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是个没落的地主家的女儿,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她,却在十来岁的时候经历了家族的落败,为了生计不得不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去到姥爷家做了童养媳。
在我记忆中,每天早上,她会认认真真地拿出她那根擦的发亮的银夹子把头上灰白的发丝整整齐齐地拢在脑后,穿上浆洗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衣服对着镜子再三照了确认无误才开心地带着我出门。
哪怕她去猪圈里喂猪,她都会把自己的衣角发梢整理得妥妥帖帖的才出门,她总是笑着说这是给自己看的。
阳光正好的时候,即使是一个人吃饭,她也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铺上干净的桌布,弄上两三个简单的小菜,烫上一壶小酒,在暖暖的阳光下,一个人也吃得心满意足。
村里闭塞,家中很少会有外人来,但她会每天清早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也会每年春天来临的时候在自己的小院种一些花花草草,看着花开满园的时候,她总说,这才是生活应有的样子。
姥姥一生尽管过得拮据又质朴,但她从来都是认真地过着每一天的生活。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是不够的,还要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
我人到中年才逐渐明白,在姥姥一生中那些粗糙的柴米油盐里,有着她精心培育的“生活的玫瑰”。
她无非通过这些小小的仪式告诉自己,不想辜负每一天的生活。当活着成为一种仪式的时候,内心的丰盈和从容不过就是认真地活着,细细地品味。
我很喜欢花,情绪上来了会买不同品种的鲜花插满家里的各个角落。自从在家写作开始,我更是会隔一段时间去花市买回来许多鲜花,淡雅的水仙,香味浓郁的风信子、香水百合,热情的玫瑰,还有我最喜欢的红蔷薇……
前些日子,在电梯里碰到一个邻居阿姨,她看到我手里抱着一大把蔷薇。
“萱萱妈妈,你又去买鲜花了?这花能养几天啊?”
“差不多七八天吧。”冬末初春的低温天气里这花已经算是经养的了。我笑着回答她。
“这花很贵吧?我听说要好几块钱一枝呢,花这钱还不如买点吃的。”她不赞同地摇摇头,再热情地和我说了很多她认为对的道理。
世界上的人千姿百态。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多好,但每个人对生活都会有着各种不同的见解。
我笑了笑,对她点点头,没一会,电梯到了,我抱着蔷薇微笑着跟她挥手再见。
我知道邻居阿姨的道理很实用,但满怀的花香却让我感觉好像抱着整个世界一样满足。
每当清晨醒来,睁开双眼,花开正浓,色彩缤纷,能给我带来一天的好心情;工作累了,嗅着满屋子的清香,心里的疲惫一扫而光。
曾焱冰的书,其中有一段话:“仪式感,让平凡的日子,也可以散发出光芒。我们需要不断庆贺眼前的美好,方得以无畏前行。爱和美,是我们能对庸常生活所做的最大的改变和不妥协。”
没有鲜衣怒马,我有烈焰繁花。
柴米油盐里的玫瑰,会让我闻到生活里各种美好的芳香。
有人说,奥黛丽·赫本的经典影片《蒂凡尼的早餐》里,霍莉会穿着黑色小礼服,戴着华美的珠宝,在蒂凡尼精美的橱窗前,慢慢地将早餐吃完,可颂面包与热咖啡,宛若变成盛宴。
这诗意的仪式感,让苍白的生活光华熠熠,映照着霍莉心中美好的向往。
在中国历史长河,有一片绮丽时空,叫“民国”。高晓松曾经在他的节目里说,他最希望穿越回去的时代,一是春秋,二是唐宋,三是民国,那是中国历史上文人知识分子地位最高的三个时期。
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在朋友圈看到一张老旧的照片中有一个令人惊艳的老太太,面容端庄,清瘦文雅,目光宁静善良,有着与年纪不符的犀利明亮,满头微卷的银发,似学者般儒雅,却不酸腐; 身着旗袍,面庞清柔,姿态极为优雅。
她,就是郑念,被称为中国最后的名媛,最后的贵族。1966年,疯狂十年的初期,郑念以“英国间谍”的罪名被捕入狱,1973年出狱。
在狱中近七年的时间,郑念被审讯、禁食、单独监禁、精神虐待甚至拷打,受尽了折磨,但她始终不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在狱中,大部分囚徒都万念俱灰,狼狈不堪。但对郑念来说,不论身处怎么样的逆境,她依然把自己活得从容优雅。不能因为风吹乱我的头发,我却不去搭理;油污弄脏我的衣服,我却无视一切。
她借扫帚打扫屋子,在有条件的情况之下每天清洗自己,甚至在看守员嫌麻烦时振振有词地背出毛主席语录:“以讲卫生为光荣,不讲卫生为可耻”,使得看守竟无言反驳。
她还借来针线将毛巾缝制成马桶垫;给贮存水用的脸盆做盖子防灰尘……
恶劣的环境没有使她变得随便与敷衍,她依然坚持对生活的要求,沉着冷静地面对发生着的一切,在陌生而糟糕的环境中觅得新的生机。
每当命运毫不留情地把她的生活弄皱,她都依然坚持着用自己的信念把生活用一点一点地熨烫平整。
哪怕生活再难,她的心里始终遍植玫瑰。
小王子在驯养狐狸后的第二天去看望它,“你每天最好在相同的时间来。”狐狸说。
“比如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你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准备好我的心情。这应当有一定的仪式。”
“仪式是什么?”小王子问道。
“仪式就是使某一天,某一时刻,与其他日子,其他时刻不同。”狐狸说。
人们都说,人生最幸福的状态莫过于:有人爱,有事做,有所期待。
我想,狐狸的仪式感就是“有所期待”吧。
当代神话学大师约翰·坎贝尔在《神话的力量》中说,“很多人认为人类所追求的一切就是生命的意义。我不同意。我认为人们真正追求的是一种存在的体验,因此我们的肉体才能和心底的存在感与现实感产生共鸣,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到存在的喜悦。”
人的一生都是在仪式中度过的,从满月到毕业,从婚礼到葬礼,无数个仪式提供无数个身份让人们和你一起得到认同。
生活的那些繁琐的仪式除了是对于过去生活的告别,对未来生活的开启仪式之外,更重要的是寻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喜悦。
那些看似细腻、复杂、冗长的过程,都是我们对自己、对爱、对生活虔诚又认真的告白。
就像如梭罗所说的一样:
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的有意义,我希望活的深刻,并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然后从中学习,以免让我在生命终结时,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