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谢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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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谢明朗  · 简书  ·  · 2017-08-30 12:43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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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发自简书App


1.

2017年4月26号下班,我一边骑车一边翻着和夏梦阳的吵架记录,我们俩恋爱九年,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她傲娇跋扈、无理取闹、没完没了的跟我耍无赖了。待我视线从手机挪回到眼前的路况时,一粒巨大膨胀的柳絮猛地被我吸进了鼻子里,我被惊的直接从自行车上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太阳像不要钱的多功能浴霸一样照射在我的身上,浑浑噩噩的我醒了过来,眼前是正在举办运动会的操场,我坐在最上面的观众席上,下面几层坐满了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妹和学生弟。吵吵嚷嚷的助威声和慷慨激昂的播音像浪潮一样逐渐袭击了我的听觉。

这时候一声哨响,底下的学生全都沸腾了,他们整齐划一的呐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谢明朗!谢明朗!

我极力远眺了一下,在跑道起点画着白线的后面,中间那个人,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眉眼看不清楚,穿了件白色的T恤,长手长脚,半蹲在起跑线上撅着个腚。随着命令枪声响起,像箭一样嗖的就蹿了出去。

谢明朗!谢明朗!

观众席上的学生全都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水瓶、手机和作业本,我看见离我最近的一个胖女生两颊憋得通红,快要晕倒似的拼命尖叫着。我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再看那个人,肩膀上挂着终点的胜利彩带,正低着头默默走向一边去拿免费的矿泉水。旁边的拉拉队都在欢呼雀跃的打着小军鼓,其中一位偷偷烫了微卷头发的女生把大腿踢的极高,蓝色的水手裙翻飞着格外注目,她的嘴唇上擦了点草莓粉色的唇膏,正在悄悄瞥着那个仰头狂灌水的冠军。

我为什么知道这些,都是夏梦阳后来告诉我的;为什么夏梦阳会告诉我,因为我就是她暗恋了两年的谢明朗。

我回到了高中第一次认识夏梦阳的运动会。

2.

我下了观众席,偷摸的走近了小时候的我和她,她们俩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当我喝完水准备离场的时候,眼神一下就撞进了死盯着我不放的夏梦阳的眼神里,她一下有点慌乱,全场的庆祝和欢呼声都突然飞离,如同真空包装里的我跟她,可能就是纯情小说里描述的那种,我对她是,一见钟情。

不知道是刚跑完步还是情窦初开,鼓膜里只能听见心脏狂跳的声音。我躲在一边,偷笑的看着当时的我自己,一时半会儿都反应不过来的懵逼表情。

高中的夕阳那么美,好像所有人都不会老,所有结局都不会被写死。夏梦阳穿着那套深蓝色的水手服站在我的自行车旁边等我,路过的人都嘘她,她低着头假装淡定,直到我走到车边,她和我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是二年级6班的夏梦阳。

我是谢明朗。那时候的我说道。

我知道,全校人都喊得那么大声。她有点害羞的小声说。

跟她九年以后通过电话,微信,短信甚至面对面的河东狮吼一点都不一样,那时候她特别温柔,见到我会脸红,她的眼睛里有很多小光斑,我多想带着未来的她再扭过头回来看看,数落她一下,当初追我的时候的贤良淑德都是骗人的吗。

运动场旁边的杨树大道呼啦呼啦的舒卷着叶片,像是千人万人轻轻拍手的声音,想到她肯定又会追着我打打闹闹,就忍不住鼻子酸。

我记得就是在那一天,夏梦阳跟我瞎扯了几句以后,沉默了好久,跟我告白了。橘红色的夕阳映在她的侧脸上,我的心跳就像她手下军鼓的节奏一样。

再望向那时候的我跟她,谈恋爱的滋味可真好,天大的事不过是放学留下被老师谈话,哪会想过当初一心一意想要的长大,要经历那么多的痛苦和艰辛。

3.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暗中看着高中时代的谢明朗和夏梦阳,九年间被我们遗忘的很多事情突然又都发生了一遍。骑车送她回家,一起上生物补习班,她送了我一双珍珠白的高跟鞋,一直到现在都被我丢在鞋柜里,在走廊角落里,夏梦阳逼我脱了球鞋,脱了袜子,把我可怜的脚使劲塞进那双狭小的皮鞋里,然后带着我一拐一拐的的去做课间操,后来我把脚给崴了,还被体育老师发现我穿高跟鞋,给了一个警告,夏梦阳给我赔了两节课的不是。

