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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的身体里,住着一群想家的地球人 | 科幻春晚

不存在  · 公众号  ·  · 2020-01-20 11:11

正文


过年好!

与各位新老读者一起,我们迎来了第五届“科幻春晚”。今年,我们的主题是 “相见欢定律”

现在打开这篇文章的你,无论是已经踏进家门享受着家人的 最多维持三天的 嘘寒问暖,还是正在归家的途中,请抬头望一下天空。 世界绚丽阔大,万物皆有联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我们终能相见欢愉。

You are not alone. 宇宙在,未来在,人类的想象在,不存在科幻在。

今天,为你带来“科幻春晚”的第一篇故事。


编者按


临近新年,飞船上的人们为春节忙碌着。 没有石磨,就用人造豆粉,没有鸡鸭鱼猪,就制作动物形状的蒸糕,试图在宇宙中留住古老的习俗。万象峰年在这篇小说中设计了一个精巧的叙事陷阱,当真相揭开,所有人身份反转的那一刻,你会明白:为何不论多远,一想到故乡 的山川湖海,你总会流泪。


今夜,他们将醒来


作者 | 万象峰年


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擅长多种风格,以混合现实、奇观、情感而著称。代表作品包括《后冰川时代纪事》《三界》《点亮时间的人》等。《后冰川时代纪事》获得2007年银河奖读者选择奖;《三界》获得第二届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中篇科幻小说奖银奖;《点亮时间的人》获得2019年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

全文约 7000 字,预计阅读时间 21 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

吾秋的目光投向虚空中的家乡。在遥远的星光环抱下,脚下是他唯一可触及的东西——一座巨大的环形建筑。他漂浮在玻璃穹顶上看着它,就像许久前的太空漫步者凝视着脚下的地球,他们试图在没有重力的环境里定义一个方向。这是仿照一种叫做客家土楼的古老建筑建造的多层围合式生活空间。在大探索时代,一些恒星际远航飞船被建造成某种文化遗迹的样子,似乎某种气息还留存着,在宇宙的暗海中呼吸。

这座环形建筑的重力不是分布在环形壁上,整座环形建筑被四条银黑色的碳纳米管纤维缆绳牵引着,围绕着和另一个配重模块组成的轴心旋转,就像戒指上的一枚宝石。这使得它的重力是朝向原初意义上的地面的。这番大费周章的设计,想必建造者希望按照它在历史上原本的样子来营造船上的生活。

现在的船员们也正是这么做的。吾秋往下看去,能看到圆形的庭院里面正在演练一项文化仪式,似乎是为迎接春节准备的请神仪式。扮演请神的“长者”的是一名并不年长的船员,他正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望向天空。

吾秋似乎和那人四目相对。他感到惭愧,自己并没有资格处于神的位置上。他只是一个维护船体外壳的技术工人。

星空在缓慢旋转。星星的身影藏在黑夜里,像十亿个世界向他眨眼,危险又诱人。星星派遣出光芒使者,像鱼群在深海中游来。吾秋伸出手去,悸动又害怕。他们是一群触摸世界的人,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运气好的话也只能触摸到世界的一小部分,但这并不能让他们退却。他知道,再坚固的飞船的外壳也挡不住星光中的一些东西。

星光穿过他,晒进熟悉的庭院里,铺洒在地砖上,勾勒出植物的身姿。这个世界拖曳着自身的质量,接满沿途的风尘。它会被一遍遍精心地擦拭,它是崭新而又古老的。生命短暂,吾秋希望自己的身影被星光投影在大地上,留下痕迹。

耳边传来通讯员急切的询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吾秋想回答,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星空暗下来。再看到东西时,他发现自己停留在一扇舷窗旁,拼命地拍打着舷窗。舷窗里的女船员被惊吓到脸色发白。吾秋停住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回到船内,高大的通讯员对他说:“你漂离了锚区,用一连串很复杂的动作移动到了那个位置。嘿,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吾秋说。他想起这两天时不时有“断神”的现象,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他没有说。

“没事。”通讯员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漫长的旅途中,任何改变都是常有的事。你去休息一下吧。”

飞船已经进入了稳定运行的阶段。船长签发了命令,可以进一步恢复文化生活。首先就是节日。

庭院的中心,祖祠的位置上,是一个下沉的资料室。根据在二楼库房里找到的物品和对应资料的解释,他们对一些船员进行了培训。库房经历过一次失火,很多物品损坏了,文化官坚持让人修复这些物品。为此船长召开了一次全体会议,大家同意在不影响事务性工作的情况下拿出自己的一部分时间。举手表决时,九百多名在岗船员,每个人的手都举起来了。

按照飞船历,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装扮春节的工作已经准备了一多半了,一切有模有样。飞船进入自动模式,大家陆续放下了手头的事务性工作加入进来。平时分散在飞船的各个角落的船员们汇聚起来。此情此景提醒他们,他们是一个远行的大家族。

