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黄马甲”运动与农民暴动或布热德主义比较,是否有道理?
事实上,这些历史参照都站不住脚。比如,把“黄马甲”与农民暴动相提并论,既是时代错乱(anachronisme),也是侮辱。被定义为农民暴动的第一场大型社会运动发生在14世纪中期,当时,法兰西岛(Ile-de-France)的农民起义反抗他们的领主。多少世纪以来对这些平民起义的偏见,始于当时极有权势的历史学家傅华萨(Jean Froissart)。他于1360年代做了相关论述,并发表在著名的《大事记》(Chroniques)中。“这些被集合起来的恶徒,没有领袖,没有甲胄,他们抢掠一切,焚毁一切,毫无怜悯、毫无仁慈地屠杀,像狂犬一般”。“农民暴动”一词,指的是被精英们取名为“雅各”们(les Jacques)的农民的起义,在俗语“像雅格一样行事”(faire le Jacques)(像笨拙的、愚蠢的农民一般行事)中,我们也能发现这种轻蔑的表述。
但1358年的农民暴动与现今的社会抗议毫无关系。那是在百年战争与黑色病的背景下,贫民们在饿死的边缘所进行的绝望起义。当时,社会运动相当本地化,不可能扩散到整个国家,因为起义者唯一的交流方式只有口耳相传。
“黄马甲”真正的新颖之处,在于全国范围内自发而成的动员。事实上,这场抗议活动在法国各处(包含海外领地)同步开展,但每个地方的规模都不大。总的说来,11月17日的行动日集结了不到30万人,与其他人民示威相比,并不算多。但这个总数,是由数千个分散在全境的小型组织拼凑起来的。
我们该如何解释,一场始于基层的自发运动,能在没有党派与工会的支持下向全国扩散?
人们一直强调社交网络的作用。无可否认,社交网络对运动的发起是十分重要的。可发送即时信息的脸书(Facebook)、推特(Twitter)与智能手机逐渐取代书面的联系方式,尤其是传单与观点媒体(presse d’opinion)。到目前为止,后两者都是抗议组织用来协调集体行动的主要手段。信息交换的即时性部分取代了以往面对面交流的自发性。
不过,单是社交网络,无法让“黄马甲”运动达到如此规模。11月17日和24日的行动日从一开始便被新闻台跟踪报道,一分钟接着一分钟地直播。11月24日周六早上,在香榭丽舍大街,记者比“黄马甲”人数还多。如果我们把这次运动与今年春天铁路工人的抗议活动比较,便能立即发现其中的差别。那时,没有任何罢工被这般连续直播,而电视观众们看到了大量愤怒的乘客攻击罢工者的言论。而在这个秋天,我们却很少听到愤怒的自驾者批评封路的人群。
我认为,“黄马甲”运动,与马克龙被选上共和国总统时的方式相近,后者同样出乎意料,且没有依附政党。这是我们刚进入的新民主时代的两幅写照,伯纳德·玛南(Bernard Manin)在《代议制政府的原则》(Principe du gouvernement représentatif)中将其称为“公众民主”(démocratie du public)。正如选民依据目前的政治供求做决定一样——越来越少的人忠诚于某一个政党——,今日,社会运动的爆发,依靠的是某一时局或某一具体的时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或许会察觉到,政党与工会的时代,对应的只是历史中一段有限的时期,即远距离的联系依靠书面媒介实现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