来当网费。此时距离他上次工作已经超过8个月。又在网吧待了四个礼拜后,当初的三万元只剩下一两千。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网站。

这次他不再走运,所有钱一夜间灰飞烟灭。他开始以 “生活遇到一点困难” 为名义借钱翻本。刚开始是找朋友,接着是亲戚。等到所有人都怀疑他 “是不是进传销了”,他开始转向网贷。“拍拍贷啊、现金巴士啊、现金白卡啊、 闪电货啊。” 多则一千,少则五百。他向超过30个网贷平台借过款,发现了提高额度的窍门。“你先借500,很快就还,额度就会涨到1000,再借再还,就会涨到1500……” 谭茂阳借到了30万,然后把一切都输在了赌桌上。

此时距离他上次回家已经超过两年。他也没有手机,和家人基本失联。

谭茂阳三岁时经历了父母离异,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父母离婚后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没人愿意接纳他。不但在生活上,经济上也没有提供任何帮助。这么多年来,他和父母聚少离多。谭茂阳觉得自己就是父母的一个玩物,“他们寂寞无聊之后,就会打电话找我,不想找我的时候,根本就不会问我什么。”

他不想见到自己的父母,“从来就不想见”。谭茂阳说这不但是他自己的意思,也是父母的意思。我问他想不想见奶奶。他沉默了,把早已喝干的可乐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捏,直到可乐瓶发出 “咔咔” 的声响。“我的整个童年,从来没有人关心我,也没人鼓励过我。” 他扯起衣袖,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胳膊上湿了一片。

谭茂阳现在身背40万债务,上一次见到奶奶是前年过年。临走前,我给了谭茂阳几百块钱。他说自己再也不赌了,要拿着这钱去富士康好好工作。还把 QQ 名字从 “命不久矣” 改成了 “涅槃重生”。

聊天结束后,谭茂阳在群里兴奋地说:“兄弟们,我被救了。” 我发现他把群名片的名字也改了。他的 QQ 头像是王健林,名片名称是 “导师、”,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在群里讨论 “某次给朋友戴绿帽子” 的经历。

6:

我在早上6点去过三和市场。没有人招工、也没有出现中介。数百个找不到工作的劳动力在广场上走来走去,他们有时候看看马路对面,有时候抬头望着天。一种说不上的怪异气氛笼罩的人群,过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这种怪异来自于数百个人的同时沉默。

三和市场一角

6点半的时候,人群分裂出几个小圈,里面正在赌博。我被人暗中推搡着,从最外面被推到里面。一个抽着软中华的中年男人正在坐庄。他面前铺着一张白布,中间放着骰盅,里面有六颗骰子,每一面画上一个动物。骰盅的周围画着十二生肖。下注的人不少,面额最大的是10元。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说给当地的中介忠哥,他说这些人都是有门道的。手上粘着胶水,想要什么出什么。

尽管已经 “金盆洗手” 了一年,忠哥对自己的知名度仍然抱有自信,忠哥说:“三和至少有60%的人认识我”,他认为依附三和生存的大约有10万人。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那天深圳28度,我和他的两个朋友穿着短袖,但忠哥穿着一件长袖衬衣,外面还穿了一件黑色皮夹克。他的朋友告诉我,忠哥混的最好的时候,每天出门 “都跟着十五六个人。”

忠哥一进咖啡馆就非常客气,不停念叨着:“太高级了,好久没来这种地方了。” 由于我们都没吃饭,忠哥就点了4碗米饭、一盆水煮鱼,就着咖啡,我们 “喝了一顿下午茶”。中间菜不够,忠哥的朋友嚷嚷着加了一道麻婆豆腐。

来三和的第一年,忠哥就发了财。

他在三和认识了一个广西的大老板。大老板不定期给忠哥数张内含10万元的银行卡。他的任务是把钱取出来。他首先在本地收购大量银行卡,带 U盾 的40元一张,不带 U盾 的20元。然后把卡里的钱全部打到收购的银行卡里,一张卡存1万。最后到银行把这些钱取现,取一次获利400元。

忠哥说他一年就赚了60万。但这些钱在次年就挥霍殆尽,最主要的开销是 “交女朋友”。忠哥和一个会所里认识的22岁的女大学生签订了为期半年的 “协议”。他认为这很有必要,“有一些场合,带着女人去,才有面子。”

忠哥在三和没有打过一天工,除了帮人洗钱,他只做过中介。但他强调自己是正规的,而且他非常看不起黑中介,因为黑中介 “经常搞出大事。”

通常情况下,普通人做一次日结能够得到100元左右,中介按照人头数量和雇主收费。但是,由于人力市场始终处于供大于求的状态,黑中介们有了可乘之机。他们不但收取雇主的费用,还向人力抽成:每100元抽成20%。如果你是黑户,抽成将会达到50%。

“黑户就是没有身份证的人嘛。” 忠哥用右手的中指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 “梆梆” 的声响,“那些在网吧里招黑户的傻逼(黑中介),要钱不要命。”

有些黑中介把人拉到工厂以后就一走了之。工人们发现,自己到的地方和中介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做什么工作、报酬、时间,都得听现场安排。想走也可以,但很多人没钱买回去的车票。有时候就会爆发冲突,有时候就会出事。

忠哥用指关节敲击桌面之后,就会把五指摊开、手掌朝上,配合一个反问句上下抖动手掌,“你说,这些黑中介是不是害人的东西?”

