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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永乐丨那双屈原的白鞋子

法意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9-04-02 21:00

正文


演讲时间:2019年4月1日晚

那双屈原的白鞋子


作者介绍

章永乐,北京大学法学院长聘副教授,2008年开始任教北大。著有《旧邦新造:1911-1917》《万国竞争:康有为与维也纳体系的衰变》。


演讲地点:北京大学英杰交流中心阳光厅

在2019年度北京大学研究生学术文化节开幕式上的演讲



那双屈原的白鞋子

在2019年度北京大学研究生学术文化节开幕式上的演讲

章永乐


很荣幸受到北京大学研究生文化节组委会的邀请。来了之后,我却感觉十分惶恐,在座的钱乘旦、孙祁祥、姚洋、燕继荣、王逸舟老师是我的老师辈,甚至是我的老师的老师。我年资很浅,教学与研究经验极其缺乏。但反过来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距离研究生毕业的时间还比较短。因此,我决定给大家带来我在读研究生时期就已经萌芽的一点感想和情怀,但愿不至于辜负大家的聆听。

今天,我们处于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许多人会把我们所处的时代叫做全球化时代,然而全球化的推动力量,却在悄然发生改变。冷战后全球化最强有力的推动者美国,突然感觉自己推动的全球化带来的利益分配格局不利于自身,于是,我们看到特朗普总统喊出了“美国优先”的口号,宣布自己是一个“民族主义者”(nationalist),把美国在后冷战时期的许多普遍主义论述,都吞了回去。但在美国放下全球化的旗帜之后,欧盟的“欧亚联通”计划,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还有许多国家的类似计划,都继续推动着世界各国交往的密切化。由一个单极霸权及其附庸垄断普遍主义论述的时代,正在成为过去。我们可以看到,从西方到东方,从北方到南方,有许多国家,都在提出他们对全球秩序的想象与主张。



今年研究生学术文化节的主题是“全球视野,天下情怀,中国担当”,这个提法在过去也许是一种高要求的号召,但在今天,它变得越来越像是一种必要的自觉。 因为中国的一举一动,现在都可能影响到世界上那些遥远地方的人群。在今天,东莞生产了全球70%以上键盘和鼠标,在中国名不见经传的“传音”手机是非洲最受欢迎的手机,中国的工程师与工人活跃在非洲与拉丁美洲的铁路和水坝施工现场,柏拉图《理想国》开篇就写到的希腊比雷埃夫斯港,现在是中国与希腊共建的港口…… 过去,我们大声抗议不公平,发达国家经常装作没听见;但现在,全球各地有无数的耳朵在张开,想听听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学者,说点什么。

这时候,最怕的是空气突然凝固,我们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有的人是因为做追随者的时间太久,等到前面没有背影的时候,脑子就一片空白;有的人是真心觉得该说的前人都说过了,没必要说什么新的东西。但这不应该是北大的风格。鲁迅先生说,北大是常为新的。我们研究生,因为名号里有“研究”两个字,更要开动脑筋,研究新问题,寻找新答案。

我们的校园里有无数的先贤,在一个时代到来之前,已经提出了它所要面临的问题,并努力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我今天要说的,是一个离我们很近的人物,他是我所在的院系——法学院的学长。但他留下名声不是因为他的法律研究,而是他的诗歌。今年,是他逝世三十周年。

我要说的人,你们大概能猜出来,他是海子,北大法律系79级本科生。海子跟我们研究生有什么关系呢?我今天恰恰想说,海子的诗,就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什么叫做“全球视野,天下情怀,中国担当”。海子试图在诗歌里做到的事情,我们也许可以在学术研究中去推进。



我们大部分人应该都读过海子的《祖国,或以梦为马》: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我现在直接跳到这一段: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

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岁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

马儿一命归天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马踢踏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海子


祖国,或以梦为马


海子要追求的“永恒的事业”是什么呢?他要“建筑祖国的语言”,要探索祖国语言的无限可能性,写出不朽的史诗。这是一个神圣的事业,他愿意向它献祭自身,并不断地鞭策自己,为自己的倦怠而感到无限惭愧。

但史诗的读者是谁呢?绝不仅仅是中国人。在另一首诗《五月的麦地》里,海子这样写:


全世界的兄弟们

要在麦地里拥抱

东方 南方 北方和西方

麦地里的四兄弟 好兄弟

回顾往昔

背诵各自的诗歌

要在麦地里拥抱

有时我孤独一人坐下

在五月的麦地 梦想众兄弟

看到家乡的卵石滚满了河

黄昏常存弧形的天空

让大地上布满哀伤的村庄

有时我孤独一人坐在麦地里为众兄弟背诵中国诗歌


这首诗在今天的语境下读来韵味无穷。如果用一种精神分析的方式去读,这里的四兄弟可能都是海子的人格分裂出来的,对应的是海子的四个爱过但又失去的女子,“四姐妹”,因此“为众兄弟朗诵”,也许反映的是一种旷古的孤独。但此时此刻,我更愿意更按照字面意思去读。这里谈的是一个“人类命运共同体”——对海子来说,是一个更具体的诗歌的共同体,听众来自四方,“全世界的兄弟们”背诵各自的诗歌并相互聆听。而“我”,即便是在孤独之中,即便并不与全世界的兄弟们在一起,我也会想象他们的存在,乃至于孤独一人坐在麦地里为众兄弟背诵中国诗歌。

我们可以判断,海子想象的,并不是一个霸权秩序,不是一个有人念诗,别人只能听着的秩序,而是一个“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的秩序。甚至中国诗人对于汉语诗歌的贡献,也不是关起门来界定的,而是在“全世界的兄弟们”的见证下评定的。天安门城楼上写的“世界人民大团结”是一个宏伟的目标,现实的世界充满冲突。然而这种世界的尺度对于思想而言是必要的,引导我们思考特殊的事物中包含的普遍的意义,那些可以朗诵给“全世界兄弟们”听的意义。

让“全世界的兄弟们”坐在一起的预备,就是能让邻居们坐在一起,尽管这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目标,但我们总是首先要在思想中描绘这个图景。所以,我就想起了海子的《亚洲铜》。


亚洲铜

海子

亚洲铜 亚洲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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