夏天的雷雨好短,我冒着雨去给她买木瓜奶茶,那时候喝木瓜没有现在那么多意思,纯粹是她喜欢那种木瓜味的色素和香精。我俩还在化学课用高倍望远镜观察自己的口水,在放学后的教室第一次打啵儿,从食堂一层闹别扭到二层,全都是因为外班女生给我送了好多零食。

还有最严重的一次,夏梦阳在高中时代差点出轨,我俩差点就黄了,是因为男班长跟她献殷勤,在黑板上写XXX喜欢夏梦阳,弄得班主任全知道了,夏梦阳很犹豫,她有青春期小姑娘特有的虚荣心和幼稚,她不再给我发很长的短信,不再拥抱我,也不再下了课来找我。我那时候完全知道她的死穴,于是我不再把自己的作业给她抄。

一周以后,夏梦阳妥协了,她臊眉耷眼的跟我和好了,她为什么不去抄别人的作业?原因很简单,她顶着一张制霸全年级女生的脸,还有16岁就异常诱人的36D奶,是不会有女生愿意借她作业抄的。男生更没可能,他们的女朋友不会允许的。

谢明朗这个名字在学校更火,我去上厕所的时候都能听见隔壁传来两个上大号女生的聊天。

“谢明朗怎么就跟了她。”一声屁响。

“谁知道,夏梦阳下蛊咯。”更悠长的屁响。

一股恶臭。我穿上裤子逃命似的离开了卫生间。

4.

毕业典礼那天,她很早就到了操场,那时候我记得我俩都特别紧张,因为我们约定好那一天同时宣布大学的录取结果。她问,准备好了吗?我说,准备好了。她说,那数三下一起说吧。我说,行。

A大!

C大!

于是暑假结束后,我俩开始了漫长四年的异地恋,那个下午,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夏梦阳躲在我的校服里哭了好久。

大学四年,托她自己的福,她在大学里依然不怎么受女生待见,每次去公共澡堂洗澡都有好多人看她,最可笑的一次是她出来发现自己的衣柜被人打开,衣服全都不翼而飞。她在电话里哭着对我说,她等到半夜,才从浴室披着浴巾跑回宿舍。

我一路跟着大学时代的夏梦阳,趁着夜色跑回宿舍,她委屈的梨花带雨,当时我从电话里听到的时候又心疼又着急,现在看看只是好想笑。

什么挫折都没遇见的两个人,以为这种囧事就是天大的事了。夏梦阳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丢人的事,那都是因为她还没长大,她不知道她盼望的长大其实是有很多更丢人,更难堪的桥段构成的,长大是很难的事啊。

大二的寒假,我和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新年前夕去了北京,夜里在长安街灯火通明的宽阔马路上,夏梦阳滔滔不绝的跟我说,她期末挂了四门专业课。她讲话的时候从嘴里吐出白白的烟,寒冷的北方,我们一点都不适应。早上五点多,我们就赶到了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旗子升到顶端的时候,夏梦阳突然握紧我的手,她说,谢明朗,我爱你,毛主席保证。

那一刻,我也握紧她的手,那么神圣的时刻,有伟大领袖毛主席作证的爱情,可惜我俩的鼻孔里都喷着轻轻的水蒸气,那个样子一定很不庄重,甚至傻的可以。

早上我们在老北京的胡同里随便吃了早餐,她爱吃豆浆油条,我爱吃豆腐脑茶鸡蛋,然后我们在手拉着手困得晃晃悠悠的回到连锁酒店。

也是在北京的一家小连锁酒店里,我们第一次做爱了,那年我们都二十岁,还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爱情具体是什么样,但是那个年级里,爱情就是夏梦阳让我魂牵梦绕的36D奶,爱情就是搅动夏梦阳身体和欲望的我的手指。二十岁的爱情带着焚风般的情欲,它再也不是高中时代运动场上云淡风轻的一瞥,它更具体,更现实,更让人坠入深渊里去。

5.

