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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强抱女演员的包庇犯

真实故事计划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2-21 21:16

正文


每次跟人聊到婚恋话题时,我都会想起曾经的狱友李益明。他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非要娶自己的堂姐。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21 个故事


“遵规守纪,认罪悔罪,参加劳动!”2013年4月,监狱操场上的训练口号比以往更响亮,大批新犯在这个月涌了进来。

新进来的人中,短刑犯最不受欢迎——监狱里的犯人都有三联号,三个犯人互相监督,一人违规,三人遭殃,短刑犯们无需减刑,不怕扣分,常常违规违纪,一旦和短刑犯联号,意味着长刑犯减刑的机会出现了不可控的风险。

我和老犯谭晋元很倒霉,迎来了一个万恶的短刑犯。

虽然这个短刑犯长得很高大,我和谭晋元还是决定对他进行一些必要的教育,让他懂些规矩。

我们把他带到水房,那里是监控盲区。为了向他展示实力,我叫来了一起锻炼身体的狱友。

狱友们穿着打了条纹标记的背心,胸肌和肱二头肌像充了气的皮球,个个雕龙画虎,给我们架着阵势。

“你!新来的,给老子蹲下!”谭晋元坐在水池湿漉漉的台面上,手指着短刑犯。

这个高大的短刑犯,双膝绵软,老老实实蹲在了地上。狱友们一看是个软柿子,没有架势的必要,撤离了水房。

见到这种情况,胆子变大的我用脚尖点了点蹲着的短刑犯:犯的什么事啊?

“包庇罪。”

“包庇谁啊?支支吾吾,小心老子剥了你的皮!”谭晋元抬起拳头佯装打人。

“包庇我堂姐,她是摸点子的(盗窃团伙负责下手的人)……”

这种小案子勾不起我们的兴趣,我打断他,“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李益明!20岁了。”

“小杆子嘛!你听好了,不管你刑期有多短,和我们两个做联号,自己识相点!虽然现在讲文明改造,但治你的办法多得很。看到没有,这个地方,一个探头没有,你懂的!老实点!听到没有?”

“谢谢组长教育!”

李益明刑期八个月,入监的时候余刑不足四个月。我和谭晋元总开他玩笑:你他妈哪里是来坐牢的,你是来度假的!

我们对他羡慕、嫉妒、恨。

李益明很积极,平常会帮我和谭晋元洗衣服、拌小菜(用调料拌榨菜)。别的联号组看见我们这么和谐都很羡慕,我和谭晋元心中暗喜,感觉捡到个宝。

4月底,在文教分监区改造的我提前得知女子监狱希望艺术团5月1号要来演出。我在监区贩卖这个消息,得手几个小包装(真空包装的熟食)。这个好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监区的犯人们欢呼雀跃。很久没见过女人的他们脏话特别多,各地方言混合在一起,表达的都是同一种与生殖相关的动作。

我把小包装扔给李益明,让他在节前准备一顿丰盛的菜。

那天我所在的文教监区负责布置演出的舞台,一直忙到夜里。快要完工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我们仰头叫骂——要是雨在黎明前还不停止,饥渴的犯人们想看见一次女人就还要再等两年。

顶着这场慌乱的夜雨,我们匆忙收工。回到监舍,我掀翻了李益明的饭碗,因为他并没有把小包装做成一顿丰盛的晚餐。

“你骨头痒啊?叫你拌个菜,你懒得生蛆啦?平时我们两个给你脸,给多了是不是啊?”谭晋元帮我训斥着李益明,我坐在床头更换潮湿的衣物,心里窝着一团无名怒火。这场坏事的雨水,令每个犯人都心里不安。

零点之后,犯人需要站夜岗,两小时一个班。那天正好轮到我们小组,我是头岗,零点到两点,李益明中岗,两点到四点,谭晋元尾岗,四点到六点。中岗最倒霉,刚睡着就被喊醒,岗站完睡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那天李益明很奇怪,零点的时候,他站在我的床头说:今天我包岗,你们两个就不要起来了。

监舍里但凡有人提出包岗,必定是有事相求。牢狱里面最宝贵的就是睡眠,那些无钱、无能、无关系的犯人,只有出卖自己的睡眠时间,才能获得相应的帮助。

“好!有什么事明天说吧!”那天我获得了一个未受搅扰的完整睡眠。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犯人们很兴奋,没人懒床。李益明用小包装拌好了一盒菜,我和谭晋元就着早上的稀饭,吃得很香。

早餐结束,朝阳长长的触角,爬满窗棂。我心情大好,精神抖擞,问李益明:你有什么事就开口,我们三个人是联号,能帮你的绝对帮你!

谭晋元抢过我的话说:李益明,你也是个闷骚货!昨天叫你拌个菜,你都不肯!知道今天有女犯来演出,就来对我们两个献殷勤!今天是不是想让我们给你安排个靠前的位置?

