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近在读一本小书，叫做《启功给你讲书法》，看内容是启功先生讲课的记录。里面有一个问题，关于书法的创新，并且列举了一些“革新派”，比如：只写一两个字的“少字派”；纸上画个圆圈往里灌各种颜色，灌成一个花环；画满纸道道的“折钗股”、“屋漏痕”，等等。
启功先生好笑地说，“屋漏痕”是古人形容笔法比较自然的一个比喻，但今人就有故意将笔画画成雨水流痕的样子，认为这是书法的“创新”。启功先生讽刺的这种“创新”，一般都罔顾书法的规范与习惯，一意求新求怪，完全脱离了书法的实用性——不同于哲学，书法本来是实用的。
关于“创新”，启功先生有一段很精彩的论述：
我认为一切事情你不革新它也革新。今天是几月几号，到了明天就不是这号了，不是这月这个日子了。一切事情都是往前进的，都是改变的。……书法这东西，我们看起来，自古至今变化了多少种形式，所以书法的革新是豪不待言的，你不革新它也新。
不仅是书法，任何有传统积累的技艺或学术，都存在创新与守旧的矛盾——但“创新”是自不待言的，“你不革新它也新”。“你不革新它也新”，实在是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启功先生的本意是说，无论怎样创新，不应该丢了规范，也不该完全脱离了实用性，认真传承的过程本身就是创新。
1．“新儒家”之“新”
就“创新”本身来说，实在是个很旧的话题。一历史性的事物，若有传承，同时自然有创新。譬如儒家思想和中国学术，孟子对孔子而言是“新”，汉唐经学对先秦子学是“新”，宋学兴起是“新”，清代的复兴汉学还是“新”……有些变革“新”得比较明显，有些变革“新”得比较隐晦。
孟子较孔子而言相对也是“新”的，但孔孟合称才是宋明以后国人心目中“儒家”的样子，所以孟子的“新”就不显。但这观念并非从来如此，宋代以前《孟子》一书的地位并不高，而荀子、杨雄的地位并不低，孔子正传究竟是何尚难说。宋明以后将孟子视作理所当然的整
不但儒家如此，有传承的思想都是如此。这意思冯友兰先生讲得极好，将魏晋玄学称“新道家”，宋明理学称“新儒家”：
在三、四世纪有些道家的人试图使道家更加接近儒家；在十一、二世纪也有些儒家的人试图使儒家更加接近道家。我们把这些道家的人称为
新道家
，把这些儒家的人称为
新儒家
。（《第一章：中国哲学的精神》，《中国哲学简史》）
“新儒家”相对来说是个专名，比如我们不以孟子为“新儒家”。历史上称“新儒家”的，一般只有宋明理学时期，和近现代时期。而宋明时期的“新儒家”专译为“Neo-Confucianist”，同时作为“道学家”、“理学家”的译名已经被普遍接受了。但每个时代的儒学都是不断革新的，正所谓“你不革新它也新”。只是有些时代显得格外激烈，比如经历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的晚清，自有其不得不“新”的立场所在。
2．“新儒家”之“不新”
从清代考据到民国疑古一脉相承，正好和西方的史学方法可以对话，以此来改造传统文化也是逻辑必然。将传统文化肢解为史料和“知识”，有助于在现代学科中实现话语转变。但史料和“知识”只是构成文化的素材，并非文化本身。有以传道为己任的学者，比如牟宗三等学者便痛斥这种“革新”：
这表示那些僵化了的教授的心思
只停在经验层上、知识层上
，只认经验的为真实，只认理智所能推比的为真实。这一层真实形成一个界线，过此以往，便都是假定，便都是虚幻。人们只是在昏沉的习气中滚，是
无法契悟良知
的。（牟宗三：《我与熊十力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