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剧为什么难改编？

全现在 · 公众号 · · 2021-01-28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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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陈汉泽

有一年在日本看拍卖展品，有件古董首饰让我咦了一声，那是一件不大的蝴蝶结胸针，看上去保存一般陈旧感扑面而来，标签上有个小小标注Kuchinsky。这个充满异国风味的珠宝牌子中文翻译辜青斯基，是波兰裔英国珠宝商。他们唯一的店现已被收购，就在骑士桥Harrods百货隔壁。

《喜宝》里富家女对喜宝说爸爸很爱妈妈她的首饰都是辜青斯基，那会儿还没见过大世面的喜宝问不是都喜欢买Cartier吗，富家女嗤笑只有暴发户戴Cartier。

如果说琼瑶的小说女主是由容貌自信而建立的话语权排序，亦舒的女主身后就有一条长长长长的牌子清单+鄙视链，辜青斯基珠宝和史特拉第瓦里小提琴、Nina Ricci香水一样，多年来在亦舒作品里时隐时现，让读者好奇它们到底有多珍奇才会被刁钻的女作家推崇。与其说辜青斯基设计独到，不如说因量少而稀缺。而Cartier因入门款平价的确变成暴富者首选。

最近，倪妮刘诗诗版的《流金岁月》刚播完，豆瓣7.3万人打出均分6.7，在豆瓣少于10万人打分你大致可以判断这个剧没有火出圈。和沈岩+亦舒的前作《我的前半生》14万人6.3分相比，剧集精致度进一步上升，社会话题关注却少了许多。剧集在爱奇艺其实播放数据很高，女同学们津津乐道两位女主的衣服包包。

言情剧像这样华丽丽地打开好像也没错，曾经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亦舒的文字描述出一整年穿白衣的女郎、三个骨长裤、卷曲长发蜜糖般皮肤、冷静自持忽而冷硬的少女……这些女性形象和她们的衣着都让人充满好奇。90年代天涯还曾经出过长楼科普帖，像亦舒笔下女郎那样穿衣服到底会是怎样?

然而要放在精神层面去讨论，亦舒和她最富时代性的女性视角早在内地改编《我的前半生》时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过去三十年香港和内地社会就像左右舵彼此逆行的车辆，几十年前《我的前半生》谆谆告诫女性不要丧失工作尽量保持和社会接触，是因为在当时的香港女性婚后全职家庭的几率相对大很多，而在当时的内地，谁家的母亲不是头顶半边天手拿擀面杖呢。之后几十年时移世易，《我的前半生》电视剧版诞生时，内地很多小康女性重新选择全职妈妈，当年立场鲜明的独立女性讨论不得不根据世情迁变成：抢女友的男友是不是很不地道？老一代长辈参合下一辈感情生活，子君妈劝唐晶把男友让给女儿这种原著作者可能会评价“骨头轻”的剧情。

幸好亦舒自己也长期做编剧，大笔如椽改别人下得了狠手，早就深知一个道理：改编影视剧原著拿钱不干活最舒心。

只有我们这些老读者若有所失。曾经她笔下的女人像是我们的一个个虚拟友人，曾经每天早晨咬牙切齿爬起来激励自己“没有很多很多的爱，就要很多很多的钱”（喜宝语录），又因为并不能像黄玫瑰倾国倾城，只好自己做到十指发秃。然后我们慢慢有钱变得从容一些了，那些老女主们却被迫粉墨登场，借尸还魂活在上海滩虚拟的没有氧气的空间里，你分不清她们是活在八九十年代还是二十一世纪。

平心而论，亦舒小说是以对话流畅取胜，读起来节奏感强吗，短句不累，然而其剧情容量翻拍影视作品是绝对量不足的，这就需要主创人员填进去大量时代的新注解。

亦舒作品难改也是出了名的，基本没有一部成功案例。

小时候看台湾电视节目，亦舒剧场正在播台湾魔改的电视剧《她比烟花寂寞》。后来又看过夏文汐和方中信电影版《朝花夕拾》，除了男主开巧克力工厂、夏文汐脑门有块金属片外，完全记不住剧情。《流金岁月》先后改编过两个版本，电影版导演杨帆其实是个一流摄影师兼九流导演，钟楚红+张曼玉双女主大家看看剧照就足够了，那就是老版全部精华。

