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吉
高考完，我们开始尝试 “大人” 的打扮，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在略显老成的衣服衬托下格格不入。后来，成为学姐的我们逐渐放飞自我，追求个性，画风跑偏的人也越来越多，比如我的一位老乡 —— 当她穿着蕾丝小洋装、头戴蝴蝶结发箍、踏着粉色圆头小皮鞋从我身边经过时，我觉得这姑娘八成是中了邪：一大把年纪装什么嫩？
然而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其实在她心中，我们早就身处两个不同的星球：我是地球人，她是 洛丽塔 星人。
或许是因为学校动漫社的逐渐壮大，游走在校园里的 Lo 娘和 Coser，大家逐渐见怪不怪了 —— 毕竟这个群体的数量之庞大，还包括那些隐藏在我们身边、没有 “出柜” 的外星人们。小环就是一位相当低调的 Lo 娘，第一次见面她正在舞蹈室排练宅舞，简单的 T 恤和牛仔裤，湿成二维码的刘海儿，除了长得甜美以外，跟微博上的那位美少女判若两人。
Lolita 茶会上的小环 图片由小环提供
大学毕业后的两年里，小环不间断地在各个社交平台上更新自己的小裙子照片，并且以一天十几条的频率转发着抽奖和其他 Lo 娘的微博，这是 Lo 圈重要的社交方式之一。而屏幕后的她，已经和00后熊孩子斗智斗勇了一年多，是一位 “希望学生可以少一些套路，多一点真诚” 的初中英语老师。我总怂恿她把自己的微信号告诉学生们，如果这些小傻逼知道自己的老师私底下如此梦幻，应该就不会跟她对着干了。
虽然小环时不时会说出 JSK、OP、KC 这样的外星语，交流起来还不至于太费劲。和其他狂热的 Lolita 圈内人相比，她属于一直在边上徘徊、踩一下又回去的那种，如果真要划分一个纬度，应该是 “2.5次元” —— 她不会把自己完全分割成两部分，也不希望这个爱好打扰到自己正常的生活。
期待新一轮的 “90后最美女教师” 评选活动 图片由小环提供
对于大部分 Lo 娘来说，《下妻物语》是洛丽塔入门电影，但因为结局不够完美，小环到现在也没看过。小学那会儿，家里没有电脑，只能反复看点播台的动画片，初中稀里糊涂加入动漫社才搞清楚动画、漫画、动漫的区别，高中开始接触二次元文化。但直到大三学会化妆，并且发现只有 Lolita 才能点燃自己的热情，小环才正式承认自己进入了这个圈子，是一个合格的 Lo 娘了。
在学生阶段，要想成为一个随心所欲添置小裙子的 Lo 娘少不了家庭的支持，尤其是经济方面：Lo 裙的价格不便宜，国产和日产品牌的价格也有一定差距。像小环这样已经工作的 “大龄 Lo 娘” 实在不多，虽然跟父母住在一起省掉了一大笔房租，每月扣除五险一金只能拿到3000出头的工资。去年，为了参加 Lolita 茶会，她花了一个半月的工资买了一条非常华丽的裙子 —— 她们把这样的款式叫做 “呲”。后来，为了攒钱出去旅游，小环不忍心将这件 “呲” 以3400的价格卖了出去。现在，她的裙子大部分都是轻 Lo —— “比较地球人” 的款式。
小环特别受女生的欢迎 图片由小环提供
除了裙子，搭配的东西也是一大笔开销，比如衬衫、帽子、鞋、袜子、头饰，再加上化妆品和护肤品。小环没统计过从入圈到现在一共花了多少钱，每个月初看到少得可怜的账户余额时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 毕竟从裙子上获得的满足和快感，可以缓解一部分工作中的压力和焦虑。穿上 Lo 裙的小环是个甜美可爱的美少女，但如今的大部分时间，因为工作，她根本没有精力去打扮，穿着上也随意得很。
00后的学生里也有喜欢看动画的，但陪伴他们的大多是熊出没和喜羊羊，小环跟他们没多少共同语言，甚至觉得他们过于幼稚。老师身份的她提到那些令人头疼的小朋友时总觉得：“幼稚也是好事吧，这个年纪，傻不拉叽挺好的，不要被世俗毁掉了童真。” 说完这话，小环火急火燎地赶去网吧打游戏，终于熬到暑假，改完试卷的她需要抓紧一切时间放飞自我。
Lo 星人蛋蛋 图片由蛋蛋提供
去网吧打游戏的还有另一位 Lo 星人蛋蛋，她在地球的身份是位准儿科医生。15年底，去深圳儿童医院规培的路上，蛋蛋第一次亲眼看见穿小裙子的 Lo 娘，“那个较小的甜娘路过我的时候，啊！心里一下被击中了！” 蛋蛋说她看见的是位小天使，身上散发出的香甜的气息让她无法忘怀，感觉自己立刻受到了 Lo 星的召唤。一年多的时间，蛋蛋花在裙子上的钱已经超过了六万。
