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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佛头,一个没了命,一个被判死缓 | 剧本故事

有故事的人  · 公众号  ·  · 2017-08-03 18:27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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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故事 |


这个栏目,要求故事性很强,有可能改编为影视剧的故事——这是有故事的人自媒体唯一一个可以征集虚构作品的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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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

当换上一身囚服,仰起被剃成光秃秃的脑袋,望着高墙一道道带电的铁丝网的时候,岳光宗青白的脸颊,竟然浮出几丝笑容,他体验到捆绑已久的心灵,突然被解放,才能享受到的自在轻松。

>>> 人人都有故事

作者: 马风


1


1966年7月某天,在县城中学读高一的岳光宗,参加了红色造反团之后,立即贴了一张大字报,决心和“四旧”彻底决裂,把带有封建残余思想的名字岳光宗,改为岳光东。这年,他16岁。


第二天,岳光宗,不,应该叫岳光东了,以小队长身份,率领八个袖子上戴着红色造反团袖标的队员,去完成一个横扫“四旧”的重大任务。目的地,是他老家,距离县城90里地的一个小镇。


因为西门外,有一座建于辽代的古塔,所以这个小镇就以塔命名,叫做塔镇。


这座用青色砖头砌成的塔,六七百岁了,样子很苍老,不算高,二十多米吧,六角形。塔的中部,每面都镶嵌着一个一尺来高的菩萨头像,合起来共计六个。造反派小将,正是把这座塔确立为革命目标,他们要砸烂这几个代表封建迷信的佛头。


他们勒令以镇中学校长为首,戴着纸高帽子的四个牛鬼蛇神,把三个木梯绑在一起连成的高梯子,搭在挨近佛头的位置。刚刚卷入造反热潮的中学生,围在塔四周,一面举着红旗,一面尖声高喊着“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这项光荣的战斗任务,由岳光东独自承担。只见他一身草绿色军装,头戴军帽,腰扎皮带,配上红色袖标,整个一套最时尚最标准的革命装束。站在梯子上一级一级攀登,英姿飒爽,更显出无限风光在险峰。


老校长仰着脸,担心的说:“岳光宗,要小心。”纸高帽一下子掉了,身边的红卫兵捡起来,狠狠给他扣上,喝斥道:“牛鬼蛇神,不许乱说乱动。”


小镇上越来越多的男女老少,赶来看热闹。岳光东的爹妈妹妹也来了。老爹挤到梯子跟前想上去,被红卫兵拦住。他扬起胳膊,扯着嗓子喊:“光宗!你个混蛋东西,给我滚下来!滚下来!”


岳光东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挥动铁锤子,咚咚咚地一下一下砸着。他老爹突然跪在塔前,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菩萨,菩萨,我给你赔罪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又跑来一个人,向塔上面喊叫:“岳光宗,那是文物,不能破坏!”


他叫刘汉,21岁,在省城大学读历史系,大一。前几天刚回来给妈妈过生日。


岳光东家和刘汉家是邻居,在他们爷爷那一辈,因为争执两尺长的宅基地,发生械斗,刘汉爷爷砍掉了岳光东爷爷三根手指。从此隔了一道墙,鸡鸣狗叫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一代又一代的结下了世仇。


岳光东低头一看,是刘汉,不但不理睬,反倒把铁锤抬得更高,用劲更猛,好像砸的是刘汉的脑袋。


说来特奇怪,始终晴天烈日的,忽然一下子乌云翻滚,随着轰轰隆隆的雷声,一道道刺眼的闪电,像黄豆粒子那么大的雨点,劈劈啪啪倾盆而下。岳光东在梯子上直晃悠,只好赶紧下来。地上的战友和他一样,早已浇成落汤鸡,一起慌里慌张地向离得最近的中学跑去,岳光东边跑边振臂高呼:“造反有理,造反到底!”。


这一场“造反”的伟大战果是,岳光东亲手砸掉两个佛头。


2


1988年,22年之后,已经38岁的岳光东,把名字改回来,又叫岳光宗了。


像是浴火重生,来了个凤凰涅槃,他从红卫兵,下乡知青,返城当工人,辞职下海,一直到深圳中英街跑桥头。从倒腾石英表双卡收录机到大哥大黑白电视,再到电脑DVD婴儿奶粉,捎带介绍去香港打黑工生孩子,到最后有了他做老板,独占一幢写字楼的光宗公司。


