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语文闽派泰斗陈日亮先生不幸去世,昨天读到南师附中王栋生老师写的纪念文章《天上多一语文星——送别陈日亮》。
读到结尾,我被深深打动。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办学校不易,做教师不易,还是像陈日亮这样,清清白白教语文,尽其所能,能做多少算多少。有时会想,人们为什么会说“名校”,不就因为可以自由地做梦,让人有值得回忆的童年、少年和青春吗?
要说“名校”有什么特别之处,即在重压之下,不得不后退时,有羞耻心,而不像某些学校那样“面不改色”。老师们脸会发红,则说明学校“要脸”——我的语文不如陈日亮,直说算了。
一句话从这段中拔地而起,那就是“名校的特别之处,就是名校有羞耻心”,这可以成为我们鉴别真名校和假名校的试金石。
很多突破教育底线的行为,很多名校做起来是面不改色的。比如“用拔尖的名义掐尖”“把学生分为三六九等”,没有羞耻心的学校,不可能是名校,甚至是恶校,成为恶劣教育生态的推波助澜者。
以王老师的学校来说,每年的分数很好,但未必就是最好的那一个。但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它始终是独一档,永远是神一样的存在。
虽然一所学校的校长很重要,但真正捍卫一所学校文化的,往往是这所学校里德高望重的老教师。这些老教师又影响着新教师,言传身教,一代代把文化传承下来。
这所学校的老教师认为,要追求升学率,但不能片面追求升学率,更不能以牺牲孩子的身体健康、心灵健康和全面发展为代价区追求升学率,他们为此警惕并且坚守着。
在这样的学校,校长是很难做的。每开一次会,都要认真备课,大会上校长常常被老师质疑,弄得汗流浃背。
但这样的质疑有什么不对吗?学校不是哪一个人,哪一个脑袋的学校,学校是所有人的学校。特别是名校,这些年历史胶片的积淀,一代代人心血的浇灌,每个学校人都有责任捍卫她的尊严和文化。
我常常被这样的场景打动,校长刚刚在大会上提出一项决策,马上有老师站起来质疑,有条有理,有根有据,然后各自论战。大家争论的不是是非,而是真理。
对事不对人,真正的名校就应该有这样的氛围和气度。争论下来,校长也不难堪,老师们也有收获,过后还是互相尊敬。
这所学校有一位文弱的语文龚老师,为人谦卑温和,某年他是高三班主任。高三备考后期,某天主要领导、局长、校长带着记者、摄影师,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往他班级里走,准备慰问采访几个学生。
满头白发的龚老师,一夫当关,横在教室门口,低喝一声:“停下来!你们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凭什么打扰我的学生?谁给你们的权力?这里不欢迎你们,做官你就好好做官,凭什么要到校园里来作秀?”
一大堆人狼狈而逃,随队记者在后面给龚老师竖起大拇指。
领导自己也连声说:“到底是某某学校的老师,就是不一样。有个性的老师才能教出好学生,很好,很好。”
据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领导敢去这个学校视察了,记者轻易也不敢去。
再说高考分数,老教师们充满着哲学精神,完全是超越性的。每年这所学校高考处于高位,不是最冒尖的,学校里就会风平浪静。
如果成绩考得不好,老教师们当然也着急,但奇怪的是,如果高考成绩太辉煌了,老教师们反而更着急,他们悚然而惊,马上开会集体反思:为什么成绩高得吓人,这有点不太正常。是不是学校应试氛围太浓了?是不是已经滑入应试的泥潭?是不是已经偏离了教育的初心?是不是违背了教育的规律?
有几年,这所学校换了一位校长,这位校长是抓高考起家的,抓成绩确实有一套。学校的高考成绩全面飙升,结果那几年,就是学校被老师们批评最厉害的几年。
后来那个校长走了,学校又重新回归温和理性,它坚持着立德树人,坚持着人的生长和发展的规律,为教育教学赢得尊严。
连教育部也对这所学校说:“你们这样的学校就不要太在乎分数了,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给教育纠偏,也给未来闯出一条路径。”
孟子曾提出“四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分别对应仁、义、礼、智四种道德范畴的发端。恻隐之心是仁之端,羞恶之心是义之端,辞让之心是礼之端,是非之心是智之端。这中间最重要的羞恶之心,就是义之端。
没有羞耻心,就是不义。名校有羞耻心的这个标准,由南师附中的王栋生老师说出来,最有说服力。
没有羞耻心的学校,不是名校。没有羞耻心的老师,不是名师。没有羞辱心的人,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