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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中国第三大江
一个半世纪前，它成为中俄界江
大河游走如龙，穿越两岸如涛如海的森林
穿越因她丰美的良田、因她润泽的湿地
穿越三国的乡村和城镇
也穿越千年难言的隐痛与沧桑
相传，拿破仑曾经说过，给我一张地形图，我就能推断出这个地区的军事、经济策略，甚至它的历史。同样，若欲了解东北，必须先从地形开始。
制图/蔡博峰
东北地区中部是海拔150米左右的广阔平原，平原三面环山。
西北边界大兴安岭，继续向西就到了内蒙古高原；
东南有长白山坐镇，再往东则是大海，东南连接朝鲜半岛；
北界为盛产红松的小兴安岭，如果将国界忘掉仅看地形，则越过属于低山丘陵的小兴安岭，广义的东北平原可以一直延伸至外兴安岭。
山地外围是黑龙江、乌苏里江、兴凯湖、图们江和鸭绿江等河谷盆地，整个东北看上去就像一个开口朝向渤海的马蹄形磁铁。
作为东北最大水系的黑龙江，穿越中国、俄罗斯、蒙古三国，是中国第三大河，而它的流域面积比长江、黄河还要大，但它在境内的流域面积不到一半。其支流丰沛，孕育了富饶的黑土地、大平原。
黑龙江、松花江和乌苏里江，三条大江交汇所携泥沙沉积而成的三江平原。先是松花江在同江县这个地方汇入黑龙江，下行不远，就有乌苏里江在抚远加入。
绿色部分都属于黑龙江流域，200多条直流最终在鞑靼海峡汇入太平洋。
虽说是“三江平原”，但其实松花江和乌苏里江都只是黑龙江的两个直流而已，而且仅仅是右岸的支流。黑龙江是一条非常对称性的河流，即两岸的支流数量、水量大致相等，但左岸的已然是俄国的疆土。同样，三江平原在中国境内的仅仅是一半，另一半在俄罗斯境内。
作为造平原巨匠的黑龙江当然不会满足于只创造出三江平原，它的支流松花江与嫩江相汇，又造就了一个满是玉米和大豆的松嫩平原。它们和辽河平原一起，组成了中国最大的东北平原。
“昔日北大荒，今朝北大仓”，在大规模开垦前，这里草甸、沼泽茫无际涯，而今已成为我国重要的商品粮基地，盛产绵润优质的东北大米，香糯黏滑，口感极好。
丰收的大东北 摄影/郝安林
在金秋时节，于东北平原开车驰骋无疑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体验。车子一路开去，看不见一座山，放眼驰骋，路两边全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子已经抽穗上浆，稻穗开始泛黄。若是摇下车窗，呼吸里仿佛都能带上丰收的香味。
东北之富饶怎么说都不会过分。这里是中国最有发展潜力的大粮仓，全国商品粮的1/3都从这个粮仓输出；这里蕴藏丰富的石油、煤炭、木材，对国家建设“倾囊相助”，产出量一度超越全国的“半壁江山”；这里盛产的山珍海味，又把中国人的生活水平从温饱抬升到了文化。
东北大米、大豆、玉米、大庆油田、煤炭、木材、人参、海鲜、各色浆果乃至武器、装备、重工业。常有人说，东北是共和国的长子，肩负了国家最多的重负。
翻开中国历史，你会发现，北魏、辽、金、元、清，这些朝代都是由少数民族建立的，而这些少数民族，要么直接来自东北，要么起源自东北。
从鲜卑、契丹、女真、蒙古到满族，东北民族一次次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入主中原，写就了几乎半部中国历史。
唐中期东北区域图。图中室韦、靺鞨，都是中国东北地区古民族名，据考证分别为蒙古族、满族的先民。
唐玄宗年间，唐在今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地区置黑水府。而作为大唐基因来源之一的北魏政权，它的缔造者鲜卑拓跋氏，正来自于水草丰美的大东北。
这支从大兴安岭嘎仙洞走出的民族，结束了西晋末年，五胡十六国地乱局，统一了中国的北方，让鏖战不休、生灵涂炭的中原大地得到暂时的休整。