这些年,岳光宗回了两次老家。头一次,1975年,他老妈去世。


他跪在棺材前,刚给老妈磕了一个头,老爸走过来,扯起他的衣领,一面往外推,一面喷着唾沫星子骂道:“你个混蛋东西,我告诉你,你砸了两个菩萨头,就找回来一个。你妈就是因为这个,被阎王爷叫去的,是替你顶罪,你这个不孝的孽子!要是不把那个佛头找回来,以后别想进这个家门。”


又过两年,老爹也走了。去世前,很清醒,对身边的女儿,说了最后几句话:“别告诉那个混蛋光宗,我不认他这个儿子,绝不让他为我送終,记住!”他妹妹真没敢把老爹死讯,告诉哥哥。


第二次,1982年,妹妹结婚。妹夫在县城上班,岳光宗在县城给妹妹买了一套商品房,当成彩礼。


他只停留半天,没回塔镇。那个没找到的佛头,像座山,沉重地压在心里,他连做梦都想把这座山移开,可直到眼下,仍然是个让他心神不宁的梦魇。


1988年,这次回乡,是和妻子郭依一起结伴来的。郭依,比他小五岁。父亲曾是南方某省一个厅级老干部,“文革”中和老伴一块自杀身亡。郭依是独生女,拿了储蓄本里仅有的600元钱,跑到中英街闯荡,认识了岳光宗。原来是在下海恶浪中竞争的死对头,阴差阳错的给拴上了一根红线,大变脸成了岳光宗第二任妻子。


他第一个妻子,是插队返城,在工厂巧遇的县高中时的同学李荷,这是他们班颜值位列榜首的班花。岳光宗用尽撩妹本事,一年后,抱得美人归,李荷成了他的娇妻。


不久,李荷考上了大学,就是岳光宗隔壁冤家刘汉所在的大学。这时候的刘汉,正担任李荷念的历史系的副主任。两人也是老乡,很快,年轻有为的系领导,和风情万种的女学生,由师生一下子升级为朋友。


李荷一毕业,刘汉和老婆,李荷和老公,同步办了离婚手续,然后,刘汉和李荷领了结婚证。三个月后,李荷为刘汉生了个儿子。


岳光宗为这件事,气得咬牙切齿,两眼冒火,在家世旧恨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一股被刘汉夺妻的新仇。这也成为他急不可耐的从工厂辞职,去深圳下海的一个重要原因。临上火车前,他向两个铁哥们交代个任务:“去大学找到那个给我戴绿帽子的刘汉,往裤裆里狠劲踢,让他变成个太監!”


3


春花秋月,已经都是悠悠往事了。


这次回塔镇,岳光宗是以公司大老板的身份,衣锦还乡的。有娇妻郭依陪伴,夫妻俩人,一身名牌,项链,钻戒,金表,相互辉映,熠熠闪亮。专职司机给开着私家宝马,路况坑洼不平,可车速仍然风驰电掣。原来跟在后边,坐着县委书记县太爷的军用吉普,在滚滚灰尘中,早就被甩到爪哇国去了。


司机嘟囔着:“这是他妈路么,政府干嘛去了,怎么不修修!”


郭依说:“当然是没有钱啦。我们回来就是送红包的,修条新路,由光宗买单。”


司机竖起大拇指:“霸气!那可得把老板当成佛供了。”


岳光宗一声呵斥:“开你的车吧。”


宝马停在一幢粉刷成金黄色只有两层的小楼前,门口立着旗杆,飘着一面国旗。这是镇政府办公楼。楼前站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道边上有一排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不停挥动手里的塑料花,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岳光宗在车里已经看见,小学生后面,有几个举着纸皮的老爷子。两个保安使劲往后推着他们,可纸皮上用墨水写的“不要修路,要佛头”七个又粗又黑的大字,还是特别醒目的跳入岳光宗眼里,让他感到刺痛,心惊肉跳,立刻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认出了早已退休的中学老校长,也在其中。


