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风雅
陈远 辑
黄侃曾于清末东渡日本,学习法政,那时太炎先生因为参加革命,亡命东京。黄侃私淑太炎已久,求教心切,辗转经友人的介绍,把自己的一些作品转呈给章,获得了章的赏识。黄与章在东京住了三年多,一直埋头苦读,不时向章请教,却始终没有“拜师”的形式。最后,黄侃决定回国,向太炎请求临别赠言。太炎说:“你要拜一个好老师常常指教你才好。”黄问:“什么人好呢?”太炎说:“到北京找刘申叔(师培)吧!”黄答:“暂时不想去北京。”太炎说:“浙江瑞安去拜孙诒让也好!”黄又答:“不想到浙江。”太炎说:“陈伯韬在南京,你可去找他。”黄答:“南京恐怕也去不了。”太炎说:“那么,怎么办呢?万不得已,就是我勉强点吧!”这时,黄侃认认真真地磕了一个头,算是拜了师。
黄侃一身傲骨,满腹牢骚,睨视学术界二三十年,目空一切。就是对于其师太炎先生的经学,有时也要批评一声:“粗!”有一次马寅初去看他,谈到“说文”,他一概置之不理,再问,黄侃便老大不客气地说:“你还是去弄经济吧,小学谈何容易,说了你也不懂!”
叶德辉家中藏书甚丰,珍本尤深藏不露,且绝不借人。为防杜亲友开口借书,常在书斋标贴一纸条:“老婆不借,书不借”。除了这一标签之外,叶又常表示“二不吃”:“鸦片不吃,亏不吃”。并且刻章自骂“四不朽人”(朽人:湘中土话,骂人语),见者无不捧腹。
有一次张继到上海,第一个就去拜访林森,恰赶上林森外出,张留下名刺然后离开了。林森回去后,看到张的名刺,急令手下取笔墨纸砚,写了一封短信给张送去,信中说:“公临我不获,罪甚罪甚!返寓见留言,喜极喜极!覆函请速来,勿却勿却!入夜买一醉,乐乎乐乎!”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是寄情深于谈笑,而且奇峭拔俗。张得书之后大笑,对送信的人说:“子超(林森字)虽然老,但是看他的信,却仿佛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这样的信,怎么能不和上一封呢?”于是当场提笔复信:“来沪先造府,唐突唐突!坐了冷板凳,不快不快!既约我小食,算数算数,勿再作亡羊,至祷至祷!”
章太炎晚年,性情与早年比稍微温和,行止也稍为庄肃,有一天与黄侃闲聊,问:“你说妇人身上,何处最美?”黄侃忍俊不禁,徐徐说道:“不知道,先生以为呢?”太炎欣然道:“以我观之,妇人之美,实在双目。”黄侃大笑:“人谓先生痴,据此以观,先生何当痴也?”
王国维填词,最勤于搜句,因此有许多逸事。王在北平学部时,住在骡马市大街罗振玉家中。罗家男仆冯友有个情妇,是旗下洗衣女,常去罗宅寻冯。罗家有人因此戏填一词,其中有句云:“窈窕胡姬年十五,惯曳长裙不作纤纤步”,王国维看见之后,就取去写成“人间韵色如尘土”那一首《菩萨蛮》。最可笑的是有一次一个人从宣武门步月夜归,月华满天,有人忽然念出一句:“峭碧参差十二峰”。大家都认为是奇句。于是大家你做律诗,他作绝句,王国维当时作了两首《浣纱溪》,收入初印的《人间词》中,后来人们发现,那两首词原来是牛峤的句子,彼时,王国维一抔黄土已数年了。
章士钊在北平编印《甲寅》杂志时,曾屡有“吾家太炎”之语,仿自杨修,也算是典故,但时人却引为笑谈。一天,章士钊赴朋友宴,座中有人戏章,说:“人虽苛责,君亦未免势利,何以不闻君谈国耻时呼‘吾家宗祥’,于谈艺术时呼‘吾家遏云’耶?”(章遏云为当时在北平演习的坤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