蛋蛋还在读研究生，虽然需要在临床工作，工作量等同于正式医生，但是没有工资，只有医院和国家的补贴奖学金。买裙子的钱除了奖学金之外还有自己的存款，不过蛋蛋不太担心钱的问题，在她看来，裙子是保值商品，不喜欢或者不适合的卖了还能买新的。唯一的问题在于：医生都得穿白大褂，蛋蛋只能选择一些小裙摆的款式，而且稍微有点档次的 CLA、OL 款式也并不会便宜到哪儿去。
儿科医生蛋蛋 图片由蛋蛋提供
蛋蛋跟小环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五月的公主梦茶会上。当天一共有五十多位 Lo 娘参加，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小裙子、互相安利化妆品、拍照、互换礼物，交流 Lo 星的生活 —— 嗯，都是小仙女。
Lo 娘小环和蛋蛋 图片由小环提供
“放飞自我” 在一个二十多岁、追求可爱服饰的女生身上其实并不违和，但若是安在一个男生身上，这个标签恐怕就显得不那么单纯美好了。在小环和蛋蛋的微博关注列表中，就有几个性别为男的 “小仙女” 们，不看头像的话，你偶尔也能从 “香蕉” 这样的字眼推测出他们是男孩子。但他们大多 “低调、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喜欢被人打扰。
所以，哪怕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和幻想，但是在看到穿着粉色 Lo 裙、戴着金色假发、红色美瞳的美男朝我走来时还是惊了，同时伴随着咖啡厅所有顾客的注目礼。在他开口跟我打招呼时，四周的目光更加锋利。
他叫 D 酱，是一名 Lo 汉 —— 顾名思义，就是穿 Lo 裙的汉子。但是，眼前的他，比我高，比我瘦，比我美 —— 而且，他已经30岁了。
D 酱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因为这样子去坐地铁，“太热了” 图片由作者拍摄
D 酱在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公司大得像座学校，甚至还有一个200余人的动漫社。直到一次全公司的活动，Lo 星人 D 酱惊艳了全场，连上司也激动地跑来合影。虽然已经成功说服了几个社团里的男同事在公司活动时穿上小裙子，但 D 酱还是动漫社唯一的 Lo 汉。在这群表面木讷、内心风骚的程序员和公司包容的环境下，D 酱其实可以放心地穿着小裙子来上班，但是考虑到化妆需要早起一两个小时，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跟小环相比，D 酱绝对是位前辈，06年就入了坑，从最初穿 Lolita 男装（现在叫 基佬装）开始，他就不断地被周围人议论，直到09年，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境反而无所谓的 D 酱开始买裙子，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没有深思熟虑的过程，只是单纯地觉着这些裙子好看，欣赏，就走上了这条路。
摆在 D 酱办公桌上的照片 图片由 D 酱提供
随之而来的是 “伪娘”、“异装癖” 甚至 “变态” 的评论，D 酱虽然不介意，但见过不少因为受不了这样不怀好意的评价而退圈的 Lo 汉。他加入了一个 “帝都 Lo 圈” 的 QQ 群，700多个成员里只有十几个男生，这个数量在他看来已经很多了。在Lolita 圈子中，没有特别明显的鄙视链和勾心斗角，唯一吃点儿亏的可能在于 Lo 汉穿过的裙子不好以二手转卖。另一方面，D 酱也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底线 —— 再怎么被人用异样的眼光对待，也不会去女厕所。
我像花痴一样盯着这张巴掌大的脸，直到把 D 酱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的妆好精致啊～”
