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了我的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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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乌潘潘
说起海盗，大家的印象里，一般都是脏了吧唧、杀气腾腾、缺胳膊断腿儿、肩上站个猴儿的男人。电影《加勒比海盗 3 : 世界的尽头》里，世界上臭名昭著的九大海盗王集体亮相，其中有个女性特别显眼：
呐，就是中间白脸酷似日本人的这位。
不过这位阿姨可是正经的中国人，在国外大名鼎鼎，还在游戏《文明 6 》里作为中国伟人，和孔子、老子、孙子、李白、屈原这些大咖并列出现，但国内却很少有人听说过她。
《文明 6 》里对她的介绍
Maggie Q 也要演她
外国人对于这位女海贼王的认识，大概来自作家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集《恶棍列传》里那个可怕的清朝海盗寡妇。
这位寡妇，人称郑一嫂，出生在乾隆四十年（1775 年），娼妓出身，坐拥重兵，杀过朝廷总督，打过英国战舰，手下十万海盗，被列为世界十大海盗之一，晚年作为林则徐的军师参加过鸦片战争，据说还在澳门开了赌场……如此波澜壮阔、壮丽诡谲的人生，她到底开过多少个外挂？
西洋油画里的中国海盗船
珠江的水上居民被称为“疍家人”，相传是原来住在陆地的汉人，为了逃避战乱，世代泛舟江海，被称为“海上吉普赛人”，属于社会的最底层。在明末时期，就有著名的郑、石、马、徐四姓疍家贼（海盗）横行珠江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郑一嫂本来姓石，也是海盗家族出身，她本名叫石阳，小名香姑，从小就在广州被卖作妓女，还是游走在各个船坞之间的底层“游娼”。据说她皮肤黝黑，但颇有姿色。1801 年，26 岁的香姑被海盗头子郑一看中，做了他的压寨夫人，成了后来让人闻风丧胆的“郑一嫂”。
西方人绘制的郑石氏通缉令，这才比较符合她的真实年龄。
当时，珠江口的海盗已经有了六大帮派：红、黄、蓝、白、黑、紫。郑一是最大的红旗帮老大，来自犯罪世家，这个家族最早的犯罪纪录可以追溯到 17 世纪中期，也注定了郑一生来就是个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郑氏族谱
via @joeli/新浪博客
在当时的海盗界，郑一实力也最强，拥有 600 到 1000 艘船，手下有二到四万多人，包括著名的梁婆保、香山二（萧稽兰）、萧步鳌、郑国华等等一群悍匪。
1804 年，郑一利用自己的军事力量和名望，联合广东海盗们结成了一个中华海盗大联盟，自己担任盟主。他们以香港大屿山为基地，活跃在广东沿海和珠江三角洲，还有自己的造船工厂，在海上横行霸道，专收船只保护费，尤其是出公海的洋船。《圣武记》里记载：“凡商船出洋者，勒税番银四百元，回船倍之，乃免劫”。
via @joeli/新浪博客
出身青楼的香姑，颜值、情商和胆量同时满格在线，也是满满一腔的匪血。当时她衡量自己的情况，看出当海盗可比做妓女有前途多了，于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认真做起郑一的贤内助，自始至终参与着帮派的大事小情，各帮海盗都尊称她一声“龙嫂”。
无奈天意弄人呐！
在海盗们结盟的第三年，郑一在一场强台风里坠海身亡，死在越南，年仅 42 岁。海盗大联盟群龙无首，顿时摇摇欲坠。
《加勒比海盗3》里，周润发角色的原型就是郑一
我们初次开挂的郑一嫂立刻主动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借着郑一的余威，培养自己的个人关系，拉拢了郑一的侄子，接管了红旗帮，正式成为一名海盗头子。她知道，自己毕竟一介女流，难以压众，上任之后，就给帮派立下严厉的规矩：不能偷窃，不能逃跑，不能强奸，不能乱搞，公平交易，爱国爱民（误）。
采购补给公平交易，若强取百姓财物，立即处死。
私逃上岸者，捉回插耳，刑示各船，遍游后，立杀。
凡抢夺货物，不得私留，寸缕必尽出众点阅；
归库后谓之公项，有私窃公项者，立杀。
凡乡民贪利者，接济酒米货物，必计其利而倍之。有强取私毫者，立杀。