关于这个部分,我没好意思看,多年来我早就练成了厚脸皮功,但是鉴于这世界上本身也没有几个人有机会能看到自己第一次云雨的直播场景,我还是在深思熟虑后,决定先趴在房门口听听动静再做行动。这里我还是必须说明,夏梦阳参加工作前可以说一直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朋友,这一点尤其体现在,她从来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轻轻柔柔的,就连温存的时候都是,她的喘气声音很小很急促,绝不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儿。我记得第一次,也就是房门里的这一次,她看到我裸体时候的表情,脸刷的就火红,跟傍晚的火烧云一样,然后她默默伸出手解开了我的头发,胡乱的揉了揉,她又跪在床上凑过来亲了亲我的眉毛,她总说,谢明朗,你的眉毛可真英俊。夏梦阳看了我有十分钟,最后她终于把持不住,光滑的身体跟我纠缠在了一起。

其实很难以描述,两具女性的胴体摩擦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尤其是你还爱她,这是十分微妙而奇特的。不论多久,我都始终记得,第一次得到夏梦阳,第一次被夏梦阳占有,都是别人替代不了,也再也不会有重温机会的感觉。这里面有我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因素,让我们都印象深刻的原因之一就是,夏梦阳流了好多血,我们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等开开灯的时候,夏梦阳一声尖叫,直接从床上蹿了下来,酒店的被子和床单都是血,简直就像凶杀案现场,我大声的笑她,她也不好意思的笑,然后抓着睡衣就往浴室跑,我一把抱住她,我说,你跑到哪里去?

她大声说,谢明朗你个混蛋,你快放开我。

我趴在房间门口听着我和她在里面肆无忌惮的大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站在房门外,眼泪竟然流了下来,呛得我捂住嘴咳嗽起来。房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我想都不用想,当时我和夏梦阳住在酒店的时候,确实在半夜听到了门外有人咳嗽,我调戏她,你刚才叫的太大声,有别的房客来听墙根儿了,夏梦阳窘的不行,赶紧缩在被窝里偷偷往外瞧,样子十分可爱,于是又被我扑倒了。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当时我们听到的咳嗽,是未来的我发出来的。

6.

鲜少有人有幸重新观看一遍自己恋爱的经历,尤其对于我来说,能重新亲眼像走马灯一样再看一遍这些年的自己和夏梦阳,是件多么离奇而梦幻的事情。那时候的谢明朗是独一无二的快乐,那时候的夏梦阳是天下无双的青春。

那时候的年少,是像晚霞一样一去不复返的。九年后的我跟随着她们,一朝一暮的旁观着,我突然发现,我们真心相爱的时间好短,我那么那么的深爱着夏梦阳这个人,一分一秒的都没变过,包括,我也开始想念和她斗嘴吵架的时光。

大三那一年,我去了夏梦阳的的城市实习,实习的报社给我提供了单身宿舍住,我背着一只双肩背,端着一个底部印着玫瑰花的脸盆和一摞往期的杂志住了进去。一住就是将近一年,每天夏梦阳下了课,就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扑棱扑棱的往我的宿舍跑,她买了简易的电磁炉,开始像家庭主妇一样照着菜谱给我做饭,第一天我下班回家,我看见她正在往外倒一盘炸黑了的鸡蛋;第二天回家,我看见她一边切柿子椒一边抹眼泪;第三天回家,我看见她尖叫着满屋子抓一只雄赳赳的乌鸡;第四天,我回家,看见夏梦阳靠在铁架子小床上睡着了,写字桌上摆了一盘凉拌黄瓜,和一碗米饭,还有一瓶不太凉的可乐。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黄瓜,我就着那盘黄瓜吃了两碗米饭,然后叫醒了夏梦阳,给她披上外套,我说,老婆,我带你去外面下馆子吧。

