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每天去学院要穿越大半个城市，从潮湿的垃圾场边缘到繁华的市中心。他们底层就像隐藏在宫殿下水道的小虫，又像怎么都除不尽的砖缝中的杂草，在这个漂亮城市的阴影中生存，唯一站在阳光里就是去市中心的学院
——那所由大财阀胡氏掌控的高级研究院。他出色的能力被学院看中，可以免费在研究院学习，每日还供应两餐，代价是毕业后要为胡氏工作。
这些在这个时代很常见，研究院有位前辈也是如此，听说现在已成为胡氏高技术研究中心的领军人物，俨然已一跃成为上层圈子的人了。
林恩推开家里锈迹斑斑的门，他这种家庭连最便宜的家务型机器人也买不起，全靠弟弟勤快能干，房间里虽然逼仄狭小，但收拾的干净整洁。林恩从包里拿出一个印着研究院名字的餐盒，这是他特意给弟弟留的晚饭，虽然也只是人工合成的营养剂，但里面营养元素丰富，比他们平日吃的廉价营养剂健康很多。
电视机里在喋喋不休地重复着
“保护自然”，好像是那些猪又出了什么事。林恩不是很在意，这么多年来，自然的产物越来越少，曾经低贱脏臭的猪竟成为为数不多尚能存活的物种了，这让它们身价一路暴涨，几乎成为战略资源。
当然人也是自然的产物，不过谁在乎呢？
一夜过去，太阳一视同仁的洒在大地，林恩起床发现弟弟竟一夜未归。难道餐厅昨晚又临时值夜？林恩匆匆喝了杯奶
——当然也是人工合成的，就直奔学院。今天那位传奇的前辈要来院里，听说会挑选一名最出色的作为他的助手，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能迟到。
“空气中特殊伽马粒子的浓度在不断增加，虽然对人体无害，但却正在严重威胁其他生物——尤其是猪的生存。”
台上一位风度翩翩，气质儒雅的男子正在为下面数百人讲着，他们眼中迸发着炽热的光，充满期待的看着这位传奇的前辈
——程克。
程克修长的手指虚空一点，弹出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是一张刚生产完的猪的图片，
“不仅猪的生育率在不断下降，新生猪崽的存活率也十分令人堪忧。”
又划过一张图片，那是只躺在培育室中的猪，它躺在一张看起来十分松软的大床上，身前随意散落的苹果让不少学生吞了吞口水，他们从出生起就吃廉价的营养剂，连人工合成的水果都是奢望，更不要说纯天然培育的苹果了。
“胡首席新发的政令再三强调，要守住最后一片自然。作为科研工作者，我们要用科技的力量去守护濒危自然动物，这不仅是我们作为胡首席研究员的使命，也是作为一个普通地球人的责任……”
程克满意地看着已经斗志昂扬的学生，他曾经也是下面弱小的一员，不过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他整理了一下领结，郑重地说：
“最后，让我们欢迎林恩同学加入研究中心！”
林恩兴奋地起立：
“谢谢程老师！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去守护猪，守护自然！”
短短数日，刚出生的幼猪就夭折过半，连母猪也精神不振。虽然最高明的兽医都轮番来过，但仍没有人能破解这个谜题。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不是肉体上的疾病。
研究中心决定从猪的精神体开始探查。程克作为这项研究的总负责人，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他甚至让林恩立刻随他到研究中心，林恩只能在通讯仪上匆匆给弟弟留言，等了一会儿，弟弟仍没有回应，他压下心中的不安进入了实验室。
“我们决定通过人机脑电技术探查猪的精神波动，探测伽马粒子对猪精神体的影响。”程克指挥着研究员将一个薄片贴在猪的脑部，悬浮屏幕上出现复杂的图像，那是猪的精神波动。
床上睡得正香的猪毫无察觉，甚至还在梦中哼哼了两声，看起来一切无恙。
研究员同时观察许多头猪，连新人林恩也被派去记录一只猪的数据。
饥饿值，正常。
痛感值，正常。
……
情绪值，紊乱？
林恩又调试了下设备，情绪值仍在疯狂跳动。
虽然睡眠中的猪看起来情绪稳定，但却无法探测到它的情绪。
喜、怒、哀、乐
……像一团乱麻。
林恩才第一天到实验室，不想惹出什么笑话。他先将余光扫向隔壁的屏幕的数据，一切正常，隔壁那只猪大概做了个美梦，情绪上代表快乐的绿色线条数值高且平稳。
一连暗中观察了几个都是如此，他便犹豫着叫了声
“程老师”。
程克一脸严肃，手指如飞的敲出几个指令：
“这只出现了神经混乱，神经系统非常不稳定。”
“保持观察，一定要看清神经系统的突变过程，小刘！你立刻请医生过来！小章，你将芯片植入猪脑，找出那片神经区域精准观察。”
如果能保下这头猪最好，若保不住
……那他只能向胡首席汇报了。
能选择的话，程克真的不愿意让提拔重用他的胡首席失望。
猪死了。
几天后死于神经全线崩溃。
程克随意坐在地上，死去的那头猪体型庞大，在数百年前怕是会沦为全村人过年的口粮，现在却被珍惜的保护起来，用最先进的技术保护它们能活下来多一些，活得久一点。
谁敢再妄想吃猪肉呢？
这几百斤的猪死后也仍是珍贵的物种，因为要用于研究，用死去的猪研究活着的猪的生门。
虽然胡首席没有责怪他，只说一定要保住那只待产的母猪。但他仍惴惴不安。他费劲力气才爬上来，不想再坠落了。
“各小组，开会——”
程克捏了捏手指，下定决心地说。
“为了更加深入的了解猪的神经系统变化，我们需要通过人这个媒介去抓取数据。”程克的眉头渐渐舒展：“将人数据化。”
实验室里一片哗然。
“程老师，这个技术还不稳定……”
程克淡淡地打断：
“所以我们需要志愿者。为了守护自然这个全人类的伟大目标，志愿者的献身精神当然值得尊敬。”