李益明说:对对对!

“你他妈也是个二百五,我们三联号肯定坐在一块,我们两个坐在前面,你还跑得掉啊?这个屌事,你还至于包个岗,傻鸟!”我和谭晋元得了便宜,哈哈大笑。

李益明又说:我还要上去献花。

这句话让我们吃了一惊。给希望艺术团表演节目的女犯人献花,是我们年轻的文教犯人专享的福利。

我们为演出搭建舞台,给女犯准备化妆间,给监狱领导沏茶送水,总算有这么一点点小福利,李益明竟然这么大胆,提出这种非分之想。

我们准备开骂,李益明抢先说道:“要是你们让一次献花的机会给我,我刑满之前,全包你们的夜岗!”

我和谭晋元面面相觑,努力在心里盘算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你把夜岗全包下来,我们不放心!你不睡觉,站岗时肯定打盹,万一被督察组逮到,我们不也跟着你倒霉!”

“你们放心,顶你们的岗我绝对不打盹。我出工的时候偷着睡觉,被逮到就接受处理。反正出工现场的违规违纪是不会连累你们的。”

我和谭晋元欣然同意了这笔买卖,心中暗笑李益明真是闷骚到了极点。

午饭结束后,犯人们带着塑料小板凳去操场上集合看演出。

6000多名犯人把残留雨露的草坪碾成了一块泥饼。我和谭晋元、李益明的位置在最头排,要是运气好,可以一览女犯裙子里的风光。

舞台上罩着一块红色的旧幕布,希望艺术团的女犯人就在幕布后面。演出还没开始,犯人们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有几个往幕布上扔泥巴的犯人,被武警送去了严管队。

演出的第一个节目叫《舞动青春》,女犯们穿着色彩靓丽的运动服装,跳了一曲欢快的舞蹈。劣质音箱振聋发聩,犯人的尖叫声和口哨声一刻不消停,我在嘈杂的氛围里,头昏眼迷。

我坐立难安,谭晋元和李益明却看得聚精会神,丝毫不受噪音的干扰。

演出进行到一个女生独唱节目时,原本我要上去献花,我对李益明说:你上吧!别乱来啊,顶多握下手!

“不是这个,再等等!”

“金元宝(谭晋元外号)!这小子还挑三拣四的,赏他两个脑瓜崩!”我很不爽,叫谭晋元教训一下李益明,可是他抻着脖子看演出,没空理我。

一个《楼兰姑娘》的舞蹈节目和一个双簧表演之后,又是一个女生独唱。

一名女犯穿着一身红色的琵琶襟旗袍,从帷幕里徐徐走来,身姿曼妙。《鸿雁》忧伤的老调奏响,她的嗓音清亮悠远,一开口便让哄哄闹闹的6000个犯人安静下来。

我被她迷住了,正听得入神,身边的李益明毫无征兆地站起来,拿起我面前的鲜花,大步流星地往舞台上蹿。

上台献花,一般把花抱在怀里,李益明却把花倒过来拎着往前赶,花朵撒了一地。他两只手垂下来,肩膀耸着,拖着手中的花往前走,失态至极。

女犯人的歌声骤然停止,面对这样的场景,我有点发愣。谭晋元大声喊醒我:要出状况!你快把那小子弄下来!

我弓着身子,穿上红马甲往舞台上赶。谭晋元狠狠踢了几脚音箱,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之声,我趁机把企图和女犯拥抱的李益明揪下了舞台。

我完全没了看演出的心情。李益明献花时的异常举动万一被狱警发现,我们三个人都要倒霉。

两个小时的演出很快结束,回到监舍,我和谭晋元把李益明拉到水房。

“你他妈头脑有屎啊?叫你顶多握下手,你倒好!花撂了一地,还往女犯身上蹭!”谭晋元抬手就给了李益明一巴掌,水房潮湿的地面让李益明打了个趔趄。李益明捂着脸,一只手撑着贴了白瓷砖的水池沿,低头沉默着。

“干么事啊?你还有脾气啊?跟我们两个摆造型啊?”牢狱的环境让人易怒,我慢慢靠近李益明,想在这个短刑犯身上发泄一下。暴力可以带给人快感,我需要这种久违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动手,李益明哭了,低声啜泣。他太怂了,让我一下子失去了冲动。

“你个怂包,还没怎么你,你就哭鼻子啦?我看你往女犯身上扑的时候胆子挺大的,现在怎么怂了?”

“那是我堂姐……”李益明嘴唇苍白,嗫嚅着。

我和谭晋元看着他酸楚的样子,觉得事有蹊跷,便围着他盘问。一段异怪的恋情故事,像一群飞到眼前的萤火虫,模模糊糊地在我们脑壳里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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