果然不出岳光宗所料。在会议室进行座谈时,尽管县委书记县长和镇长,反复赞扬岳光宗热爱乡土的义举,决心用他的善款,把县城到塔镇的90里地,翻修成全县的标杆路段。


可镇里的副镇长人大主任什么的另几个领导,还有包括退休中学老校长在内的六位群众代表,都提心吊胆地说了相同的意见,如果古塔上那个佛头找不回来,老百姓坚决不会答应修这条路,要是发生影响维稳的突发事件,那可不得了,谁能吃不了兜着走?


老校长坐在岳光宗对面,紧紧盯住他的脸,说的一点不留面子:“岳光宗,你想用这么一招,弥补破坏古塔的罪过,取得乡亲们的原谅,我告诉你,那你修的是条死路,绝对修不通。我奉劝你,还是赶紧找回那个佛头。”


岳光宗如同给打了一个大嘴巴,满脸涨得通红,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身边的郭依。好像漫不经心,郭依却觉出它的分量,立刻低下头,拿起摆在面前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呛得不停的咳嗽。


4


岳光宗和郭依回到珠海那栋常住的别墅,感到心神交悴,第三天就去了广州一家医院。检查结果除了因中年发福,导致的血脂之类偏高外,其它一切指数都正常。


郭依说:“去看心理医生吧。”


岳光宗皱起眉头:“又是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我的心理,什么医生能比我清楚?”


郭依看一眼岳光宗阴云密布的脸,叹口气,不吭声了。


就在当天晚上,郭依接到沈阳那边打来的电话,欣喜若狂地扳住岳光宗肩膀:“光宗,沈阳的店,收了一个佛头。和留给他们的资料比对,特吻合!我马上飞过去。”


岳光宗好像打了鸡血,来了精神:“我也去。”


寻找佛头,弥补罪过,早已经成了岳光宗的最大目标和心愿。为此,在北京,西安,沈阳砸进不少资金,开了古玩店,并且与全国文物市场,建立了伙伴关系。其实是铺天盖地在設眼线,像拉开一张大网,凡是与佛头有关的消息,都跟鱼一样,一条也不能漏出去。


这项业务,由郭依亲自打理,柔嫩的肩膀压着一副重担,从这个店到那个店地飞来飞去,好不辛苦。可一想到这是在为老公抹去心里阴影,就像歌里唱的,无怨无悔了。


这几处店前前后后,收进了十几个佛头,可年代,地点,材质,造型,重量等等,都与塔镇古塔砸掉的那个,相差甚远,带来的总是满怀希望之后的又一轮失望。


岳光宗和郭依飞到沈阳,火急火燎进了店。一见那个佛头,两人不禁同时惊叫了一声。古塔佛头形象已经融化在他们心中,成了血肉的一部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是这个,就是这个。”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得出一个结论。卖家代理商,报价十万,郭依没回价,当场成交。


随后,店里出辆奥迪,带上两个保安,拉着岳光宗郭依和装在保险箱里的佛头,直接去了省城。


在车上,岳光宗仰在靠椅上,闭起眼睛,神采飞扬的浮想联翩。在想一定请北京的古建筑修缮队,来安装佛头。在想要从名寺古刹请一伙和尚,来唱经,做道场。在想要请电视台做个现场报道。在想要去老爹老妈坟头,焚香烧纸,告诉这个消息,请他们地下安息。


上车前,岳光宗已经与省博物馆辽史专家毛先生通了电话。岳光宗有关塔镇古塔以及辽代历史的知识,都是从毛先生那里面授机宜学来的。


起初,毛先生得知砸坏佛头的罪魁祸首是岳光宗,一甩袖子,拒绝和他往来。可岳光宗真诚的忏悔,寻找佛头的积极表现,加上佛头是两个人共同关注的热点,最终还是成了挺铁的忘年交。


毛先生听了这个惊人的好消息,在电话那头连声说,“好,好,快过来,我等你们。”


可是,毛先生接过佛头,掂量掂量,又戴上老花镜,打量那么几眼,脸上的兴奋,立马烟消云散了。他果断地说:“赝品,百分百的赝品。”


岳光宗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还抱有有一线希望地试探着说:“毛先生,您再看看?”


