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很久很久以前-文艺复兴
第二期：巴洛克时期
第三期：古典主义时期（上）
第四期：古典主义时期（下）
第五期：启蒙与狂飙
1. 浪漫主义是什么？
按照「公认的」说法，古典音乐的浪漫主义时期开始于19世纪初。
其它艺术形式的浪漫主义风潮要稍早一些，绘画领域有德拉克罗瓦、籍里柯等等，文学领域有雨果、雪莱、拜伦、李白、屈原……
等等，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我真的没瞎说，不信回家找一下语文课本（如果还能找到的话），看看书中是怎么介绍他们的。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又号“谪仙人”，是唐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被后人誉为“诗仙”。
屈原，战国时期楚国诗人、政治家，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楚辞”的创立者和代表作者。
所以啊，「浪漫主义」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是这「浪漫」究竟代表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弗兰克·伯纳德·迪克西 「罗密欧与朱丽叶」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吗？
恐怕不是。
李白那么多浪漫主义诗作中，你能数出几首是关于爱情的呢？
那是无拘无束突破天际的想象力吗？
还不准确。
德拉克罗瓦 「自由引导人民」
德拉克罗瓦这幅著名的浪漫主义油画「自由引导人民」，题材如此现实，并没有什么想象的成分在其中。
是不是有些糊涂了？
「浪漫主义」我们整天说，也能真切的感受和体会。可真让你解释，你还就解释不清楚。
事实也确实如此，研究浪漫主义艺术的著作汗牛充栋，却没有哪位学者敢说自己所下的定义是精确完善的。
有些事物，无法描述，只能感受。
当体会到这点时，你就逼近了浪漫主义的真相！
2. 还是从绘画聊起
关于浪漫主义的真相之一，就是它无法独立存在。
我们说李白是「浪漫主义主义诗人」，是因为还有杜甫等「现实主义主义诗人」所参照。
我上学的时候，吃一顿肯德基就是非常浪漫的事儿了，据说还有人在肯德基举行婚礼。换到现在，你脑补一下这个情景，还能感受到浪漫吗？
欧洲浪漫主义艺术的参照物，就是我们之前讲到过的古典主义艺术。
古典主义崇尚的是普遍的善与美，要达成这个目标有个前提，即承认「美」是客观存在的，可以通过一定的方法和规则来实现。
艺术家们为此做了不少努力，为了搞清楚人体各个部分最合适的比例，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咖们，如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都发展了盗墓和解剖这两个业余爱好。
达芬奇绘制的人体骨骼
他们把人的尸体卸成小块，拿尺子一点点量，折算成各种比例，比如站着的时候身高等于多少个头最美好，头顶到肚脐与肚脐到足底什么比例最和谐等等。
达芬奇 「威鲁特人」
后来的艺术家们追随着他们的脚步，将这些理论发展到极致，这也就形成了古典主义的风格标签：轮廓分明，比例和谐，立意高尚。
他们的工作非常成功，古典主义美术堪称对人类文明的救赎。
觉得我说的夸张？来来来，咱来看看同样的题材，中世纪风格和古典主义都是怎么表现的。
（左）中世纪 西莫内·马蒂尼 「圣母子」 （右）古典主义 威廉·阿道夫·布格罗 「圣母子」
（左）中世纪 「果园中的普赛克」 （右）古典主义 威廉·阿道夫·布格罗 「丘比特与普赛克」
观赏巅峰时期古典主义画家的作品，哪怕你对艺术一无所知，也能为那种和谐与美感所震撼。
插句题外话，当你不知道怎样赞美一个女孩的外貌时，可以试试「你非常有古典主义气质」这句话。
翻译过来，就是你美得超越种族脱离凡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爆胎佛见佛呆。
我简直想不到有什么比这级别还高的赞美。
3. 多么美好，多么和谐
我们再仔细读一下这句话：古典主义思想的出发点是崇尚普遍的善与美，承认「美」是客观存在的。
换句话说，按照这种形式和标准创作出来的艺术作品，我认为是美的，你认为是美的，随便从太平洋小岛或非洲原始部落找来个土著，他也会认为是美的。