禁止奸淫劫来的妇女，强奸者杀；
到村落掳掠妇女，下船后，一概不许污辱；询籍注簿，隔舱分住；有犯强奸、私合者，立杀。
由于条文清晰、惩罚严明，让松散的数万海盗过上了有规有矩的非法生涯，只抢商船洋船，平时上岸买老百姓的东西还加倍给钱，俨然是个一丝不苟、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的大型海域抢劫创业集团，甚至被当地百姓视为劫富济贫的好榜样，没毛病啊我的嫂！！
20 世纪初的中国海盗船
事实的确如此，在郑一嫂的带领下，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红旗帮迅速壮大，全盛时期拥有大船800 多艘、小舟 1000 多只，盗众一度多达 10 万，相当于当时东南亚最大的国家。据英国学者康士坦的《海盗史》记载，其规模在当时世界上堪称第一，竟然大过著名的北欧海盗。
柯定利的《海盗》里的插画：抢掠中的郑一嫂
有个叫格拉斯普尔的英国富商，曾被红旗帮当作肉票绑架，他耳闻目睹了海盗集团的生活日常，等他被赎出、回到伦敦之后，写了本独一无二的回忆录，将 CEO 郑一嫂优秀的现代企业管理经验公诸天下。
据格拉斯普尔描述，一次，跟英国战船交火后，郑一嫂认真观察了对手遗留下来的弹头，发现英国人发射的是最时髦的 24 磅炮弹，几个月后，红旗帮的船队便装备了新式大炮。
郑一嫂制定的海盗条令被严格执行，违反者严惩不贷，这一点“几乎令人难以置信”。他断定，如此严格的约束，会造就一股攻则勇猛、防则顽强、即便位处劣势也会死拼到底的力量。
我们严肃怀疑郑一嫂是现代穿越回去的，独立勇敢，领导有方，妥妥的实干企业家。在郑一嫂横行海上的多年间，红旗帮总共击沉了 63 艘清朝官船。英国官船和葡萄牙东印度公司也不得不向她交保护费，以免受到骚扰。
郑一嫂人生中被人诟病的最大污点，就是“乱伦”。
郑一生前有个收养的儿子，名叫张保仔，比郑一嫂小 11 岁，他本来是渔家子，15 岁时出外捕鱼的时候被红旗帮抓上了船。因为他长得一表人才，人也聪明，所以深得大 boss 郑氏夫妇的宠爱，很快跻身核心领导层，甚至帮内八卦称他同时是夫妻两人的男宠，“张年少色美，郑一嬖（宠幸）之”。
郑一去世之后，张保仔在红旗帮风雨飘摇的时候，贡献出全部聪明才智，凡事为干妈出头担当，有勇有谋。郑一嫂也有意扶植干儿子，让他渐渐地取代郑一的地位。后来，他俩名为母子，实为夫妻。但堂堂海盗被诟病“乱伦”也是好笑，都当海盗这么放浪形骸了，还在乎你们大陆人那点儿伦理纲常吗？Naive ！
张保仔（狄龙饰演）
随着红旗帮越来越强大，几乎整个中国南海都在郑一嫂的掌控之下，她是西方商船的噩梦，也对清政府也造成了威胁。英国商人格拉斯普尔记载，在 1809 年的秋天，清朝水师与英国和葡萄牙海军一起组成了联合舰队，突袭大屿山，消灭红旗帮。
得到情报的郑一嫂，亲自坐镇大屿山和敌军主力纠缠，任凭联军将红旗帮主力封锁八日，却用“围魏救赵”的办法奇袭广州城，击杀虎门总兵林国良，并把珠江口官军炮台夷为平地。
《靖海全图》（局部）
另一方面，张保仔的船队溯江直入珠三角，一边作战一边劫掠。难民成群结队地往广州方向逃跑，海盗脖子上挂著两颗用辫子结在一起的人头，在难民后面疯狂追杀。
联合舰队不得已撤退，撤退途中，却遭到早已埋伏好的红旗帮主力的包围。郑一嫂等人算准风向与潮汐，集结大船 300 只、火炮 1500 多门、部卒 2 万，在香港大屿湾突然发作，海面炮火横飞，无人能攫其锋。
9 天下来，红旗帮突围成功，仅有 40 人阵亡，却灭掉清海军战船 20 多艘、火炮 300 门，打死了浙江水师提督徐廷雄、虎门总兵林国良，生擒广东水师提督孙全，还俘虏一艘英国战舰，将船上数十名英国战士斩杀，轰动英军。这神乎其技、翻江倒海的一仗，让清政府的老脸丢了个精光。
嘉庆十五年（1810 年），清政府利用海盗集团之间的内讧，招安了黑旗帮，新上任的两广总督张百龄也想顺便招安红旗帮。虽然硬仗打不过，但可以谈谈收购，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嘛，但开出一个条件，必须让张保仔和郑一嫂在政府官员面前下跪。
结果，光天化日之下，再次开挂的郑一嫂不带一刀一剑，只带着 17 个大字不识的海盗妇女，闯入张百龄广州的总督衙府，开始谈判。这个举动在当时简直胆大包天，因为依照大清例律，匪首被抓住可是要凌迟处死的。
1930 年的女海盗
