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美拍出过出色科幻电影的导演、编剧(并非都是美国人),几乎全是科幻迷,从很小的时候就爱看科幻小说和科幻影视。《阿凡达》的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曾提到,他从青年时代起,就看过几乎所有科幻小说刊物和单独出版的长篇科幻小说。卢卡斯、斯皮尔伯格、雷德利·斯科特等人就不用说了,全部是铁杆科幻迷,甚至可以说,他们堪称科幻文学的专家。《复仇者联盟》的导演乔斯·韦登也是科幻死忠粉,所以他当年创作的科幻剧集《萤火虫》成为科幻迷心目中最伟大的科幻剧集之一。
更重要的一点,北美很多导演、编剧创作灵感往往都来源于其青少年时代,甚至童年时代的阅读体验或观影体验,比如拍出过《地心引力》的阿方索·卡隆,在其近作《罗马》中,就出现了1969年的科幻电影《蓝烟火》片段,这是一部颇为冷门但相当重要的科幻电影《地心引力》基本可以看做是《蓝烟火》的一个翻拍。
一个人如果在青少年时期没有大量接触过科幻作品,成年后很难成为真正的科幻迷。如果是导演或编剧,即使他拥有非常优秀的影视创作能力,往往也会与科幻有种隔阂,仿佛雾里看花,似是而非。这种对科幻的认知、体验、文化沉淀,是极难靠其他经验或阅历、才智来弥补的。经过多年对科幻影视研究经验,在笔者来看,基本找不到一个反例,也就是编导对科幻并无感觉,却能拍出很出色的科幻影视作品。
《流浪地球》和《上海堡垒》,导演郭帆和滕华涛,正好验证了这个软性的前提。郭帆导演一直就是科幻迷,之前拍的《李献计历险记》就有科幻的元素,他对科幻电影有着由衷的热忱。滕华涛导演对《上海堡垒》这个项目不能说不认真,也投入了大量精力,然而根本上,不管是他,还是担任编剧的韩景龙以及原作者江南,都不是真正的科幻迷。
任何一个割裂过去的创作者,都很难在类型片创作中真正站稳脚跟。这也是有些类型片导演,会因为一部作品突然崛起,但很快无以为继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为国内观众所推崇的科幻电影《这个男人来自地球》,导演理查德·沙因克曼除此一片外再无佳作。
这类作品和《星际穿越》《地心引力》等佳作的一个巨大区别,就是后者有着很强的传承性——《星际穿越》承接了《2001太空漫游》,《地心引力》翻拍了《蓝烟火》。但它们的主题和手法是有发展的。《星际穿越》与《2001太空漫游》有一点极大的不同,就是对家庭/情感的认知,态度几乎是完全相反的。《2001太空漫游》中的主角开始在太空站给家里的妻子和女儿打视频电话,但他慢慢远离了人类社会,最后超越人性,变成了具有神性的星孩。《星际穿越》则完全相反,通过一系列为地球探索新家园的冒险,主人公最终回归到女儿身边,谨守了当初对女儿的承诺。《地心引力》同样如此,它和《蓝烟火》同为“太空救援”题材,但1969年的《蓝烟火》带有人道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内核是积极向上的。《地心引力》则更多强调太空的令人敬畏和“天地不仁”,结尾处太空舱降落水面,女主角如婴儿般蜷缩其中,然后慢慢爬到海边,先是四肢着地,最后直立站起。整个过程隐喻了生物从海洋到陆地的进化过程,凸显回归母体的安稳和重生的意向,其价值取向与《蓝烟火》已经大为不同。
根据目前研究,第一部华语科幻电影已经追溯到了1939年公映的《六十年后上海滩》。这之后的国内科幻影视虽不能算一片空白,却也寥寥无几、断断续续。在缺乏延续传承的情况下,《流浪地球》最重要的成就有两点——
一是消除了中国科幻电影中的违和感。在此之前,一旦银幕上出现中国人在太空中的场景,或者利用高科技对抗外星人之类的情节,总会给观众以很别扭的感觉,让人觉得像走错了片场,似乎很难把科幻的场面与中国人的现实存在联系起来。《流浪地球》中,一边是宏大无比的行星发动机图景,一边是北京交通委的“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广播,把科幻与中国现实无缝连接。
很可惜,这种打破违和感的努力,在下一部华语科幻电影《上海堡垒》中又被毁掉了。这也提醒我们,一部科幻电影的突破,不意味着后面的创作就可以自然而然避开雷区!
《流浪地球》的另一大贡献,是走通了科幻电影的整个工业流程。按电影行业的说法,就是影片的完成度很高。《上海堡垒》的失败,原因之一也在于全片不统一,无论在情节设定上,还是特效场面、调光调色上,都参差不齐。比如说,主角之一潘翰田自毁服务器引起爆炸一段的特效,简直就是网络大电影级别的,与外星飞船和捕食者的特效质感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两部科幻电影,一峰一谷。这告诉我们的是,现在中国的科幻电影发展还不能说走入正轨,还会面临更多的起伏跌宕!不过,我们毕竟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儿,接下来还需要清醒的认识,更加实在的辛苦努力。而这一切的前提,当然是一份对科幻的热爱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