夏梦阳后来说,当我第一次叫她老婆的时候,她的内心是不知所措又蠢蠢欲动的,她赶紧捂住我的嘴,然后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贼兮兮的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弯弯的,像是两只会说话的毛月亮。那顿饭,夏梦阳同志一共吃了我九十二块钱,八个鸡翅,五个鱿鱼,两个烤馒头,两瓶啤酒,一碟四川泡菜。而我一个月实习工资只有象征性的两百块钱。回到宿舍刚撞上门,连灯绳都还没拉,夏梦阳就转身扑进我的怀里,一把把我摁在墙上,像个强盗似的在黑暗里四处找我的嘴唇。她的口腔里都是辣椒孜然的味道,她的舌头像是鱼的尾巴,在味蕾之间不停地摇曳摆动着。我在一层外面的窗户外面悄悄看着屋里的我们,回想着夏梦阳身体的味道,那是一种花蕾的味道,又像是一个水蜜桃熟透了的味道,又像是洗衣剂没洗干净的味道。夏梦阳的动作越是强烈,我越能感觉到她的胸部压迫我的窒息感,她的嘴唇在夜色下娇艳欲滴。我倾慕她的兽性大发,仿佛自从经历完这种事之后,我们都对彼此都有着更深的需求和饥渴,岁月有多长,我们就要拥抱对方多久。

夏梦阳急不可待的闯入了我。她们疯狂摇摆的影子沉没进丝绸般的黑暗里。

此时此刻,我好想回到我本该存在的那个世界,好好抱一抱我的夏梦阳。

7.

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正坐在报社的工位上,电子时钟上显示着,2013年9月25号,8:45am,历史上的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差点撼动我和夏梦阳革命感情的事情,就是我认识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也正是后来导致夏梦阳性格变化的重大转折点,这件事说起来很武侠,很玄幻,因为她真的太武侠太玄幻了。

她叫陈心欠,这名字本来是温瑞安笔下将纵横剑运用的出神入化的神奇男子,让无数江湖人物听闻此名就闻风丧胆。可是她偏偏叫了陈心欠作笔名,偏偏是我最喜欢的那个人物的名字。

我从抽屉里翻出便利贴,飞快的在上面写上,不要去会议室见陈心欠。把纸条贴在了电脑上,我躲进了墙角的储物间,没有十几秒的功夫,过去的谢明朗就出现了,她今天依然英气逼人,微长的卷发散在肩膀上,笔直的鼻梁。她接了杯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她稍微怔了一下,我知道她看到了桌上的便利贴。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改变了过去,如果没有这件事,我和夏梦阳之间就不会衍生出那么多的问题,虽然现在的我已经经历过了,但是重来一次的话,至少不要再让这两个人重蹈覆辙。我在储物间里呼出一口气,是从没有过的轻松。

但是谢明朗是谢明朗,她的生命里不是百分百只写了一个夏梦阳,她有自己的江湖气,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她有自己的崇拜,她喜欢温瑞安的故事,必定喜欢里面的人物,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命格如此,我又如何强求自己活成一个崭新的我呢?于是我眼睁睁看着谢明朗涂了唇膏,又喝了一口水,拿着纸笔向会议室走去。

我溜出来,跑向我的桌子,那张便利贴上当然还是留着我自己的字迹,只不过上面写着:去会议室见陈心欠。

冥冥之中,天意变得那么的沉重,该来的,轮回多少次都是会来的。

8.