毛先生摘下眼镜:“怎么,怕我看走眼?绝对不会。不过,这个,能在你们那儿蒙混过关,可见假出了水平。究竟假在哪里?几句话真讲不清楚。我约好了去电视台录个节目,等我回来,再仔细揭开它的庐山真面目。但可以先告诉你们,以假乱真到这样地步,一定是个内行的人,在精心策划。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内行,应该是专家一级的。”


告别毛先生后,岳光宗和郭依住进宾馆。或许是冥冥之中,有谁在可怜他正遭受绝望的煎熬,岳光宗意外地收到一条短信:“有人造假佛头。”六个字像晴天霹雳,他浑身一抖。这个提醒来得晚一点,却提供了珍贵线索,发短信的人,一定是个知情者。顺藤摸瓜,必定会找到那个家伙。


岳光宗看着号码,十分陌生。如今个人信息都已经成为公开的隐私了,别人打听到他的电话,不奇怪。但是,这个人会是谁,想找到,那还是大海捞针一般,不容易。干脆发短信询问。发了十几条,没有回音。继续不断地发,仍然没有回音。


他觉得彻底没戏了,把手机塞进手提包,和郭依一起去楼下酒吧。还没出电梯,郭依突然说:“光宗,你有短信。”


岳光宗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望一眼,惊讶得差一点跳起来:“啊,是她发来的!”


郭依问:“谁?”


岳光宗回答:“李荷。”


经过几乎是苦苦哀求,李荷勉强答应和岳光宗见一面,地点定在中心区外,一家小咖啡店。


5


店里很冷清,隐约传来的背景音乐也寡寡淡淡无精打采。岳光宗和李荷坐在角落里,分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李荷才35岁,凭着天生丽质,应该风韵犹存,可让岳光宗有一种面对残花败叶的悲凉。


两人很快进入主题。李荷告诉岳光宗,一,刘汉伙同一家石器店,在造假佛头。二,一年前,刘汉就已经收购了那个真佛头,如今藏在家里。


听到第二个消息,岳光宗震惊得弄洒了半杯咖啡。可当即冷静下来,他怀疑刘汉借助李荷的嘴在释放假情报,让他彻底放弃寻找佛头的念头,经受一辈子折磨,供他幸灾乐祸。


李荷看出岳光宗的疑虑:“你一定会想,我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你?不瞒你了,我和刘汉刚办完离婚手续。”


岳光宗反问:“怎么会?”


李荷低下头:“我和他结婚的时候,怀的是你的孩子……”


岳光宗不相信:“什么?”


李荷说:“刘汉总是怀疑,最近作了DNA,证明确实不是他的,立刻把孩子赶出家门,被我送到他姥姥那里。孩子的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刘汉一分钱也不给。”


岳光宗痛快地表示:“既然我是爸爸,我来承担。”


李荷本不想说这么多,可话头像决堤的洪水,波涛汹涌控制不住,语速极快地接下去:“我越来越看透了这个伪学者是个什么货色,他出卖文凭,论文,贪污科研经费,和女学生劈腿。尤其让人不能容忍的,这个人渣特别阴特别损,长了一副虎狼心肠。他知道你为找到佛头,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看你精神一步一步崩溃,他开心的手舞足蹈。我劝他把佛头献出去,说这也是造福家乡的一大善举,他却扬言,一定亲眼目睹岳光宗给懊悔死了,折腾死了,带着死不瞑目的负罪感去见阎王,再拿出来。”


岳光宗气得脸色发青,破口骂道:“他妈的,走着瞧吧。”随后立马换了个腔调,“把你银行卡号发给我,我给儿子打钱,别忘了。”


6


刘汉住的是大学老宿舍区,户型宽敞,只是监控保安不怎么给力。这天晚八点,岳光宗没费什么事,顺利地敲开了刘汉家的门。


刘汉一怔,立即装出一副假笑:“岳老板,失迎失迎!听说你收到了佛头,恭喜啦。”把岳光宗让到沙发上。


岳光宗坐下,对刘汉的嘲讽,当成耳旁风,尽量控制着情绪,平静地说:“教授,我佩服你的本事。你我把古代的侠客当成好榜样,学习他们一笑泯千仇,好不好?”


