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心
去年。
他过来时,也是夏天。
焦躁不安,却又故作镇定。
连笑容,都带着试探和提防。
用了一个小时,阐述了他的现状。
曾经很优秀,下海经商。
举家举债,抵押房子,重金砸在某项目上。
项目就像个无底洞,钱投进没有声响。
追加投入,已经是无钱可投的地步。
下个月员工薪水都发不出来了。
他讲完了。
我听呆了。
他把自己的处境说的太紧迫了,连我都跟着紧迫起来了,甚至都有欲望冲过去替他把工资还有房租给付了。
我说:我可以帮到你什么。
他说:你就给我句实话,我还能不能翻身。
我说:如果有运,你就做。没运就不做,对伐。
他说:对的。
我说:你描述的现状,其实不做是最理想的。
他说:可是我不能不做。
我说:为什么。
他继续解释给我听,为什么不能不做。因为员工等等,因为合作者等等等,因为已经的投入等等等等。
半个小时过去了。
最后,他恳切的望着我的眼睛说:你就告诉我,我还能不能翻身,能我就做,不能我就放弃了。
我彻底懵了。
感觉让他做下去,就是天怒人怨。
可是不让他做下去,就是人神共愤。
我一时间凌乱了。再回头
仔细的分析着他的逻辑,这才恍然大悟。
他找我咨询,并不是简单的看自己还有没有运。有运固然能做,可是如果没有运,他也一样会做下去。
他不是来找我咨询前途的。他是来劝说我同意并且认可他做下去的,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或者说,他潜意识里真正的想法,是来寻找认同感。他根本不想放下,我也根本无法劝说他放下。
他是个高明的演讲家,他头脑清晰,逻辑严谨,懂的用情绪渲染氛围。他一开始就把自己说的岌岌可危,仿佛第二天就是他的世界末日。我不忍心打断他,更不忍心去否定他。他引导我的思路,朝他想听的想要的方向去发展。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忘了我的职业。
那
八个字就静静的躺在纸上,六亲十神刑冲克破生旺墓绝。而我,只是看着他在演绎它们。
仅此而已。
没收钱。
客客气气的送出门。
有句话我忍着没说。
其实。
人生哪里会有那么多放不下。
无非选择而已。
突然,这一刻,就在现在。
你死了,突然死了,真的死了。
放下了吧。
||| 无我
我走在马路上。
热闹的市井,人潮涌动。
街角的棚下,矮灶台上,熬着浓浓的一锅白汤。
短头发的男人,扇着扇子,用木柴续着火。
他说,这是人体身上的油,熬成水,熬成膏。
他说,你闻这味道,是不是会燥热。
我屏着呼吸,惶恐的逃开。
随着人流,挤进菜场。
潮湿的弄堂,腥味的空气。
站在橱窗外排队。
橱窗内,挂着一排排红肉。
砧板上,堆着大块的骨节。
黏黏的红色液体,随着空气,弥漫开来。
两位女店员,干脆利索的斩着红肉。
几个路人探头问,这是什么肉。
店员冷冷的答了句:人肉。
路人惊慌跑开。
店员鄙夷的冷笑着,雪亮的斩刀起落。
身前排了红衣服的女人,矮个子微胖,卷发。
她说,我专程从广东过来的,只有这里有卖。
店员拿出一枚肾脏,斜斜的切成片,放在铁板上。
暗红色的肾脏,发出滋滋的声响。
放入芦笋,翻炒着,倒入摊好的蛋皮中。
包成饺子,放在纸盒里,从窗子里递出来。
你要什么。店员冷冷的看着我。
我指指旁边半只油鸡,我要那个。
店员抓起油鸡用力的抖着,塞进纸袋里。
纸袋扭曲折叠,发出刺耳的声响。
闹铃响了。
醒了。
||| 无常
八月的一夜,暑气逼人。
饭局十点多结束,朋友开车送我回去。
空调开的很足,莫名的打寒战,大概吃多了。
下车道别。
目送车开走。
信步走到岔路口。
默默的等着红灯变绿。
深夜的街道,灯光昏暗。
树影在路面上摇曳,偶尔跑过一只野猫。
夜风闷热,人却很清醒,大概是没喝酒的缘故。
四下环望着。
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句话。
木尤如此,人何以堪。
这句话是有典故的。
恒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尤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恒公出征,途径故地。看到当年植下的树,已经有十围那么粗壮。感慨岁月穿梭,白驹过隙,树木皆已悄然老却,而自己呢。滴水穿石,绳锯木断,人渐老不自知而已。
大概是高中时读来的这段话,人何以堪四个字记忆深刻。
每每自己感慨人生无常时,总是不自觉的念出来。
绿灯亮了。
抬脚要走,啪的一声,有东西坠落在我身边。
是一只蝉。
蛰伏久居,逢处暑而飞跃。
婉转绝唱,遇金风而落地。
我心里一惊,不是个好兆头。
摸出手机,有两个家里的未接来电。
电话回拨过去,那边出奇的安静。
我急问,怎么了。
母亲压低声音说,你外婆走了。
泪涌。
五官三停十二宫,一纹一痣;
七政四余八学堂,孰衰孰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