大红色的灯笼撑起来了。船员们爬在地上,头顶着灯笼,用肩膀互相角力。这来自于某个遥远的习俗,在那个习俗中顶的是某种发酵好的团状食材。

文化官喝止了他们。“这不是闹着玩!至少在现阶段,我们要尽我们所能恢复出文化的本来样貌。”

船员们缩着脑袋,提着灯笼排着队,盘旋登上楼,把灯笼挂在五层楼的五圈走廊上。

庭院里有人在演练请神仪式。三个请神人跪坐在蒲团上,在摆着酒杯的贡桌前,神情庄严,念念有词:“日吉时良,天地开张……”。

演练中或是念词错了,或是神情和语气不对,重来了一遍又一遍。恢复这样的文化很难,因为有些已经太远太远,依稀中难以接通彼时彼人内心中的感受。文化官执意要详细地恢复出资料中所记录的文化场景,他像一个偏执狂一样,让每个人仔细去体会。 “记住,我们不只是作为自己活着。 他告诫道。而船员们也少有怨言。

人造环境中的夜幕降临,气温变得微凉,夜雾从地面升起,虫鸣声从地砖中传来,伴着庭院里的植物在微风中抖动。此刻挂灯笼的船员们已经回到了庭院,在地上围坐在一起,他们被一圈温暖的红光围绕着,这光芒暂时掩盖了星光。

请神人念到“千杯万杯,轮去轮回,千盏万盏,轮去轮转”时,船员们抬头望向圆形的星空。头顶上的星空是异乡,地上的环形建筑围成了星海中他们的家。他们还记得刚来到这艘大飞船的时候,那时他们就知道,不论它比起记忆中的家改变了多少,他们都将以此为家,安放心灵,以彼此为家人。记忆中地球上的山川湖海渐渐消退,最终这里也会消退,但此刻它是清晰的。

吾秋望着庭院中的植物。不知道为什么,他总爱看其中的一株茶树。现在它的叶尖滴着夜露,声音轻柔得几不可闻。一颗露珠坠下,就像一粒流浪已久的陨石汇入了新的恒星轨道。

汹涌的星潮之间,一艘航行在无尽的宁静之海上的飞船,一个被称为家的建筑围起的庭院里,一株小小的茶树,滴答。他想着,感受着。

在迷茫和愧疚中,是这株植物安慰了他。这株茶树是从幼芽开始嫁接到一株根系茁壮的异株母体上的,他看着它苏醒,抽芽,几经枯萎的危险,那时他可急坏了,最后嫩芽终于展露柔软优雅的腰肢,它们成长为了一体。他觉得如果很多年后他再回想起这个家,这株茶树会是这个家的中心,甚至在生命的最后,这株茶树也会是所有记忆模糊中最后的清晰。

请完神的人忐忑地望向星空。他们已经改变了太多,他们不知道那个神明是否还会眷顾他们。请神人想着,真的有什么神灵会穿越星空降临吗?也许并不会有,今天也不再有维护穹顶的船员飘过,这让人孤独。

吾秋趁这个机会向被他惊吓的船员道了歉。对方叫方林丽。方林丽接受了吾秋的道歉。“你一定是累坏了。”她说。“也许吧。我最近睡得不太好。”吾秋答。

他们说着话,走到楼梯通道里。

方林丽把长发拂到肩后,在阴影中看着吾秋。

两人相望了一会儿。吾秋试探着问道:“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

“记得。”方林丽吻上来。

他们像触电似地分开,然后又一点点接近。 两个嘴唇对接到一起。 柔软的感觉流遍吾秋的全身。 柔软的记忆被激活了。 他们曾经就要在春节时互相见家人了,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走出那一步。 每一种接触都代表着一种记忆。 他们环抱在一起,用不同的方式缠绕着对方。 吾秋把嘴唇向下移了一寸,移到对方的下嘴唇,然后在温暖的呼吸中坠入对方怀中。 他心里想到一株滴着露水的嫩芽,一粒陨石落入恒星的轨道,成为一颗微不足道的新行星。

两人又重新对视,方林丽的眉毛扑闪着,眼睛像两颗亮星望着吾秋。吾秋的身体在颤抖,就像刚刚完成一个伟大的仪式。

异象又发生了,这次是发生在一个叫史漠的船员身上。他只是打了个盹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书桌底下,房间里一片昏暗。他记得自己是睡在床上的。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灯也顾不上打开,凭借着安全工程师的权限,他打开电脑,输入自己的指纹,调出了自己房间的监控摄像头的回放。