陈心欠这个人,剑眉星目,眼眉有若刀裁,鼻很坚挺,手很秀气,也很白。

当然更白的是她刀,她的眼神就是她的刀。谢明朗推开会议室的门,就对上了她的眼神,那里偏偏藏着一记游刃有余又不屑一顾的刀花。

如果不是谢明朗提早就知道陈心欠是个女人,她怕是根本就猜不出对方的性别。陈心欠的相貌很英俊,但不同于谢明朗的那股少年气,如果说谢明朗是朝气蓬勃的,那陈心欠就是阴郁自恃的,和温瑞安笔下的陈心欠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明朗呆住了,她看着陈心欠养着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审视着自己,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我在会议室外面观察着,我已经忘了当时自己内心的活动轨迹,但是当年的那种惊艳仍旧记得。屋里的谢明朗终于入座了,她现在微微有些局促不安,但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她们终于谈完了,我知道,谢明朗已经成功签下了陈心欠的专栏,她们之后将会无数次的见面交谈,顺着命运的轨迹完成无数个诡秘的交叠。

我突然就想起了夏梦阳那张哀伤的脸孔。她是真的为了我而伤心,但她也是真的不明白我心里那一点点关于江湖和侠义的追逐。夏梦阳不看武侠,也不看言情,她看很多学术类的书,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很少,唯一的就是和我永远在一起。

过去的曾经里,陈心欠曾几度差点斩断了她的幻想。那是因为夏梦阳逐渐发现,我开始不可救药的沉迷于和陈心欠走火入魔般的来往,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连暧昧都说不上,只是我对温瑞安的江湖太潜心,对现实里的巧合移情别恋,仅此而已,尽管我始终对陈心欠是一无所知的。

而我对夏梦阳始终是从一而终的。

我意识到,这些不再是现在的我再贪婪和渴求的,现实有现实的美好,虚构有虚构的美好,人的感情总是做了一次又一次从虚拟到现实的传导,陈心欠只是虚构江湖中的一个夺命剑客,他属于洒脱的武林,但永远不应该属于我和夏梦阳的生活。让红颜落泪也是侠义之中不可取的。很多人都爱说,再有一次,一定不如何如何去做,我想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争取让夏梦阳不掉眼泪的机会。

我仍旧应该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之前再做些什么。再做些什么?我想起第一次和夏梦阳吵架,就是因为陈心欠的一条短信。也许就该从那条短信入手。

过后的两个月,我依然不动声色的跟踪观察着我自己,每天按时上班,按时发邮件,按时催稿,按时下班,就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鸟,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完成。夏梦阳还是那个快乐的夏梦阳,每天都爱和我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她说话的样子非常可爱,眼睛随着说话的语速眨巴眨巴,我忙的时候她就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屋里踱步子,美名其曰消食儿。她好像永远也不会长大,永远也没有烦恼的事,她期望的长大是很圆满的,没有困难和辛苦,没有波折和痛苦,没有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要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向未知的世界。

却也是走向我早就已知的路线。

9.

陈心欠每两周都会来一次杂志社,她从来不用电脑,所以每次她都拿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她洋洋洒洒的几篇作品。谢明朗看稿子的时候 ,陈心欠的眼神就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扫射,那是种波澜不惊的逡巡,像是在判断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同伴,更像在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猎物。

这一秒我才发觉,陈心欠的眼神太霸道,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新鲜感多过了永恒感,不确定性多过了注定性。过去的谢明朗求知探索欲甚胜,而陈心欠却像一只远古时期就学会了思考的兽,她想为谢明朗设计一个满足好奇心的陷阱,是轻而易举的。

我要去Z市。陈心欠说道。专栏要停一段时间。

大概多久?谢明朗问。

不知道。陈心欠答。

陈心欠的专栏很赚钱,尽管她惜字如金,仍然有一票狂热的粉丝每天都在催更。谢明朗偷偷看了眼主编,主编老头儿闭目养神,只是微微颔首。

年轻人,多出去走走找找灵感也是好的。老头儿默默咕哝了一句,端着茶水缸子出去了。

怎么样,跟我一起去吧,你。陈心欠的表情高深莫测,她盯着谢明朗,就像黄鼠狼盯着老母鸡。谢明朗心里打了一个突。她感觉到一阵阴冷,正从四面八方无声的拥抱着自己。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谢明朗才接起电话,夏梦阳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她说,明朗啊,我已经下课了,好想做爱啊!!!

