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在车站、在路口、在影院或餐馆,等不够几分钟心便有些焦了,忍不住地催了又催。
可是曾经,等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可以就那么一直等下去,等一个人,等够一辈子……
一
那时候,小城的汽车站和时光一样简陋,不过是低矮的院墙砌出的一个院落,只装得下十几辆来回往复的客车。
那时隔几日的下午,我会在小站等他。
总是选择东北角的角落,站在那里,静静看向车站敞开的铁门。
车次很少,大概半个小时会有一班,来自不同的、不多的几个城市。
我要等的车,来自50公里外的临沂。他在那个城市当列车员,跑日照到济南的线路。每隔3天退程,休3天。
有红白相间的老式客车开进来,没有空调和暖气,噪音很大,缓缓停下,带起飞扬的尘土。
乘客依次下车,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他并不在那班车上。
并不着急,我会继续等。想他也许退乘后有别的什么事,也许是没赶上那一班。
总会等到的,哪怕是夜色降临前的最后一班。
于是,常常一等两三个小时。
那时没有电话和传呼,铁路部门的专线电话也不太容易拨进去。信件又太慢。于是,等,成为我和他见面最好的方式。
然后,他会在某一辆或者最后一班客车中下来,有时依旧穿深蓝色镶嵌墨绿条纹的铁路制服。我并不招呼他,知道他会在下车的第一时间看向东北角,看到我,笑着走过来。
然后,我们会牵着手离开略显嘈杂的小站,去一家常去的小吃店。时间允许,还可以看一场电影。
二
他也常常去学校等我,在我的晚自习——那时我还是一名高中生。在我上晚自习的时候,他就在我的教室外面那条窄窄的长满水杉的小路上等我下课。
隔着教室宽敞的窗,我刚好可以看到他靠着一棵水杉树,在夜色下抽烟的样子。他的脸,俊秀又安然。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他会骑车载我回家——我和他是邻居,他长我4岁,正是书中写的,那个帅气的邻家男孩。
我喜欢坐在他的脚踏车后面,用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他有着那么青春紧致的身形,总是骑得很慢,偶尔我贴近他的衣衫,会嗅到洗衣水的味道,还有淡淡烟香。
他会在门口看着我回家,然后,要过上好几分钟,他才会推门,回到自己的家。
隔着低低的院墙,夜晚,我可以听到他和家人的对话。
母亲也会听到,说一声:“哦,那谁谁又回来了。”
我不应声,偷笑,然后站在院子里,接着把路上唱给他听得那首歌唱完。
那时候,我和他都在听齐秦,《太阳雨》《外面的世界》《花祭》,还有《夜夜夜夜》……
三
那一年夏天,和一个要好的同学配合着撒谎,跟家长说去旅游请了几日假。其实,不过是为年少的爱情制造一个等待的惊喜。
一天早上,我乘上那种红白相间的客车晃荡了一整日,从小城晃到了济南。第二日早上,买一张他那个车次的车票,登上了那列绿皮火车。发车后,我从一列列车厢穿过,直到他所在的6号车厢。
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停住脚步,我看到了他。他穿着制服,背向我站在车门边,手中拎着一串特殊的长柄钥匙。
我不吭声,直到火车开出济南好半天,他无意中转头,定定地看我半天,而后忽然快步走过来,全然不顾车厢内满满的乘客,一把将我抱起。
他说,那个拥抱,他等了好多年,隔着一堵矮矮的砖墙,他等着我长大。
长长的一路,我都坐在窄促的乘务员室等他,看车窗外漫山遍野的夏日青葱,慢慢闪过。他忙完工作的小空当,跑进来一边责备我的冒失,一边给我削苹果;又跑进来说一会儿话;又跑进来放下一点儿刚从女同事那里抢来的小零食……
火车很慢,停靠所有小站。
四
列车抵达日照,已是黄昏。
那时的日照只是一个海边小城,寂静安宁,游客稀少,更没有旅行团。走下站台,夏日黄昏的海风裹挟了几丝清爽扑面而来,愉悦得无以复加。
我在站外的一个绿色亭子下面等他,像很多次在小站等他,像很多次他在校园等我;像他在等我长大,像我等待他的第一个拥抱。等很久,很多年。
我那样慢悠悠地等着,一点儿都没有着急。从不怀疑什么,相信总可以等得到。
在缓慢的时光里,等,是我生命中的一颗糖。我喜欢含着它,甜蜜许久。
就那样等他送走所有乘客,清扫完车厢卫生,又结束一日的工作会议,在他的同事去往公寓吃饭休息的时候,他找来一辆脚踏车,载我去海边。
我们去了灯塔。
那时的灯塔只是一个灯塔,还没有被命名为“日照灯塔”,不热闹,不喧嚣,在夜晚,有种孤单寂静的美。
没一会儿,夜空下起小雨,细细密密,最后的几个游客在细雨中离开。
灯塔橙色的柔光下,只剩了我和他。夜那么静,可以听到潮水轻轻拍打海岸的声音,细雨飘在灯光里,像盛开后散落的烟花。
我们就那么并排站着,牵着手,什么都不说,任时光一点一点,慢慢地去往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