“嗯，08年才开始学，入门还是我媳妇儿教的呢。”
等等 —— D 酱居然，结婚了？而且，性取向正常？在我的认知中，内心中住着小公主的男孩子应该都是心思细腻到可以甜死众多女汉子的 gay 啊？更何况像包子这样，内心的小公主已经挣脱束缚、突破天际的 Lo 汉，他居然已经结婚7年了，还不是形婚。
“你不会有制服诱惑这方面的癖好吧？” 我因为自己这个猥琐的想法而感到羞耻。
“暂时没有……” D 酱给我看了他和媳妇儿俩的合照，他依旧是粉嫩的打扮，身边嘟着嘴、扎着两个辫子的老婆穿了一条深色系的 Lo 裙 —— 同道中人。
为了爱情的持久度，D 酱拒绝放自己秀恩爱的照片 图片由 D 酱提供
“其实最开始也不是很顺利，看别人无所谓，但自己的男朋友还是接受不了。后来我们讨论过这件事，她不是不接受我穿裙子这件事情，只是不喜欢我在穿裙子时被别人议论，或是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 但是在这片什么鸟儿都有的林子里，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对自己不会有任何好处 —— 想明白这点，他们就继续在微博上像好姐妹一样秀着恩爱。
D 酱可以不在乎所有人的目光，除了双方的父母，对于老人家来说，“儿子、女婿是个喜欢穿裙子的怪咖” 这件事情是不容易接受的，所以也没有知情的必要。D 酱已经跟父母达成了不要小孩的协议，对于崇尚 “放飞自我” 的他们来说，生了孩子之后考虑的东西会变多，工资一大部分都要给别人花了，“不够自己买裙子，想想就不爽。
D 酱家的衣橱和娃——硅胶材质非充气 图片由 D 酱提供
D 酱曾经从现在的公司离职过一年，去杭州和朋友合伙做动漫相关的产业，前几年的行业前景好，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了，国内做 Lolita 服饰的品牌也多了起来。而且真的接触了生意过后，才发现喜欢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为了守住最初对 Lo 裙单纯的喜爱，他回到北京继续着程序员的日常和 Lolita 的周末。
了保持一个 “高挑美少女” 的身材，包子吃的很少，也不怎么运动（避免长肌肉）。看着在我面前一直保持优雅坐姿的 D 酱，我好奇脱下裙子的他是什么样的？
D 酱的另一面 —— 深夜美食类博主 图片来自微博
“葛优瘫啊，北京人不都这样？”说完这话，D 酱准备顺势表演一个给我看看。但是在公共场合和 Lo 裙的约束下，只是稍稍意思了一下。其实他就是一个男孩子，微信表情包里也存着不少小黄图的那种，只是穿上裙子的他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就像每个人都有很多不同的面，同事、家长、朋友，每一面都是自己，只不过展现出来的形式不同罢了，“我不是一定要分得很清的人，2次元、2.5次元、2.75次元，我都不在意。”
从1999年正经接触漫画动画 （不算小时候哆啦 A 梦和灌篮高手那种），今年刚满30岁的包子在二次元的圈子里已经待了快二十年，当他这一批狂热的二次元分子、或者说 Lo 星人成长到了一个主力军的年龄，这方面的文化火起来也不需要某个特定的契机 —— 反而是一个循序渐尖的过程。包子不知道如今看熊出没的孩子们会不会也在某一天爱上二次元，但再过几年，当他们也成为了这个社会、或者某个平台主要的声音时，他们所热爱的东西也必定会衍生出另一种新的文化。
这是一个回头率极高的面基日 图片由作者拍摄
包子暂时不去想自己会穿到什么年纪：十几年前，吃饱喝足有衣服穿就够了；而现在文化包容性高了，才会有机会在乎衣服好不好看，发现更多面的自我。所以未来，只要这样的包容度还在，他就不会考虑放弃：“如果有一天从中感觉不到什么乐趣，或者大家的口味变了，没有品牌在做 Lo 裙，可能就是这个文化消失的那天。”
但是今天，Lo 娘和 Lo 汉，无论是老师、医生、淘宝店主还是程序员，都在过着地球人生活的同时，依旧追逐着 “放飞自我” 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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