这一句响彻云霄,整个办公室都听见了,因为谢明朗不小心碰到了公放键。陈心欠定了定,起身走了出去。

我在外面吃吃的笑了起来,吃了蹩的陈心欠模样好吓人,而不知所措的谢明朗看起来好可怜,好搞笑。我无比想念我的夏梦阳,至少在我回到过去的这段日子以来,此时此刻最想她。

不知道正常的世界已经过了多久呢?我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一边看着坐在会议室里不知道想什么的谢明朗。

实习的半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距离陈心欠走也已经快一个半月,她的人就像蒸发了一样,专栏停了,天天都有读者留言,编辑室里还收到了刀片。陈心欠就像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邪教,无声无息的斩获了一帮少男少女的心。

我给夏梦阳说过她,夏梦阳只是表现出了对她对颜值无敌的追求,剩下的一概不管不顾。过了没几日她就彻底把这件事忘了,假期一来,我们买了回家的火车票,轰隆轰隆的暂时离开了这座城市。

根据我的记忆,那天是2014年的2月3号,夏梦阳提议要给我补过生日,我俩都穿成了雪人,我一手揽着夏梦阳的肩膀,一手拿着手机导航,这时候突然进来了一条讯息,未知号码,里面是一首诗,念信把酒倚书窗。谢花落雪见锋芒。明朝梦里是侠客,朗朗原是少年郎。

夏梦阳读了两遍,脸蛋气的通红,她转头蹬着谢明朗,36D姣好的大奶绷在她的紧身毛衣下,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看的谢明朗眼晕。谢明朗不明就里,不就是一首诗吗。夏梦阳咬牙切齿的用尽她知道的所有肮脏下流卑鄙的字眼,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候了谢明朗的祖宗十八代和血缘亲戚,磨着牙说,这是一首藏头诗!

谢明朗又看了一遍,豁然顿悟。

念谢明朗。

能是谁?还能有谁?

10.

为了不让历史重演,我特意提前买了一副墨镜,一顶狗皮帽子,一件深色的大衣,还有一副棉布口罩,整个人都严严肃肃的包装起来。在街角的小超市灯牌后,我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谢明朗和夏梦阳。谢明朗正在说着什么,一边给夏梦阳噎着围巾。我压低帽檐,推上墨镜,拉高口罩,低头假装神色匆匆的向他们走了过去。快离近的时候,我用余光看了一眼夏梦阳,她的皮肤看起来很软很嫩,连只苍蝇都站不住,侧面趁着微微的光,有一圈桃子一样的绒毛,她眼角还没出现现在的小皱纹,她的鼻子还是小小的,笑起来的嘴角的纹路百看不腻。

猛地我撞上了谢明朗。步行街涌动的人流掩盖了我的动作,我从谢明朗的口袋里摸出了她的手机,然后挤开人群向她们反方向走去,我急匆匆的走了几步,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转过头,摘下了墨镜,人群里的谢明朗和夏梦阳还凑在一起开心的说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夏梦阳还是蹦蹦跳跳的,眼睛爱四处张望,但她眼神最爱停留的地方还是谢明朗的侧脸,她总是在临睡前滔滔不绝的表达一下对我的爱意,像一个永远不会从爱情里退烧的迷妹一样。

她不知道我也同她一样。

人群像是翻涌的波涛,可在我眼里是那么的寂静无声。每时每刻,我都无一不在感慨,居然选中我回到了过去,重新去摆正一些既定事实的走向,过去的我一定不知道,在未来的我看来,遇见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是无所谓的,即便是陈心欠,即便是谁谁谁,她们都只是虚无缥缈的时光给我投来的虚像罢了。