魏孝文帝的迁都洛阳和他神奇的汉化改革，像是为东北民族的兴衰预先画好了模板：骑马呼啸从东北南下，入主中原，汉化融入，被新的民族征服。
当然，第一个在东北建立政权的是辽。来自东胡系统的契丹民族，他们从呼伦贝尔草原南下辽南，创立了一个跨越长城内外的统一政权，他们所实行的胡汉两种文化、两种法律并行融合发展的制度和政策，可以称之为最早的“一国两制”。
辽代疆域：东临大海，西至金山(今阿尔泰山)、流沙(今新疆白龙堆沙漠)，北至克鲁伦河、鄂尔昆河和色楞格河流域，东北迄外兴安岭南麓，南接山西北部、河北白沟河及今甘肃北界。
爱上了琴棋书画的辽，被同样来自东北，起源于海龙江中下游，原属于黑水靺鞨，但更加勇猛的女真人击溃。
完颜阿骨打建立金朝，他们在同富裕优雅的宋朝多次交锋之中，除了获得了从未想过的巨额财富，占有了中原之地，更渐渐采纳了中原文化，开始了不可逆转的融入中华的进程。金朝还将其首都南移中都，即今北京，从此开始了北京辉煌的帝都历程，其后的元明清，无不以北京为首都。
当生猛的金也被中华文明驯服之后，重磅登场的就是创建横跨欧亚大帝国的蒙古。
金代疆域
蒙古族发源于大东北西部的呼伦贝尔草原，它先是向西统一了蒙古草原并在其腹地建立了统治中心，因此它对“中国”的进入是先取东北并西征蒙古草原及天山一带，然后迂回采取由西向东取华北及南宋的东南。
元代设辽阳行省，管辖包括黑龙江以北和乌苏里江以东的广大东北地区。岭北行省的辖境，东至哈剌温山（今大兴安岭），西至也儿的石河，南隔大漠与中书省和甘肃行省辖境接界，北至北海（今西伯利亚北部）。中国领土的北至点，已进入了北极圈内。
元代中期东北地图
重蹈覆辙，元代被明朝取代，但蒙古遗留势力仍在北部盘桓。拥有富饶中华的明朝无意统治北方寒冷的土地，明代控制范围大大收缩。但就算如此，明朝设立奴儿干都司，派官驻军于奴儿干（今黑龙江与阿姆贡河汇合口右岸），驻军多时达三千人，最少亦不少于五百人，轮番戍守，以便于统辖黑龙江沿岸地区。
明前期东北区域图
其后，女真人的后裔满族又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发起了自东北向南的进军，并在一个更大更巩固的基础上完成了大中国的时空共同体。现代中国正是在这个时空规模的基础下确定下来的。
东北民族，此起彼伏扑向南方，他们总是在东北平原生养壮大，而后以辽河流域为跳板，进而以燕京区域为支撑抗衡中心，驾临中原，时机成熟便统一中国，甚至横扫世界。东北民族如潮涌一般地奔向中原，仿佛是一种飞蛾扑火的方式，在中国时空的熔炉里凤凰涅槃般地得到新。东北的历史，就是大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的历史。
东北是清朝的兴龙之地，清代前期尚未与沙皇俄国接触时，山海关以外，内、外蒙古以东，东至海，南至图们江，北至外兴安岭，奉天府尹及奉天、吉林、黑龙江三将军所辖地区皆属盛京都统部。
那时，大清只是从极远的民族哪里听说，在北方的北方有一群极其凶残的“罗刹”。
清前期东北区域图。《大清一统志》描述，当时吉林“东滨大海，西接边墙，南峙白山，北逾黑水”。
其实从明万历年间开始，靠着勇猛的科萨克骑兵，俄国就一直在西伯利亚广袤的土地上迅速推进，居住在永冻土上少量的狩猎民族无法抵挡帝国的火枪。
从西向东，鄂毕河、叶尼塞河、勒拿河，俄国一条条大河的征服，然而似乎上天就是要折磨俄国人，大河永远流向无法航行的北冰洋，这让为出海口痴狂的俄国万分无奈。
直到推进到传说中的远东，俄国人遇到了梦中的大河，永不结冰，通向太平洋的黑龙江。然后，他们遇到了康熙时期极盛的大清。与俄国就东北领土的拉锯一直持续到乾隆年间。
1689年9月7日中俄《尼布楚议界条约》正式签订，条约规定：黑龙江支流格尔必齐河到外兴安岭直到海，岭南属于中国，岭北属于俄罗斯。西以额尔古纳河为界，南属中国，北属俄国。但条约中没有确定外兴安岭和乌第河之间地区的归属。