在黑暗中,他看到了那段让他毛骨悚然的录像。在红外模式下可以看到,床上的人坐起来,摸索着自己,又摸索着房间里的东西。那个人翻找着书桌的抽屉。终于,他找到了一件东西,看上去应该是一沓便签纸。他扯下一张,把椅子搬到墙角,站到椅子上,用便签纸贴上了监控摄像头。在他脸朝监控摄像头的最后一帧画面里,史漠看到,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脸。

史漠大喘着气把灯打开。头上的监控摄像头上贴着一张便签纸。他抱着腿蜷缩在床上冒着冷汗。犹豫了很久后,他终于没有告诉别人。节日就要到了,他不希望被当成病人隔离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从床上下来,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笑,那个人就笑,他撇嘴,那个人就撇嘴。一切正常。也许只是一个偶然,他想。但是他对睡觉产生了恐惧,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半夜,他从床上爬起来,轻轻打开门,赤脚走到走廊上。庭院里的人已经散去,那里盘踞着安静的夜色。灯笼的红光照着每一层的走廊,每一层的房间都紧闭着。一切如常,史漠感到一些安心。

他想走到庭院里去坐一坐。下到二楼时,他看到一个人影贴着墙走过来。他赶紧躲进楼梯转角的阴影里。那个人影一面蹑手蹑脚走着,一面四处张望,走过了他前面,穿到楼道的另一侧走廊,进了一间平时无人去的弃物库房。那人进去后很久,史漠才大喘了一口气。

他摸回宿舍,打开监控查看,果然,库房的监控摄像头也被挡住了。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除夕前一天,飞船进行了一次关键的轨道修正,所有高级官员都到场了。他们最终会飞向一个推测适宜文明居住的星系,在那里进行一个纪元的发展。他们有多眷恋家乡,就有多渴望寻找新的家乡。船长命令舰桥指挥官备份好他们的全部资料,设定好飞船在失去船员后的自动航道。 如果他们没能活着到达目标,他们也要把资料库里的东西留给那里可能存在的文明。

吾秋在私人时间去船长宿舍找到船长,想申请恢复一项文化。

“传统婚礼?”船长说,“很有意思,但是,时机成熟了吗?”

“我认为可以了。”吾秋说,“这甚至还比不上春节复杂。”

船长笑起来。“我是说,你们之间。”

吾秋脸红了。“我不知道,我感觉我俩会有一样的想法。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心照不宣。”

“别急,慢慢来,先体验两个人相处的感觉,然后找机会向她求婚。”船长拍拍他的胳膊。“这是艘慢船。”

过年的气氛愈发浓烈了,庭院和一楼的厨房成了一个手工作坊。除了少数的岗位还有人轮值,几乎所有的船员都聚在了一起。 没有石磨来磨豆腐,大家就用人造的黄豆再打成豆粉。 没有鸡鸭鱼猪可杀,大家就制作鸡鸭鱼猪形状的模具,准备除夕做成这些形状的蒸肉、蒸糕。 没有腊肠可灌,大家就把腌制好的肉丁灌进试管里,放到烘干机里烘干。 文化官卷起袖子,亲自灌了一管腊肠。

虽然很多人都感觉自己没有睡好,他们还是打起精神来迎接这个节日。

有人发现有食物被人动过,一些食物少了。刚开始人们没当回事,后来又有人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里囤积满了食物。安全主管叫人调来监控录像查看,他立刻脸色煞白地报告了船长。除了几个监控摄像头被遮挡以外,根据沿途的监控摄像头很容易就找到了作案的船员,不止一个人。被审问的四个船员都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何况有一个瘦船员连自己的食物配额都吃不完,没有理由藏起食物。随后,人们又发现机舱底层藏了一些简陋的武器。

这被当成一种特殊病例处理。医务官收治了这几个“发病”的船员。船长下令全船排查,发现船员少了几个,推测是变成“病人”躲藏起来了。船员们分成小组去飞船的各个角落搜索。

吾秋的组员们为了快点完成任务,决定分开来各自去搜索一块区域。队友散去了,吾秋只好独自走进了一间弃物库房。这是一间放置长期废弃物的库房,平时没有人来,已经落满了薄薄的灰尘。吾秋摸到照明开关,发现灯已经坏了。杂物在黑暗中一碰就会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他打开随身计算机的投影,借着光贴到地面查看。地面的灰尘中间有一道有人走过的痕迹。

他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心跳的声音仿佛要把整个库房的物品惊醒。他小心地,贴着货架,绕开那些会发出声音的杂物,挪着小步向库房深处走。

货架快走到头了,他再次贴着地面查看,足迹绕进了最后一排货架后面。吾秋拿起旁边货架上的一根棍状物,侧着身子走过去。转角后的黑暗一点点露出来。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前面。吾秋差点一棍子敲下去,他停住了。前面的人似乎也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

“是谁?!”他质问。

对方说:“贺文昭,通讯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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