“万物都是数据，只是数据组成不同。将人数据化为猪理论上是可行的，数据化后的人还保留着人的思维，有同时具有猪的肉体。这样就可以通过人的思维模块更精准的传达猪的实施情况，我们就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林恩思索再三，忍不住提问：
“志愿者数据化为猪的时候，他们究竟是人还是猪呢？”
程克说：
“至少他是在用人的思维反应猪的身体讯息。”
定下研究计划后，众人各自散去。只跟随程克多年的贴身助手留下，
“程老师，志愿者就用这次招募的那批吗？”
程克点点头：
“原本安排的就是他们。”
“等等——”程克又叫住助手，“这次危险程度很高，记得给他们多发些酬劳。”
数据转化当然很危险，这种三维生命体的转化中存在着几万种危险。
一旦转化失败，随时都能丧命。
第一批志愿者很快到位，是三位不同年龄段的男子。
十五岁。
三十岁。
四十五岁。
林恩在一旁协助研究员们调试设备，第一位志愿者是三十岁的青年。
他除去身上所有衣衫，一丝不挂的躺在试验台，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接口，在程克的指挥下，数十位研究员谨慎的操控着各种仪器，男子慢慢解体为微粒子，又在粒子模型下重新组合。
漫长的解体组合过程中，不能有一丝疏漏。
终于，数据成功转化。实验室里一阵放松，最难的一步过去了。
林恩不用程克叮嘱，立刻在屏幕前调出脑神经数据，稳定，稳定，稳定，稳
……
数据瞬间拉平。
几个研究员紧急挽救，仍回天乏力。
那位三十岁的青年永远停在了猪的形态。生前过得猪狗不如，死后却意外以全球保护动物的身份荣耀长存。
实验室一片寂静，只听见程克冷淡的声音传来：
“下一个。”
林恩和另外的新人助理一起将那位失败品抬了出去，收拾妥当后又匆匆赶回来。
只见一位身材纤弱的少年正浑身赤裸躺在那张刚死过人的试验台，身上隐隐发出解体中的微光。
“小派——”林恩撕心裂肺的低吼，他在最后关头压低了声音，生怕影响到研究员，让唯一的弟弟更快送命。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弟弟不是在餐馆打工吗？怎么会来做志愿者？！外行可能不太清楚这里的危险，可他却太清楚了，正是因为太过了解，他才恐惧的浑身发抖。
“进展很顺利。”程克的声音缥缈仿佛在天边，真正落在他耳边时又像一声炸雷。
林恩缓过神来，看着满屋人都在为收集到了数据而欢喜，他却一刻不敢放松，直到弟弟最终数据转化回来。
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实验室里温度那么低，他为还在沉睡中的弟弟披上了衣服。
我们身在底层，命如蝼蚁，就活该被他们这些上层操纵性命吗？林恩心里划过忿忿，又握住弟弟冰冷的手为他取暖。
实验室忙得不可开交，又投入了一批志愿者，总算收集到足够的数据。通过数据解析，已经形成了一套模型，并在一头神经紊乱的病猪身上临床使用，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程克来到胡首席关注的那只待产母猪身边，模型发挥了作用，至少目前猪体内还未有伽马粒子的踪迹。
整个实验室因为胡首席的命令严阵以待，终于等到母猪生产完毕，一共是
7只粉嫩柔软的小猪，连眼睛都还没睁开，煞是可爱。
“快——”程克指挥着：“将模型投入母猪和小猪的精神体，以免伽马粒子迅速侵入。”
林恩冷淡的执行着命令，脸上早已不复刚入实验室时的朝气。他想不明白，程克老师也是下层出身，也经历过如深陷泥潭般不堪的生活，怎么一跃成为上层后，也成了那种上层人？
“终于，不负胡首席所托。”程克长舒一口气，回到办公室向胡首席汇报这个好消息。
胡首席很高兴，还提出过几日要当面奖励他。
程克抚平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又清了清嗓子，庄重的敲响了胡首席的门。
秘书将门打开，他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仿佛身在云端，这是在下层不成有过的体验，仿佛他也确实身处高高在上的云端般。
胡首席正坐在餐桌前，一道道美味佳肴送上来。
有纯天然的水果，也有纯天然的蔬菜。颜色鲜亮生动，这是下层人穷极一生也不曾见过的昂贵食物。
一位身着笔挺制服的侍者托着一个巨大的盘子，上面盖的严严实实，但香味儿仍逸了出来，这种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酱汁，刺激的人味蕾更加敏感。
“请慢用，首席先生。”
盖子掀开，是一只小巧的烤乳猪。
程克脸色突变。
胡首席优雅的举起刀叉，切下一小块外表酥脆内里鲜嫩多汁的肉，赞美地说：
“还是刚出生的小猪吃起来口感更佳。”
“这次多亏你提议的技术，那些低贱的下层者真是不错的‘猪饲料’啊……”
P.S：
这是菜鸡作者不得不解释的作话：
1.本文所用悖论为庄子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2.本文的悖论主要体现在两点：一是人猪转换后，究竟是不是猪；二是程克和上层之间的关系，也即“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程克以为自己一跃成为了上层，但从结尾才知道，原来他自始至终都在摆脱不掉的底层身份。林恩心里想的为什么曾经身为底层的程克还这样视底层为草芥，到了结尾程克才知道，他从来￥%￥@￥（脑子乱掉了有没有比作者脑子还清楚的读者替我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