遇见的只是不计其数的肉体,可要我去珍重的确是另一个不可复制的灵魂。

谢明朗的手机在我的手中很合时宜的震动了起来,不打开我都知道是什么。

寒假我过的很太平,本来历史中的这个寒假应该很难熬。

冰冷的温度都没能减退夏梦阳的怒火,她从那天吃完饭回来态度就不咸不淡的,给她的消息很少会。相反的,陈心欠的消息反而多了起来,她主动跟我说起为什么自己会起这个名字。

陈心欠心高气傲,从不为不值得的事情解释,他不像冷血那么孤独傲慢,也不像无情那么沉默多计。陈心欠爱花花草草,爱美丽女人,这不正和我相似。陈心欠这么解释。

我一时无语。不论是哪个陈心欠,都是极度的自负,但他们都有可以自负的资本,一个纵横江湖,行侠仗义,风流少年;一个才华横溢,样貌出众,自成一脉。只可惜他们有一样是共同的,就是及时行乐,从不停留。

我想起了陈心欠每次见面时都紧闭不语的嘴唇,还有高度雌雄同体般的神秘,又想起不知在瞎想些什么的夏梦阳,印象里,夏梦阳从来没有真的生气过,顶多搀着点半真半假的恼羞成怒,翻着白眼儿不肯讲话的倔脾气。

假期里,我和夏梦阳又见了几次,正赶上过年,没有太多私人时间,她都显得郁郁寡欢,亲我的时候也敷敷衍衍。我没有主动跟她说发消息的人是谁,她也没有问,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有数,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手机一亮,她的眼神就暗了几分。

其实只是主编老头儿问我假期过后是否还能去实习的琐碎事情,我却不知道为何解释不出口。

11.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我没有再去夏梦阳在的城市,也辞掉了杂志社的实习,唯一一次是我回到那间单人宿舍去收拾东西,夏梦阳跟我一起去了,小小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我们的生活用品,我的衬衫,她的裙子,整整堆满了一个小柜子,还有几盆绿植,夏梦阳总说,谢明朗太龟毛了,走到哪里都要养植物。后来她还从学校的花园里偷挖了两株薄荷带了回来,用塑料瓶泡着。枕头下面是夏梦阳的秘密基地,压着两条骚断腿儿的情趣内裤和一个没羞没臊的AV棒。装箱的时候,夏梦阳哭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又好像知道她为什么哭。

窗外是蛋黄一样稀呼的太阳,没有一点温度,我还在老位置看着她们,谢明朗先走过去抱住了她,她们站在一团乱的宿舍里,影子拉的好浅好短,那个下午她们拥抱了好久。

直到谢明朗的手机噌的亮了一下。夏梦阳像是触电一样,从谢明朗的肩膀上弹了起来,她抹了把脸,率先走了出去。谢明朗看着她的背影,她想叫住她解释一点什么,比如陈心欠是个江湖人,是个不属于她们生活的浪子,她想念每一个美丽的人,喜欢每一个出色的人,男人、女人,谢明朗是绝对相信陈心欠有这个能力去蛊惑任何她看中的猎物。比如自己是绝对不会被这样的人吸引的,虽然好奇,但绝不是恋爱的那种感觉。可谢明朗不知道该如何去和夏梦阳表达。

这一次,她欠了夏梦阳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火车站,谢明朗有时间拿出了手机,上面是主编老头儿的消息,陈心欠的专栏撤销了,她解约了。

还有一条是夏梦阳的,她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谢明朗的头一缩一张的胀痛起来。离开这座她熟悉又不熟悉的城市之前,她都不知道该给谁打一通电话告别。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陈心欠正站在她不远的检票口,她向谢明朗挥挥手,她眼神中的凌厉变成了千丝万缕的烁动。谢明朗突然就觉得心口一轻,她不知道她这次的离开意味着什么,而走向了陈心欠又意味着什么。

但她还是挪动开双脚,向她走了过去。她想选择一次所谓的江湖气息,她想感受一下爱情以外的刀光剑影。她想改变单调平淡的生活,她以为陈心欠可以帮她改变一切。

她的步伐就像一只昆虫撞向了五光十色的绮梦。

12.