刘汉故作爽朗的几声哈哈大笑:“俱往矣,俱往矣,可你的狐朋狗友带给我的胯下之辱,倒是刻骨铭心。”


岳光宗赶紧拱起双手:“得罪,我赔礼道歉。”


刘汉一摆手:“书归正传吧,我知道你为什么光临敝舍,马上满足你。”


刘汉说完离开客厅走进里边,过了好一会儿,吃力地捧着一个密封胶袋出来,放在茶几上,茶几晃了晃。他轻轻打开包装,从裹着的好几层麻布里,拿出佛头。岳光宗腾的一下站起来。


刘汉炫耀着:“请过目,这就是你久仰的宝贝。”


岳光宗眼睛瞪得溜圆,声音激动得哆哆嗦嗦:“刘教授,为了家乡父老,为了古塔,请转让给我。你开个价,公司,物业,房产,股票,由你任选。”


刘汉伸出拇指:“老板,太慷慨了,我佩服。”卖过关子,板起脸,“不过,这件珍宝,对我来说,它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计算,你也心知肚明。我向你展示,就是告诉你,不必费尽心思再寻寻觅觅的了,你永远拿不到手。”边说边把佛头重新包装好。


岳光宗耐住性子,忙说:“等等,教授,我们再商量商量。”


刘汉不予理睬,边包边说:“不必了。念你这么多年为佛头魂思梦绕,又是乡亲,邻居,虽然有过不愉快,可还应该给你个面子,让你一赌它的风采,但是,不能再有非分之想了。”


关闭了和平谈判的大门,只好被迫逼上梁山。说时迟那时快,潜伏在岳光宗心里的抑郁症来个大逆转,变得亢奋,激烈,狂暴,像着了火,烧得他猛然冲过去,平添起一股巨大力气,动作敏捷地抢过胶袋,奔向屋门。刘汉一把将他拉住,两个人争夺起来。


岳光宗紧紧抱住胶袋不放,刘汉发现门旁垃圾桶里有个酒瓶,弯腰拿出来就向岳光宗砸去。岳光宗一躲闪,没打着,他一只手抱着东西,一只手捡起脚下的瓶子,朝刘汉抡过去,不歪不斜,恰好打中后脑勺,由于用了吃奶的劲儿,随着瓶子碎裂声,刘汉咕咚一声倒在地板上。


岳光宗急忙把胶袋放进带来的双肩背包里,拉好拉链,拢了拢头发,匆匆走出去。


十点钟,已经和刘汉同居的女研究生,做完纤体瘦身回来,刚推开门,见刘汉跟一根木桩似的,橫在眼前,一面大叫,一面转身跑出去喊邻居。


隔壁老太太过来一看,拍着大腿:“喊什么,打120啊!”


7


一个星期后,塔镇举行了佛塔修复仪式。一切都像复制了岳光宗以前有过的那些设想,请来了北京古建筑修缮队安放佛头,请来了雍和宫主持率领的一众佛僧诵经做法,请来省电视台名嘴进行现场报道。敲锣打鼓,放鞭放炮,比过节更像过节,整个镇子,沸沸扬扬,像烧得滚开的汤锅,从早到晚,热闹了三天。


老校长,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专门写了一篇“古塔新赋”,在塔前扯着嗓门念着,最后两句是:“佛头复还兮,乡民喜极而泣。古塔展新姿兮,造福世代铭刻牢记。”


在佛头安放的最后一天,岳光宗给老爹老妈新建的豪华墓园,也同时竣工。岳光宗和郭依带着女儿,焚香烧纸,三拜九叩。岳光宗眨巴着发红的眼睛,在心里叨咕着:“老爹老妈,你们看见了吧,不肖的儿子,总算了结了你们的心愿,还挺风光呢。以后,别再骂我混账东西了。”


刚从墓园出来,岳光宗的手机响了,李荷在电话里劈头一句:“他死了……”