可她却奇迹般地谈成了几乎完美的投降条件：洗劫的财产原样保留，张保仔受封大清水师三品武官，由官家拨款供他在岸上建豪宅，保留一支 20 到 30 艘船的私人船队，还可以贩运食盐。
1810 年 5 月 22 日，红旗帮舰队在广东香山县外海的芙蓉沙集合，移交海盗妇孺 17318 人、船 226 艘、炮 1315 尊、兵器 2798 件。两广总督张百龄接受张保仔、郑一嫂投降，授张保仔官职，戴红顶花翎，并为二人证婚，两人遵守约定，向张百龄下跪答谢，象征归顺。这一年，郑一嫂 35 岁，张保仔 24 岁。
受封的张保仔和郑一嫂
就这样，郑一嫂和张保仔带着金银财宝，踏上了满清大陆，结束了风雨飘摇的海上霸主生涯。张保仔投降后，成为大清国水师三品武官，负责出海缉捕海盗，虽然时常被同僚的嘲讽，但是屡立战功，得到朝廷赏识，升为从二品，派到福建澎湖当副使，郑一嫂也被封为朝廷的诰命夫人。郑一嫂把她跟前夫郑一的两个儿子托付给旧部，自己陪伴张保仔去了福建。1813 年，38 岁的高龄产妇郑一嫂为张保仔生下儿子张玉麟。
意大利电影里的郑一嫂
虽然张保仔投降了，但反对投降的海盗数量依然庞大，留在香港还有六七万人，大小船只千余艘，不肯归附。后来，张保仔协助官兵，相继削平从前的海盗盟友，蓝旗、黄旗、绿旗……剩下的海盗走投无路，纷纷扬帆驶向菲律宾、北婆罗洲和马来亚。这是近代在契约华工出现之前，流向海外最多的一批华人。
清朝末年斩首海盗
至此，10 多年在粤东沿海兴风作浪的海盗活动终于平息了。殊不知，清廷在这一年镇住了郑一嫂和张保仔，以后却再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正规军，可以抵御西方的坚船利炮了，这大概也是大清的气数吧。
嘉庆二十五年（1820 年）二月，张保仔本来应该升为总兵，结果被监察御史林则徐参了一本，他认为，朝廷不宜给投降的海盗太好的待遇，以免民众铤而走险，意图效仿，他的意见被朝廷采纳。从此，张保仔再也没有升职，以副将终身。道光二年（1822 年），张保仔暴病，离奇死于任上，终年 36 岁。
林则徐弹劾张保仔的奏折内容
张保仔客死他乡以后，二度成为寡妇的郑一嫂去向成谜，江湖流传着 3 种说法:
一是郑一嫂扶柩并携幼子回广州定居。居所特设专祠，祠内敬悬已于 1815 年去世的张百龄画像；每天早晚两次，郑一嫂必定携子进祠，向张百龄遗像焚香跪拜。(杨万翔：《家在广州：疍家女杰郑一嫂》)
二是郑一嫂携子定居澳门，开设赌场，得享天年。(林行止：《郑一嫂张保仔写下海盗新页》)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就是澳门赌业的开山鼻祖。
三是张保仔死后两年，郑一嫂携子回南海县定居。（《江门市志》）
1840 年，已经 65 岁的郑一嫂，突然因为 30 年前一笔经济纠纷向官府提起诉讼，控告一位朝廷命官侵吞了张保仔当年买地的银子，在诉状中，她按照亡夫张保仔的身份，自称“命妇”。这件案子又引起了林则徐的注意，林则徐以案情已过 30 年之久为由，示下不予受理。
当时，正值鸦片战争爆发在即，中英双方剑拔弩张，时任钦差大臣的林则徐，却特意向道光皇帝呈上专奏，称按礼法，“诰命夫人”的尊号只能授予朝廷命官的原配，石香姑（郑一嫂）是再婚之妇，享有“命妇”尊号有违礼法，是僭越，郑重提请剥夺石氏的“命妇”资格。
林则徐
鸦片战争随后爆发，已经是六旬老太的郑一嫂最后一次开挂，积极支持清政府与英军作战，并不计前嫌地成为林则徐的军师，帮助林则徐制定对英作战计划。
1844 年，鸦片战争惨败，在清政府和海上霸主英国签下《南京条约》的两年后，生于海、长于海、两度出嫁于海、在东西两半球成名于海的海贼王郑一嫂，独自一人悄然长逝，终年 69 岁。她和张保仔的独子，则早在 4 年前病殁。
1845 年 5 月，石氏的“命妇”头衔被朝廷追夺回去，重新成为平民。
在那个纷乱的年代里，无论是郑一嫂的传奇，还是大清朝的国运，都应了那句广东俗语“大虾米跳海──到底都唔掂”，努力了一生，最后还是逃不过劫数。不过，从妓女到海贼王，从抢匪到朝廷命妇，被写进教科书，被拍成电影，留下无数宝藏传说，这样的一生，有几个人可以承受，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呢？
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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