由于各种原因,很多人在三和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证。根据民间说法,黑户的数量极为可观。这些人的存在让身份证交易应运而生。

我问忠哥,如果一个人连身份证都没了,算不算是 “三和大神”。忠哥笑了,他从我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上,慢悠悠地说:“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整改前的三和,图片来自某三和群

忠哥本名廖忠雄。2000年,他以湖南省郴州市坦坪镇某个村子为起点,开始了 “闯荡江湖” 的生涯。他先在东莞 “混了10年”,见过最难忘的场景是 “兄弟死在自己怀里”。2014年,由于被围追堵截,他曾从三层楼上跳下来,从此退隐江湖。

我无从证实他所说的每句话的真实性。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一条腿折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7:

文华始终认为,只要不是自己逼自己,三和是个永远死不了人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太多方法能让一个人搞到钱。

三和有一种假手机专卖店,专门协助别人骗取分期贷款平台的钱。它们经营的业务在三和有一个专有名词:做分期。

文华曾经做过这样的 “手机分期”。门店人员帮助文华用身份证在网贷平台申请了4000元贷款。门店留下3000,文华拿到1000。整个过程和手机无关,文华拿到1000元的代价是多了4000元的欠款。

比做分期更危险的是 “做法人”。

很多人出于由于各种目的来三和 “招募法人代表”。这也是在三和 “来钱最快” 的途径。找法人的人首先支付黑中介5万元。经过4轮中介抽成以后,“法人代表” 得到1000-3000元酬劳。代价是承担该企业的所有法律责任。

法人代表只能做一次,当过法人代表之后,还可以 “做贷款”、“做 P2P”、“做取现”(蚂蚁花呗、信用卡)、出售银行卡和手机。三和流传着一个传说,有人通过中介公司的包装贷到了100万元。其中20万元是中介费。如果你是黑户,中介费将会上升到50万。

如果做完这一切还不愿意工作,那还可以卖掉自己的身份证。身份证在三和是一种明码标价的货物。按照出生年龄的不同,价格被严格划分为三个层次:1980年以前的40元,1980年到1990年的40-80元,1990年以后80-100元。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2点了。彩票店门口还是人声鼎沸,一个男人刚从里面走出来

来三和第二年的某天,文华从网吧里醒来,发现自己被洗劫一空,他也成了一个黑户。尽管对三和大神之类的字眼非常反感。但他确实符合这个条件:没有身份证、身背巨额债务、与家人断绝往来、只做日结。

文华今年31岁。距离上次回家已经超过5年。我问他想没想过未来。他说:“我一玩游戏就什么都忘了。” 文华最喜欢的游戏是《天龙八部》,他觉得这个游戏很真实,玩上瘾之后,“感觉沉入到另一个世界。”

有一天下副本,他认识了几个高等级的朋友。“装备好、也有钱。” 他们带着文华升级,给他装备,文华很感动,觉得游戏里的人 “很有义气”。为了回馈这种义气。在三和打工期间,他赚的钱基本都投入到了游戏里。

他因此交到了不少朋友,“有打工的,有当兵的。” 还有两个女孩。大家年龄差不多,十分聊得来。“那里面有些场景,它设定的很好,它场景里面有背景音乐。比如说你打困了,几个人一起去那里打坐,还可以谈谈心。”

一年半后,他在游戏里找到了情侣。婚礼那一天,“朋友,结拜兄弟都来了。” 文华非常高兴,他在一天里同时感受到了 “爱情、友情、兄弟之情”。文华说:“除了见不到真人,我觉得《天龙八部》和现实世界没有区别。”

半年后的某天,他和情侣在游戏里打怪,一个路过的高等级玩家对他发起了强制 PK。那个人充了很多钱,文华被打败了,高等级玩家扬长而去。文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已经有了伤口。一方面是在情侣面前丢了脸,一方面是 PK 时情侣始终无动于衷。当天晚上,他思来想去,决定离开游戏。

像很多资深玩家一样,文华离开游戏后加入了私服,但 “总是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他和情侣一直在 QQ 上保持联系,双方默契地回避了他离开游戏的问题。跟着网吧里的人玩了半个月《穿越火线》以后,文华又有点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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