均势一直持续到鸦片战争。1858年沙皇俄国趁第二次鸦片战争之机，强迫黑龙江将军奕山签订《中俄瑷珲和约》，条约规定：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的中国领土划归俄国，乌苏里江以东的中国领土划为中俄共管。
当时清政府并没有批准《瑷珲条约》，还处分了谈判代表奕山等人，直到1860年订立《中俄北京条约》时被迫认可了瑷珲条约。
由此，俄国从中国攫取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大约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约相当于中国现领土的1/6。这片土地土壤肥沃，这里的河流是交通的动脉，这里的土地下面有各种矿产——黄金、石油等，这里有不冻之良港，有无尽的海产。
东北近代的故事，一个人至关重要，他就是穆拉维约夫，逼迫黑龙江将军奕山签订了《瑷珲条约》的，当时俄国东西伯利亚的总督。
这个人在俄罗斯备受尊重，在俄罗斯他是一个民族英雄。但一个民族的英雄，可能是另一个民族的锥心之痛。这是一个让中国失去了1/6土地的人。
逼迫清政府签订了《瑷珲条约》、掠夺了大量中国领土的穆拉维约夫，被俄罗斯人当作民族英雄去纪念。在俄罗斯发行的面值最大的货币5000卢布上面，也印有这个人的肖像，他手拿望远镜和瑷珲条约，脚踩铁锚，远望着黑龙江。
其实沙皇并不知黑龙江怎样，也没有想到要占领黑龙江。当年尼布楚条约签订后，负责签约的俄方钦差大臣戈洛文，还受到嘉奖，可见沙皇对当时得到的已经很满足。在占领黑龙江的整个过程中，穆拉维约夫是决定性的人物。
穆拉维约夫给沙皇的上疏，都是进取型的，给沙皇提各种事关俄国命运的建议和方案：“谁要能占据阿穆尔河（黑龙江）口，谁就能控制西伯利亚，至少是贝加尔湖以东地带，而且可以控制得很牢固。因为只要控制了阿穆尔河口，取得了该河的航行权，就能使人口较密、工农业繁荣的西伯利亚永远沦为控制该地的藩属，为之纳贡。”
图为俄罗斯出版的画册上《瑷珲条约》签订时的场景，画面上沙俄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的盛气凌人与清廷官员的懦弱瑟缩形成鲜明对比。摄影/王宁
为什么控制了黑龙江就能控制西伯利亚，就能控制贝加尔湖以东？这与黑龙江的河性有关。
首先是黑龙江流域面积大，比长江的流域面积都大；再就是黑龙江流淌在一个低缓的波状丘陵地区，水流平缓，又在降雨丰富的地区，水深量足，利于航行，黑龙江是一个下游、中游、上游都可以航行的河流（长江、黄河等许多河流上游就水流湍急，不能航行了），从河口一直可以航行到贝加尔湖以东的尼布楚（俄称涅尔琴斯克）。穆拉维约夫就数次从这里乘船出发，一直航行到大海，正是因为这数次航行，使他对黑龙江的航运价值、流域之广有了深刻的印象。
再看我们的将军奕山，虽然身为黑龙江将军，却没有过这样的航行，他当然不能体会黑龙江对东北的价值。他在给皇帝的奏折中说黑龙江的左岸地区：“地方寒苦，并无出产，即米面菜蔬，止敷本地食用，不能与外人交易。且民情凶悍，约束不周，致生嫌隙，有伤和睦，当及早将人众撤回，以全和好。”
穆拉维约夫对我国的黑龙江流域觊觎已久，谋划周深。他不要沙皇一分钱，广开税源，建立了一支万余人的军队。他精力充沛，不停地工作着，组织移民、视察哨所、建造军舰、选择港口……他的每一分才能，都是中国人的灾难。
全世界有哪一个人能够像他那样用如此少的代价，为一个国家换来“一块大小等于法德两国面积的领土和一条同多瑙河一样长的河流”呢？
穆拉维约夫和奕山的对比，今天看来有种触目惊心的可怕。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
— 本文选自《中国国家地理》2008年10月—
撰文/单之蔷 梅毅 摄影/王吉信 王彤 等
责任编辑/张璇 耿菲琳 图片编辑/吴敬 王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