这个客观的「美的标准」，又是谁设立的呢？
这问题搁在18世纪前，根本没啥好讨论的。凡是不知道根源在何处的事物，尽可以推到上帝他老人家身上。
后来，以伏尔泰为首的一干启蒙运动者们结结实实的给了教会一记闷棍，再加上科学家们有意无意的落井下石，在这种境况下，上帝存在的基础变得岌岌可危。
然而启蒙思想与古典主义的精神并不矛盾。「美」就算没有了上帝撑腰，也可以在其所崇尚的理性与规则中找到存在的依据。
为了将这些规则和技法传承下去，欧洲各国纷纷建立了艺术学院，艺术家们在这里接受长时间严格的训练，并由此诞生了被称为「学院派」的美术流派。（并不是所有学院毕业的画家都是学院派。）
上文中对比中世纪与古典主义美术所使用的画作，来自法国著名学院派艺术家威廉·阿道夫·布格罗。他先后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和朱利安美术学院进修和工作。
威廉·阿道夫·布格罗 「织毛衣的女子」
他画的人物写实到让照相机沉默，优美到让美图秀秀流泪。
多说一句，还有一位大家熟悉艺术家也曾有过在这两座学府的学习经历，他的名字叫徐悲鸿。
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讲到这里，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古典主义已接近完美，艺术似乎只需要沿着这条康庄大道走下去就可以了。
这一切多么美好，多么和谐！
4. 有人不服
就在这个时候，启蒙运动团队中猛地跳出一个人来，本着「启蒙运动的思想不一定都是对的，但伏尔泰说的一定都是不对的」这个原则，在欧洲的思想界降下了核雷轰和惩罚的的闪电。
这个人，我们上一篇已经提到过，他名叫卢梭。
按照他的观点，古典主义僵化刻意、矫揉做作、消磨意志。他认为人们应当返璞归真，自然率性。
一些早就对学院教育心怀不满，且认为他没有疯掉的艺术家们，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想。
矮油，似乎有点儿道理哦。
古典主义固然美好，却是按照统一的规则塑造出来的美好，美的难免千篇一律。
画作中的人物虽然写实，却「写实到不真实」。
举个例子，布格罗笔下这个小姑娘美吧，写实吧？
威廉·阿道夫·布格罗 「织毛衣的小女孩」
可是你看这手，这脚，这裙摆，一尘不染，这不符合逻辑啊！
这姑娘能坐在这儿让画家画，总不是自己飞过来的吧，光着脚在室外走，怎么可能不粘上点儿泥土呢？还有这动作，虽然优雅却总感觉不怎么自然。
照现在的话讲，这叫「摆拍」。
5. 德拉克罗瓦
说到「摆拍」，还真不是古典主义画家故意的。
古典主义的出发点是承认绝对的美是存在的，艺术家的责任是将这种美表达出来。
可上帝他老人家并没有把表现美的具体操作方法写成教材，艺术家们只能自己探索。
研究方法呢，就是前文提到的，用尺子量。
问题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物都能量啊，比如森林、小溪什么的，你怎么下手量呢？
解决方法很简单，没法量就少碰呗。
所以你看，古典主义很少表现大自然的风景，最主要的题材就是人像。
人体不仅好下手量，还能找到这样做的理论依据。
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的祖先，上帝的形象是完美的吧，那人体自然也是完美的咯！
可问题还是存在，量出来的数据都是静态的。
站着坐着卧着都好量，奔跑跳跃中的人体又该怎样量呢。
解决方法还是，就当这问题不存在。
玛丽·巴什基尔采夫 「在画室中」 (1881)
艺术学院教授学生画人体，通用方法就是请个模特，摆个pose，然后一帮人围着画。
长此以往，就形成了古典主义的「摆拍」风格。
对比一下，大家就能体会开头时讲到的那幅德拉克罗瓦「自由引导人民」中的浪漫主义特征了。
它显然不是「摆拍」的。整幅画气势磅礴，充满对比和律动感。
画中人物也不再是「磁悬浮」的了，该有泥垢的地方，统统如实展现。
还有这遍地的尸体，古典主义连一丝尘土的存在都不能容忍，更何况如此重口味的素材。
德拉克罗瓦获得了一个外号，叫做「浪漫主义的狮子」。
可他却一再声称自己是「纯粹的古典主义者」，坚决与浪漫主义划清界限。他说自己除了厌恶形式主义，偶尔任性一下以外，跟浪漫主义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你说这咋整？
6. 那么多作品都哪儿去了？
我们对比着来看音乐领域。
古典主义作曲家们按照固定的规则和形式作曲，比如交响曲第一乐章是「奏鸣曲式」，那你就按照规矩搞定程示展开再现就好了。
