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知己
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但能算得上“狂热”的并不多,因而一旦出现这样的人,就会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D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
D先生的兴趣是养鸟。他曾是一名鸟类研究专家,后来对鸟类的研究入了迷,进而喜欢上了鸟。研究鸟和喜欢鸟原不是什么坏事,前提是不要走向极端,D先生则不然: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家的阳台上到处挂满了鸟笼,里面养着几十种鸟,一到早晨就叽叽喳喳乱叫,根本没有晾晒衣服的地方。好在他家的房子坐落在市郊,周围人烟稀少,并没有引起邻居的集体声讨,但他的妻儿却深受其害,每天一大早就要被鸟叫声吵醒;他的书橱里摆放的尽是些跟鸟有关的书:学术研究类、图鉴类、摄影类……五花八门;就连家里的装饰也都给人一种丛林的感觉,墙纸以绿色为主,上面绘满了各种鸟类图案,点缀着各种花草;D先生的小儿子牙牙学语时,D先生教会他的第一个发音并不是“爸爸”或“妈妈”,而是“鸟鸟”——不知内情的人倒还以为他要上厕所呢……
他家里唯独没有鸟类的标本,连仿真的也没有。按照D先生的说法,把一只活生生的鸟类做成标本,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再把它摆放在家里,简直是不能容忍。若是别人问他“那么,把鸟养在笼子里就可以容忍吗?”对于这样的问题,他就会反驳说,这不一样,养在笼中的鸟至少会有个善终,不用担心被人类或猛禽捕杀。如果别人再坚持,他就会说他养的鸟都受到了极好的照顾,并且每天他都会亲自给鸟儿配置食料,保证营养的均衡。
终于,在妻子的百般反对和劝导之下,D先生家里养的鸟数量终于变成了“1”。但他对鸟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因而,这唯一的一只鸟便享受到了之前的几十只鸟所共同享受的待遇,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在别人看来,D先生现在已经算是爱鸟成痴了,但他觉得还不够,总想跟他的鸟类有更深入的交流,只是无奈人鸟殊途,言语不通,于是他来到L博士的工作室寻求帮助。
“这么说,你是想得到一种能够跟鸟进行沟通的装置吗?”听完D先生的故事后,博士问道。
“是的,请你一定要帮助我。”D先生说得很坚定。
“如果想跟鸟儿对话,直接养只鹦鹉不就行了?”
“这可不一样,”D先生立即反驳道,“我养的那只鸟可不是普通的鸟,不能随随便便用别的鸟来取代,何况鹦鹉也只是重复人说过的话而已,又不能真的跟人交流。”
“你的意思是,不仅仅是跟鸟儿对话,而且是能够进行真正的交流啊?”
“没错。”
“可是,鸟儿的智力跟人相差很远呢,你怎么能够确定你的那只鸟儿一定能够理解你呢?”
“我说过,那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鸟,当然这并不是指它是多么稀有的品种,而是它对我的意义。它是我在公园里的一束花丛里发现的,可能是被兄弟姐妹们从窝里拱了出来,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了它,没准儿早就被野猫给吃了。后来我就一直养着它,直到现在。每天早晨,我都会伴着它的叫声起床,比闹钟还准,然后带着它去公园散步,就这样相伴着一起度过了许多个年头。当然,它对我的意义远不止这些。
“你知道,在这个世界没人能够真正理解我,即使我的妻子和孩子,也只是把我当成家里的台柱子和摇钱树,认为我理应能够担当一切,却不能体会到我脆弱和无助的一面。当然,身为一家之主,就算我有了烦心事,也不会轻易对家人吐露,免得影响他们。
“而我那只鸟儿就不一样了,每当有什么苦恼和心烦的事情,我都会放心大胆地跟它说,而它也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和善解人意,还不时鸣叫几声,算是对我的回应。”
“这个……鸟随便叫几声不能看做是对人类的回应吧?”博士有点疑惑。
“如果说是树林里的野鸟,或许可以这么说,但我的小鸟是由我亲自养大的,朝夕相伴,早就心有灵犀了。假如这样说你还不相信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它的每一句叫声都非常合乎时宜,恰好能够接在我的话头后面,这下你总该不会怀疑了吧。”
博士撇了撇嘴,表示认输。
“几年过去了,现在这只小鸟已经进入老年了,叫声没有以前那么洪亮,毛色也没有那么艳丽,随时都可能去世。我想在它去世之前,听听这些年来它究竟对我说了些什么,这样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说到这里,D先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听到这里,博士显得有些激动,显然被这段离奇的人鸟情缘打动了。
“放心好了,我一定帮你和你的爱鸟实现交流的愿望。”博士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道。
D先生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着连声道谢。
一个月后,D先生需要的人鸟语言沟通装置发明出来了。从外形上看,这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两端是两面显示屏,显示屏的上方各自安装了一个微型摄像头和一个微型拾音器。进行交流的时候,人和鸟分别在盒子的两端。盒子内置的语言转换软件能够把人的表情和语言转换成鸟的形体语言和叫声,同时把鸟的叫声转换成人类语言,并通过显示器和发声器传达给对方,这样一来,双方在进行交流的时候,就和跟自己的同类进行交流一样。
装置完成后,博士马上通知了D先生。第二天,D先生带着自己的爱鸟来了。
“它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一见面,D先生就忧伤地对我们说,并拿过他那只鸟给我们看。果然,那鸟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羽毛都黏在了一起,显得脏兮兮的。
“我能在这里跟它作最后的告别吗?”
博士点点头,把他带到一个闲置的房间,交给他人鸟语言交换机,并向他介绍了一下操作方法,然后退了出来。
当D先生和他的鸟在房间里做最后告别的时候,我和博士等在门外。
“你猜他们会聊些什么?”我问博士。
“大概是些告别的话吧,比如‘感谢你多年来的照顾’、‘感谢你多年来的陪伴’什么的。”博士深情地回答道。
“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人和鸟的交流方式千差万别,仅仅凭借这台语言交换机,彼此就能够进行交流了吗?”
“放心好了,我的这台装置里,语言转换软件存储了各种鸟类的动作和声音资料,这些动作和声音都经过鸟类学家的验证,其代表的意思都已经经过翻译,相当于一本人鸟语言词典,用来交流不会出问题的。”
几分钟后,D先生一脸忧伤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你们的交流还算顺利吧,仪器还好用吧?”博士急忙走上前问。
D先生点了点头,没说话。
“它说了些什么?”博士没注意到D先生消沉的表情,接着问。
D先生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付了酬金后便匆匆告辞了。
我们来到刚才他们进行告别的房间。
“这个装置有回放功能,让我们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吧。”一边说着,博士按下了回放按钮。可见就算是博士,也抵不住八卦的诱惑呀。
装置只回放了很短的一段录音,但足以让我明白那人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了。
原来,当D先生问鸟儿“临终之际,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时,鸟儿是这样回答的:
“早知道要整天听你絮絮叨叨,不如当初被野猫吃掉算了……”
【责任编辑:陈虹羽】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3年7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