倪妮和刘诗诗版《流金》比《我的前半生》靠谱的在于至少主创把握住了女性情谊之珍贵，她们的真心永远封存在戒指弹开后两只紧握的手里。

然而今时今日主创还是做不到勇敢面对世俗评价，朱锁锁原著是个世界女，她出来工作早就决定走捷径，更不怕背后戳脊梁骨就是要穿得美美站在最高处。南孙和锁锁能成为终生死党，正是因为她们像双生玫瑰一红一白。她们彼此足够欣赏又无条件接受对方，才能任何时间互为依靠，这种情感只会比男女爱情更持久扎实。

亦舒的女主不像琼瑶式天生双鱼座被害妄想症，她打定主意”老娘不快活这个世界就不能好好过”的架势。她们一般都有专业所长，打得了小三，斗得了女明星。

亦舒因为自己第一段感情失败，男方是个画家，所以她笔下极讨厌艺术家，觉得他们只要呼吸空气就是社会寄生虫。她更偏爱专业人士：医生、建筑师、律师，如果角色里有巨富之家二三代一般就是烟雾弹。

《我的前半生》唐晶讲选男人就如同选钻表，其实人尽可夫。这话听上去刻薄，但却是大白话。只不过大多数人忘记了前面有个定语“某个阶层以上”，钻表是说肖邦伯爵百达翡丽江诗丹顿，最不济也得是劳力士蚝式，像Cartier的蓝气球、tank不管有没有钻都不算。

然而异性方面，获得亦舒最高表扬的其实是外星人。《天秤座来客》出版前后她连续写过几本和外星人相关的小说。你仔细品品她对人类有多么绝望——对待女性毫无私欲、纯真美好的是赤诚的外星来客。

亦舒自己做过娱乐记者，曾经和岳华、郑佩佩颇有些情感纠纷，所以亦舒自己讨厌大部分女明星。小说里写到女明星俚俗热辣，脚跟厚老茧却穿着露跟的七彩编带凉鞋，生张熟魏都能热络搭腔。后来我自己也做过娱记，几十年时间过去大家会修后跟，但是往深里想想这世界也真是换汤不换药。

亦舒每年六七本小说，往往喜欢取材于社会热点。查尔斯戴安娜大婚时期，她有本《蔷薇泡沫》影射查尔斯有个华人女友两人黯然分手的故事。几十年后世人终于知道卡蜜拉的存在，亦舒虽没全部料中也不远矣。《蔷薇》里描写王子未婚妻说对方因为块头太大，只好常常低头含胸向上看做出无辜清纯状，有空你可以对照戴安娜经典老照片会大笑出声。

她在回归前后就描写过特区女高官奋斗，最后成长为特首的感情故事，早过林郑月娥很多很多年。那段时期她的小说积极阳光，和香港当时社会一样蓬勃有力。

亦舒这人和大多数人刻板印象里的女作家不太一样，她爱憎分明到和大多数老友已近绝交。前几年和侄子倪震在报纸上吵架互揭隐私，读者才知道她早年弃儿不养，四十多岁很辛苦试管生女等等八卦。

亦舒后来终于嫁了专业人士——教授，移居温哥华。后来她有一本《纵横四海》基本不为外界重视，但是极具历史价值。故事讲述清末民初华人早期移民史，美国西部每一根铁轨下都有华工的尸骨，他们胼手砥足来到异乡，历经排华法案咬牙生存落地生根。

也许你想说这群已经离开的人和中国社会有什么关系？这个小说里有个人物叫孙先生，男主角罗四海想跟他一起去闹革命，孙先生说你只要出钱支持革命就好。中国最早的革命萌芽就是海外华人用一件件熨烫衣裳的钱艰辛支撑起来的。

亦舒很年少就成名，《玫瑰的故事》后来有人穿凿附会说是写章小蕙，有没有搞错啊？亦舒原名玫瑰，那明明是她少女期间未婚生子之后的自况和隐秘祝福。后来又有人说《喜宝》是蔡少芬，《印度墨》是李嘉欣……各位请对照一下时代和这些美女走红的时间点，硬要掰扯的话，《喜宝》套邝美云、《印度墨》套张柏芝也不是不行。

只能说当时的香港不缺传奇更不缺美女，而传奇的美女故事总有类似之处。

早年亦舒在《玫瑰的故事》里写道，从此后玫瑰的故事结束了，她封印起美丽安心做个主妇。她心里不怎么看得起家庭全职主妇，觉得她们钝而且小家子气。《阿修罗》里叔母尽力照顾阿修罗一般的少女还是因对方踢爆真相而自杀。但是后来，《她比烟花寂寞》中女记者偶然得到女明星姚晶全部身家，误入藕花深处看到各种风景，最后还是决定生儿育女做个凡人。

亦舒剧为什么难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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