什么？你有不一样的想法？
一边儿憋着去！
这非常像今天英语考试中经常使用的「作文模板」，背过之后在那个架子上填上几句话，一篇中规中矩的文章就写好了。只要拼写语法不出问题，就能在短时间内拿到不错的分数。
许多古典主义作曲家还真就是这样作曲的，「按照模板来」产生的一大现象就是这个时期的作曲家都很高产，交响曲写上几十甚至上百部的都大有人在。
每个硬币都有两面，这样做产生的问题就是作品难免千篇一律，根本分不出它们之间有何区别。
就连这个时期最伟大的作曲家也不能幸免。
海顿第4交响曲 第一乐章
我们都知道海顿爸爸一辈子写了三位数的交响曲，这其中的大多数，如果不是真爱或为了研究，几乎不会有人演奏。
模板这种东西，对于绝大多数同学来说，都是很有用的。可对于极少数的天才，它就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了。
卢梭是个天才，他代表所有天才将想说的话喊了出来：
甩开手脚大胆创造，管它什么规则和理性！
上一篇我们已经提到，海顿、莫扎特都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创作出一系列作品。
海顿狂飙突进风格交响曲 第49交响曲「受难」第一乐章
上一篇我们没有讲的是，这个运动叫做「狂飙突进」，它已经有了浪漫主义的影子。
7. 「浪漫主义」与「浪漫主义时期」
别看「狂飙突进」运动来势汹汹，没过几年，人们就将它抛在了脑后，艺术重归古典主义的主流。
究其原因，是这运动「太卢梭」了。凡是旧有的事物，它没有不反对的，可反对完了也就完了，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纲领，告诉大家新的目标在何方。
还有个说法，狂飙运动是「幼稚的浪漫主义」或「形式上的浪漫主义」。
乱吧？
我们常见到的介绍音乐史的资料，总是把各个时期划分的非常明确。比如维基百科，甚至能将「浪漫主义时期」开始的时间精确到1804年。
这固然方便了我们对于不同时期的辨识，却也给我们一个印象，除了恰好处于时期之交的作曲家外，各个时期的音乐家们的风格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读到这里，你应该也发现了，哪有这么好分啊！分隔两个时期的那条界限，完全就是我们人为划出来的。
「最古典的作曲家」海顿和莫扎特，都在「最古典的时期」创作过「浪漫主义音乐」。
8.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浪漫主义音乐？
浪漫主义在古典主义奠定的坚实基础上，注重感性的表达，必要时，突破规则和结构的限制。
古典主义讨论善与美，崇尚高尚的精神与思想；浪漫主义也聊大自然，描述只在幻想中存在的事物。
古典主义认为绘画就是绘画，音乐就是音乐。而浪漫主义的音乐结合一切可以结合的艺术形式，从戏剧、诗歌到绘画、建筑；它在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中找到共性，并将其表现出来。
古典主义说规则与形式大于一切，艺术家的工作是在这个框架下尽可能接近绝对的美。浪漫主义则认为没有人能规定「美的标准」，想要表达，那就尽情宣泄。
古典主义讨论的是音乐本身；而欣赏浪漫主义，我们必须了解创作音乐的音乐家。
当这样的音乐汇成潮流，我们说，音乐步入了浪漫主义时期。
你能体会我说的这些，那很好；如果不能，也没什么。
描述不清，只能感受。
当体会到这点时，你就逼近了浪漫主义的真相！
9. 一些重要的注释
本篇论及绘画的「古典主义」，均指「新古典主义」风格。
本篇并未按照时间线叙述，我找来代表古典主义的威廉·阿道夫·布格罗，出生于1825年，在他5岁时，德拉克罗瓦创作了「自由引导人民」。我是故意这样做的，我想表达的是，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并不存在谁代替谁的问题，它们是可以共存的。
本篇讲浪漫主义音乐，并未提及常说的「浪漫主义代表人物」，如舒伯特、柴可夫斯基、肖邦等等。我是故意这样做的，我认为没有人能代表浪漫主义，他们代表的是他们自己。他们创作的无数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作品汇成一股潮流，这股潮流叫做浪漫主义音乐。
当然，我会讲他们，这期篇幅不够了，咱们下期接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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