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免让男人感到不悦只是维持沉默的原因的表层。鉴于父权制世界观对我们思考方式的影响,男性暴力不受质疑,也很可能是因为很多时候它甚至不会被考虑,至少考虑的时间还不够长,还没有形成人们认真关注的基础。我想,当专家盯着照片看的时候,一定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确看到了——更不用说在家里看照片的人了——明白无误的模式浮现出来。但我猜想,这时会有一些事情让这个念头消失,因为真正承认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会带来更深层次的问题,将比男人的愤怒更令人不安。这些问题之所以令人不安,正是因为它们不针对任何特定的男人。它们是关于男性整体的,这触及了我们的某些东西:我们需要以积极的方式看待男人,这是我们世界观的一部分,这种世界观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意义和稳定。
《性别打结》作者、美国社会学家艾伦·约翰逊
(图片来源:个人官网)
人拥有一种持续的意识,它关注什么是真实的以及什么是重要的,而世界观包含构成这一意识的一切东西。它是我们所知道的、我们以为我们知道的或只是我们假定的(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事物的总和,是相互关联的信念、价值观、态度、图像和记忆的巨大集合。大多数时候,我们的世界观是深层的无意识背景,它使我们能够时时刻刻地驾驭现实。它决定了我们如何看待一切——从宇宙和我们死后会发生的事,到人们做某些事情的理由。我们从它所提供的材料中构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现实,这一现实是我们不必质疑,甚至不必思考的。它不仅塑造了我们对现实的感知,而且塑造了我们对它的理解。我们借由它来解释发生的事情,判断什么是,什么不是,通过它为我们在任何特定情况下所做的事情寻找依据。
利害关系越大,故事就越重要,生活在父权社会下形成的世界观无疑也是如此。与大多数特权体制不同,女人和男人生活在一种彼此高度依赖的亲密关系之中,尤其是在家庭当中。如果不能构建关于“人是谁”的观念——包括他们的思想与感受,以及他们可能会做什么,这便全无可能。作为其中的一部分,我们被引导着相信,我们生活中的男性——父亲、儿子、兄弟、丈夫、朋友、爱人——是好男人,我们跟他们在一起是安全的,除非他们表现得并非如此。因为性别参与定义了非常多我们最重要的关系,因为亲密关系需要某种程度的致使我们向他人暴露弱点的信任,所以在“暴力不是性别化的”这件事情上,我们享受着巨大的既得利益。在相信性别既不是暴力发生的决定因素,也不是谁最终成为施害者或受害者的决定性因素上,我们也是如此。
因此,将男性暴力认定为不仅真实存在,而且是每日新闻中报道中持续的、通常十分骇人的流行病的基础——从个人的殴打、强奸或谋杀,到能够以其突然与猛烈的残暴撕裂社群、震惊全国的儿童屠杀事件——绝不是小事。我们一次次地听到有人说,他们永远想不到这样一个男人会使用暴力。他们说,他是个安静的邻居,友好,甚至善良,是孩子们的好父亲,直到出于他们无从了解的原因——他们摇了摇头——他把孩子按在浴缸里溺死,勒死了妻子,或者上班时在停车场开了枪。我们几乎从没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然而所有这些男人都有家庭,有工作,有学校,或经常去教堂。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意识到这一点令我们深感不安,使我们质疑自己的世界观——我们原本全靠它来为自己的生活提供可预测性和秩序。如果这个男人,这个母亲的儿子,这个女人的丈夫,这个孩子的父亲,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我们如何相信另一个男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我们经常后退一步告诉自己,这个人是疯子,但即使是这样,为什么几乎所有暴力的疯子都是男人呢?
除非我们想办法从心里彻底打消这样的疑问,否则我们迟早都要回来面对更大的问题:什么样的社会体制会铺下这样的最小阻力路径,使得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遵循这样的路径,结果导致男性暴力的流行?但是,从对这一问题的讳莫如深来判断,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成功地防止这类问题占据我们的头脑或公共谈话,从而让父权制世界观保持原封不动。
沉默之下还有一个更大、更深的层面,这个层面超越了对人们生活中男性个体的关注。在男性认同的世界观中,男子气概不仅被定义为男人和男孩的理想,而且被定义为适用于每个人的普遍标准,是成为高级人类的最直接的表现。父权制的男子气概是变得伟大的先决条件,是任何在文化上被定义为值得尊敬、钦佩和尊重的位置的决定性属性。例如,无论任何女性,如果她渴望成为总统、消防员、士兵、企业的首席执行官,或任何类型的英雄,都将被以父权制男子气概的标准来衡量,而人们不会评判其男性对手的能力是否符合对女性特征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