现在想到陈心欠,我都觉得她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她身上的自由味很重,但是久了才会发觉那仅仅是种似是而非。它和自由的概念相去甚远,那只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轻薄。

但我跟她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而与此同时,当我还在苦苦思考该如何和夏梦阳辩解所有的事时,她在我的生活里真的一点不拖泥带水的消失了。

我又回到了我的大学所在的城市,而陈心欠凭着她的新作品在当地的杂志社也轻易签下了合作事宜。我忙着写论文,她忙着写稿子。写完以后我们就沿着一条一条的街溜达,一架一架的天桥抽烟,一所一所的书店翻过,她的话很少,整个人就像一把隐藏了锋芒的剑,曾经有一本书里这样写过,人是剑,城市是鞘。而对于她来说,似乎没有城市是适合装下她的,她给人的仅仅是一种久别重逢的陌生感,但是当我年少的时候,我认定那就是我以为的的江湖。

陈心欠是一座移动的江湖,她的眼睛里装着很多很多难以言喻的故事,这些故事很古老,很神秘,很吸引我。

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忘记了夏梦阳的存在,我以为日子就这么没边没际的过下去了,直到有一天我走路掉进了井盖里。等我醒来的时候,床边趴着一个泪眼朦胧的人,她一直哭着喊护士进来,说我醒了。几个不太漂亮的小护士跑了进来,又是调输液管又是量体温,一阵捣腾之后她们留了一句一切正常就又匆匆忙忙的走了。那个人始终站在床边看着我,不肯过来,我动了动手指招呼她来,她瘪瘪嘴,跑过来趴在了我身上。

夏梦阳的哭声惊天地泣鬼神,但是她用我的手磨蹭着她自己的脸,终于原谅了我。

我在医院的走廊站着,听着屋里她的哭声,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13.

谢明朗和夏梦阳毕业后都留在了这里工作,陈心欠从我住院后再也没有出现。我和她当时住的那间小屋到期自动被收了回去。中间我回去过一次,坐在经常抽烟的阳台给她打电话,她的号码停机了。她的文字又一次在杂志的专栏消失。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又踏上了旅途还是灰飞烟灭,总之她消失了。

时间如水的过去,我坐在谢明朗和夏梦阳租房的楼下花园里,仰着脖子望着天,回想着工作的这几年,两个人就是茶米油盐酱醋,和普通的情侣差不多,没人真的关心我们这样的群体,也没人真的会注意。天地何其之大,我们何其的渺小。有时候我掏出从谢明朗身上偷的那部手机,它早就没电了。陈心欠写给我的那首藏头诗也慢慢稀疏。到了快下班的时间,我匆忙离开了小花园,因为每天夏梦阳回家都要经过这里。一辆自行车的轱辘闯进了我的视线,我抬头,正看见夏梦阳慌慌张张的脸,她正要张口叫我的名字,“明朗!”

我的身体倏然变得一轻,放佛是变成了一缕烟。那应该是我在那个世界停留的最后一秒,我想告诉她,2017年3月2日不要去上班,不要路过那个十字路口,可我来不及说。视线晃花一片,夏梦阳和她撞我的自行车都看不见了。

躺在柏油路上,漫天的柳絮就像白茫茫的大雪。我把手机举起来,短信被滑到了那一条,上面显示交警大队的信息,夏梦阳于上午10时在渝南路口发生车祸事故,已送医院抢救。请其家属看到后立刻联系我处。后面是一串地址。

夏梦阳的葬礼办的很快。当我站在她的墓地,回顾那一段离奇的经历时,记忆里只是又重新装载了一遍夏梦阳的身影,好像时间真的很怕我会忘记她一样。

我多想告诉她,长大有什么好的呀?它只是带着我们奔向痛苦而已。也许夏梦阳听到我这样的回答会笑着说我矫情,也许她只是会沉默不语。

回想我和她的这九年,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我们都还小,不知悲伤,不知快乐,不知痛苦,不知甜蜜,我们永远青春永驻,永远长生不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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