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于今年3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2016年平均每天曝光性侵儿童案1.21起,同比增长近3成。该报告根据对山东、河南等地4700多名学生的调查发现,目前我国14岁以下儿童防性侵教育普遍缺失,近7成家长没有对孩子进行过系统防性侵教育、近9成儿童没有上过防性侵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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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计一下,小时候爸妈都是怎么回答‘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的?”广东青年职业学院教师林楠在该校学生微信群里抛出一个问题。
在这群十八九岁的学生的回复中,90%以上都说小时候被爸妈“骗”了。
近日,一套小学性教育读本引发网络热议。一名家长将就读小学二年级的孩子的性教育读本拍照传上网后,网友直呼“尺度太大”:书中不仅配有生殖器的卡通图,还以“阴茎”“阴道”等专业词汇进行标注。这位家长表示,自己不反对性教育,但以何种方式进行性教育有待商榷。
半月谈记者翻阅《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二年级)》一书看到,在“人的诞生”章节中,用“爸爸的精子进入妈妈的子宫”的描述回答了该问题。
该读本由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编写,已被北京市10所打工子弟小学作为校本课程使用。
质疑的声音说,这些内容需要向二年级的小学生说明吗?一位从事儿童性教育十几年的老师向半月谈记者表示:“我们最多就以‘花粉受精’的案例和图片予以说明,从未向低年级学生如此直白地展示。”
支持的声音则认为,作为一本性教育读本,明确指出哪些是身体隐私部位,教导小朋友“保护好身体隐私部位”是符合国际标准的。
观点交锋的背后,是当下儿童性教育面临的窘境。一方面,对儿童性教育方式缺乏共识,“羞答答”与“坦荡荡”争论不休;另一方面,儿童性侵案件时有发生,性教育亟须加强。
编写该书的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进行了正面回应:
孩子在我们的性健康教育课上完全能自然、大方地说出生殖器官的科学名称,而且年龄越小越自然。这种对生殖器官的正确命名,其实有着重要的实际意义。
当一个身体器官的科学名称都不能从大家嘴里说出来,这个器官的结构和功能能得到正确的描述吗?能够得到很好的尊重和保护吗?
当一个孩子遭受性侵害,他连什么地方被触摸都描述不清楚,如何得到有效保护?
国际国内的性教育经验表明,让儿童说出生殖器官的正确名称,了解到自己诞生的过程,有利于儿童树立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尊重生命的意识。
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性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张玫玫认为,这本书把狭义的“性”和广义的“性”都囊括了:
一方面是在孩子青春期之前,将隐私部位作为身体的一部分让孩子去认识,在孩子产生好奇心之前将其作为一门科学去讲述;
另一方面教导孩子正确认识和处理两性关系,减少性侵害滋生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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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是怎么来的?”“什么是亲爱的?”许多家长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
一些家长选择一带而过,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而后便岔开话题。性教育往往与尴尬、难以启齿相伴。
“你是从垃圾站里捡来的。”“你是洪水冲来的。”这样的答案你也许并不陌生,半开玩笑地应付孩子们的问题是常态。不少家长认为孩子早晚会懂,懂得早反而会“学坏”。
此外,不少家长还有可能遇到更多挑战。
哈尔滨市民刘女士告诉半月谈记者:“我女儿上幼儿园时就不喜欢穿裤子,动不动就脱下来,我们不知道怎么教育,只好不停地吓唬她。”
还有家长表示,家里的男孩常选择“蹲着尿尿”。此前,有学校播放孕妇剖腹产现场画面,过于血腥的镜头并未达到教育的效果。
缺乏有效引导,孩子的异常表现让家长无奈又着急。不仅如此,近年来儿童性侵案频发,犯罪过程中受害儿童所表现出的无知也令人震惊。
