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成为废墟以来,亨比就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氛
在亨比,我能感觉到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存在:每天清晨,家家户户在门前画上莲花,去河边浣衣,去庙里祭拜,去田里劳作,傍晚洒扫庭除。那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正是农业时代最后的尊严感。尊严感当然需要一点点金钱维持,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明白自己想要的,执着地坚持下去
在南印的亨比村(Hampi),最令我惊奇的,恐怕还是嬉皮士的数量之多。嬉皮士几乎都是外国人,尽管来自五湖四海,但有着相似的装扮。他们有的剃了光头,有的留着脏辫子,穿着皱巴巴的粗麻衣服,打着耳洞或鼻钉,很瘦,眼神直勾勾,表情中带着人畜无害的平静,又似乎暗藏激流。
没人说得清嬉皮士最初是怎么看中亨比的。或许因为这里只有素食没有酒精,远离任何一座大城市,自打成为废墟以来,就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氛。加上物价便宜,几乎不费力气就可以一直生活下去。
也确实有人一直生活下去了。在亨比村闲逛时,我总是碰到一个开民宿的日本女人。小小的个子,蓬松的短发,脸上已经晒成棕色。听人说,她七年前来亨比旅行,认识了村里的一个印度男人。如今她已是两个混血小孩的母亲。一天早上,我看到她送两个孩子上学。村里的印度主妇和她打着招呼,而男人的目光似乎总会在她身上停留得更久。
她开的民宿我也去看了。只有四个房间(其中一间她自己住),全是四人床位,一晚只要200卢比,不到人民币20块钱。如果住在屋顶,自己搭帐篷,就只要100卢比。厕所和浴室都是露天的,女性多少有些不便。不大的院子里,放着塑料椅和书架,上面插着一些日文书籍。
维塔拉神庙的战车
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日本嬉皮士。穿着打扮绝不寒酸,大概只是纯粹享受这样的生活而已。我与其中一位日本姑娘吃过一顿晚餐。她在东京是西式糕点师,来亨比已经三个月了,还没有回去的计划。当我问她为什么喜欢亨比时,她反问:“你不觉得亨比很美好吗?”
“比日本美好?”
“当然!”她一副“这还用说”的表情。
去猴神哈奴曼神庙的路上,我骑着租来的摩托车,经过一个偏僻的村庄。问路时,遇到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的比利时女人。她告诉我,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30年。最初住在亨比村,后来搬到这里。她大概六十多岁,还梳着少女的麻花辫。和印度女人一样,她穿着沙丽,戴着各种各样的饰品。她在比利时是室内设计师,来亨比之前离了婚——“上辈子的事了”。
神庙中的婚礼
我问她以什么为生。她说在这里几乎用不到什么钱。在决定搬到亨比后,她就带上了在比利时的所有积蓄,在这里买了地,盖了房。
“我吃素,这里的蔬菜很便宜。有时我也给亨比的餐厅做做室内设计。如果生活在比利时,钱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在这里,钱对我来说只是数字。生活中有很多比数字更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吗?”
我问她是不是开了民宿,她笑着说没有。闲暇时,她喜欢自己做珠子和首饰。她抬起胳膊,给我看戴在上面的饰品。
“都是我自己做的,”她说,眸子闪着光。
骑出村子,只见公路两侧是大片的水稻田,零星的椰子树摇曳其间。稻田的尽头仿佛一条边界。从那里开始,亨比特有的黄褐色石块一直铺展向远方,给人一种亘古未变之感。
亨比的水稻田
在印度旅行时,我目睹了很多丑陋的现代化。和在中国一样,那是势不可挡的趋势。可是,惟独在亨比,我能感觉到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存在:每天清晨,家家户户在门前画上莲花,去河边浣衣,去庙里祭拜,去田里劳作,傍晚洒扫庭除。那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正是农业时代最后的尊严感。尊严感当然需要一点点金钱维持,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明白自己想要的,执着地坚持下去。
这或许就是,嬉皮士也好,我也好,久久不愿离开亨比的原因。
印度教徒
定都亨比的毗奢耶那伽罗帝国,曾是整个南印最大的印度教帝国。著名的维塔拉神庙里,供奉着雕刻精美的石制战车。数代君王曾为维塔拉神庙增砖添瓦,但神庙始终未能完工,因为16世纪中叶时,德干高原上强大的穆斯林军队挥师南下,攻陷了这里。十万印度教徒惨遭屠戮,毗奢耶那伽罗帝国随之衰落。
图、文 刘子超
编辑 翁倩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