岳光宗一愣,叫了一声:“啊!”连忙捂住嘴。


那边又说:“在医院昏迷六天,昨天死的,你不该下手这么狠,把自己也搭进去。”一阵抽抽嗒嗒,关了机。


岳光宗眼前一黑,差一点晕过去,赶紧拉住走过来的郭依的胳膊。郭依以为是岳光宗这些天太兴奋太疲劳,出了点情况,就说:“回招待所休息吧。”


岳光宗却说:“收拾行李,回家。”


郭依看岳光宗那张铁板一样,又黑又硬的脸,只好依了他。于是一家三口马不停蹄赶往省城,当晚没有去珠海航班,决定飞深圳,通知宝马司机在机场等候。折腾来折腾去地回到珠海别墅住宅,已经深夜两点。


简单洗漱之后,女儿在她的屋子沉沉入睡。岳光宗关紧卧室房门,只点亮几盏壁灯,宽敞的房间如梦如幻,变得幽暗迷离。


岳光宗让郭依坐在沙发里,他却坐在地毯上,抬起脸正对着郭依,盯住看。郭依被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干嘛这么盯着?”


岳光宗带一点色迷迷情调,低声细语道:“好看,想多看两眼。”


郭依觉出不大对劲,疑惑地看着岳光宗,发现在阴影中闪烁的眼神,灰蒙蒙的,沉重呆滞。联想到紧张的行程,以及路上他的沉默不语,预感到出了什么事情,刚要开口发问,岳光宗说话了:“郭依,我把刘汉打死了。”


郭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听见了魔幻之音,反问道:“什么?”


岳光宗缓缓地又认真地重复一句:“我把刘汉打死了,佛头是抢来的。”


“啊!”郭依像遭到天塌地陷,晃晃悠悠抬起身,扑在岳光宗怀里。岳光宗让浑身不住抖动的郭依靠在胸前,随后扳着指头,把掂来掂去早已想好的安排,一一做了交待:一,明天立即办理离婚手续。二,将全部财产过户到郭依名下。三,变卖所有财产后,郭依携带女儿去美国定居。四,用部分财产,修筑塔镇通往县城的公路。五,给岳光宗与李荷儿子的银行账户,打进一笔钱款。六,最后,岳光宗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郭依把岳光宗搂得紧紧的,嚎啕大哭着:“光宗,我不让你去,不让你去……”


岳光宗抚摸着郭依的头发,那么细密柔软,这应该是最后的亲密接触了,是生离死别,却压抑住一腔惊涛骇浪般的悲苦凄凉,从容淡定地说:“自古以来,杀人偿命,这是天理。我算不上大丈夫,可身为男子汉,要敢作敢当。只是,只是我拖累了你,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女儿。郭依,原谅我,忘掉我……”


说着,褪下手指上的戒指,套在郭依手指上。郭依猛然抱住岳光宗的脸,把两片沾着泪水的嘴唇,严严实实地贴在岳光宗一层胡茬下面的唇间,两个人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8


三个月后,市中级法院做出判决:岳光宗犯有入室抢劫罪,和伤人致死罪,情节特别严重,但鉴于投案自首,予以从轻处理,两罪并罚,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其实,岳光宗起初并没有抢劫动机,是掏腰包来买佛头的。而伤人致死,是因发生争执后,刘汉先用酒瓶打了岳光宗,他被激怒,才还手,也算自卫反击。这几个关键性情节,在起诉过程中,岳光宗若是照实供述,或者聘请律师参与辩论,肯定不会判以死缓这样的重刑。


但是岳光宗根本没有找律师,不想祈求别人帮助做任何辩解,他自己对指认的罪名也全单照收,老老实实供认不讳。他心里始终埋着个信念,只要寻找到佛头,粉身碎骨,也一笑了之。


当换上一身囚服,仰起被剃成光秃秃的脑袋,望着高墙一道道带电的铁丝网的时候,岳光宗青白的脸颊,竟然浮出几丝笑容,他体验到捆绑已久的心灵,突然被解放,才能享受到的自在轻松。


他抬头向天,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刘汉大哥,你可以安息了。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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