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发布的《女童保护2016性侵儿童案件统计及儿童防性侵教育调查报告》显示,2016年全年媒体公开曝光的性侵害儿童(14岁以下)案例433起,同比增长27.35%。被公开报道的案件涉及778名受害者,7岁以下的有125人,年龄最小的受害者不到2岁。
性侵案中,当犯罪分子对孩子说只要把裤子脱了就给其买什么东西时,不少孩子会照做,凸显性教育的缺失。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李银河表示,在未成年人强奸案件中,性教育缺失是重要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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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评为广东省心理健康示范学校的广州市铁一中学配备了6名心理学专业老师。该校心理老师李老师告诉半月谈记者,学校关于两性的内容仅在两年的课程中占了不到10课时的内容。
“我们学校算是很开明的了,但也无法在课堂上大胆地谈‘我是从哪来的’这样的问题。”北京市顺义区某小学心理老师左老师告诉半月谈记者,学校教务组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叮嘱,相关问题点到即止。
在学校性教育举步维艰的同时,部分民间团体采取课外讲座、兴趣班、夏令营等形式开展性教育课程。
在民间公益团体“爱成长”综合性教育课堂任教的黄华权,近期在广州市少年宫上了一堂生动的性教育课。15个8岁左右的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参加了此课程。
“我问他们男生和女生的区别在哪里,他们有的说头发长短,有的说站着尿尿。”黄华权告诉半月谈记者,8岁的孩子有些模糊的性别意识,此时就需要老师正确引导,将两性的内容“不回避”地传授给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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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玫玫看来,即使部分家长希望学校进行性教育,但以什么样的标准进行性教育,国家层面没有相应的标准。
国务院发布的《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11-2020)》提出,要将性与健康生殖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课程体系,然而该文件属指导性文件,没有具体实施方法。
“当下中小学性教育并无实质进展,性教育课程不进入学校考评,实际处于一种‘校长说了算’的模糊境地。”张玫玫说。
张玫玫介绍,当下部分民间机构自行研究编排教材,绕过教育行政审批部门,直接下发到民办学校、一线城市郊区的一些流动儿童学校。
应推动公办教育系统内未成年人性教育教材的编写工作,加大师范类院校心理与两性课程的排课比例。
与此同时,家长的性教育观念应当先行。“爱成长”综合性教育课堂联合创始人苏艳雯表示,现在很多家长总是以为“孩子大了就懂了”,而如今孩子求知欲很旺盛。“网络上信息鱼龙混杂,学校和家长为何不主动提供有益信息?”
还有专家表示,许多家长对性的概念还停留在色情上,对性教育的重要性了解不够,“陈旧观念阻碍了性教育的开展”。
中国儿童性教育专家胡萍认为,对于家长来说,性教育仍然是一个陌生而敏感的话题。对孩子进行性教育,表达的方式与技巧非常重要,儿童需要性教育,而且需要具备专业水准的性教育。
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方刚表示,一些教育工作者只是依照自己的价值观简单倡导,这并不可取。比如说告诉孩子不要谈恋爱,告诉孩子不要有性关系等,这不是性教育而是性归顺。
方刚提出赋权型性教育,赋权是鼓励孩子自己成长,培养孩子的自我意识。与其告诉孩子这样不对那样不行,不如让其自己选择。
赋权的前提是“有能力”,这是一个重要的过程。要通过教育让孩子学会爱自己、爱他人,尊重自己、尊重他人,逐渐培养在不同道路间作出选择的能力,和对这种选择负责的能力。
此外,方刚认为,家庭性教育不应等到青春期才开始,而应从小开始。幼儿时期,孩子可能会提出很多关于性的问题。专家建议,家长应通过正确的方式解答,让孩子了解性。越隐瞒和抑制,反而越容易出问题。
部分专家认为,对于性教育书籍,最理想的情况是由家长和老师指导孩子阅读,而不是由孩子直接阅读。在儿童性教育方面,儿童机构和妇联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职责。
综合《半月谈》第7期文章:《说还是不说——未成年人性教育如何走出尴尬》、《半月谈内部版》第4期文章:《儿童性教育:当“坦荡荡”遭遇“羞答答”》
记者:胡林果 王君宝
主编:孙爱东
编辑:魏春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