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赛场上从来不缺少恶意或善意的挑衅，比如那些让对手难堪的过人动作，比如那些充满火药味的言语，比如那些进球后的“非常规”庆祝动作……不久前发生在法国的“内马尔握手事件”，又让“挑衅”这个话题成为了争论焦点。
挑衅之道
文|法国足球记者 克里斯多夫·拉尔谢
编译|足球周刊记者 向波
作为挑衅大师和语言艺术家，兹拉坦·伊布拉希莫维奇在场上场下都能将对手摧毁。
曼联10号的嘴巴和行为，与他在球门前的高踢腿一样充满摧毁性。一句话可以概括他从马尔默郊区开始踢球后的种种举动：“我喜欢羞辱对手，这是我足球理念的一部分。”对于“演员伊布”来说，成为一切的中心，已经是挑衅的终极形式。瑞典人用数据和让人瞠目结舌的举止演绎着足球，还总是带着冷幽默，让反对者们无力还击。
2013年1月，里尔后卫切朱用一次巧妙的穿裆过人让伊布也品尝了一把被嘲弄的滋味，兹拉坦没有生气，而是大度地用微笑接受。随后3年多时间里，瑞典前锋在法甲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传奇，并“将法国放到了世界地图上”。
被对手后卫过掉后，伊布当时就笑了。
伊布离开法甲一年多了，但法兰西的球场上仍不缺乏“挑衅者”。2017年11月5日，职业履历和辩思口才都不如伊布的里昂进攻手费基尔，将自己的名字写入争议名单中。客场对阵德比死敌圣埃蒂安，费基尔进球帮助里昂取得5比0的领先优势后，向南看台“绿军”死忠展示了自己的球衣。
这一举动造成的后果远远超过了法国国脚的预期：主队球迷在比赛进行阶段冲入球场，他们越过广告牌，造成骚乱和中断。
“肇事人”事后表示，自己那么做并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也绝非出于恶意。不过没人必须相信他。里昂核心给两家俱乐部势同水火的关系又增添了调料，这次嘲弄，带来的是新一轮仇恨。“绿军”体育主管罗什托不依不饶：“这无疑是一个挑衅动作，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我们的羞辱！体育比赛中，永远保持谦逊是必要的。”
足球场内，球迷总是相对自由的，他们经常大声唱歌讽刺某名球员，让内心积压已久的怨气得以释放。如果心爱球队的教练或球员表现不好，他们也不会吝惜嘲讽的声音。相比之下，职业球员作为公众人物确实应该宠辱不惊，时刻保持冷静；但对那些充满个性的球员而言，让他们杜绝疯狂举动或戏剧般的行为也有点困难。主动煽起争议火焰，对某些人来说就是球场上的行为准则。
1982年世界杯上，面对“刽子手”詹蒂莱，马拉多纳像疯子一样把意大利后卫过了一遍又一遍，是不是一种嘲弄？罗纳尔迪尼奥用自己的肩膀完成传球时，他是否在讽刺全世界？2006年世界杯决赛，齐达内罚出勺子点球，这是在嘲弄他的朋友布冯吗？1996年欧洲杯半决赛打入制胜点球、淘汰东道主英格兰后，德国人穆勒挺直上身、轻蔑地环视温布利大球场，是不是世界足球历史上最经典的嘲讽动作？
22年前的穆勒不可一世。
很多大名鼎鼎的球员，都会在进球后用手指堵住现场观众的嘴巴，或者用双手捂住他们的耳朵。当这些进球者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后，观众们的激烈回应，也是顺其自然的。法国球员努马为贝西克塔斯踢球时曾将手放入球裤（做自慰动作），卡瓦尼曾朝着朗斯球迷模仿开枪动作，这些都为他们招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些挑衅动作带有明显的种族歧视或政治意味，当事人最终都免不了遭受惩处，比如意大利人迪卡尼奥的纳粹礼，还有阿内尔卡那个“La quenelle”手势——一个被认为带有反犹太人涵义的动作。
阿内尔卡被禁赛五场，英足总在官方声明中强调法国人违法了条例，但并非有意为之：“根据我们的调查，并没有发现阿内尔卡是一个反犹太份子，也没有发现他做这个动作是要传达反犹太思想的企图。”
费基尔事件，介于严守戒规和自由主义之间。如今担任多家电视台顾问的杜加里，出人意料地将它划归到了第一类，前法国国脚认为费基尔是一个“非常职业的老式挑衅者”——谁都知道，过去一年梅西和C罗都曾对着对手球迷看台做过展示球衣的动作。
“秀球衣”是过去一年的热门庆祝动作。
尽管费基尔的动作只是模仿秀，但杜加里仍然不能接受里昂队长这样做。“人们对我说，这样的庆祝动作让足球变得更讨人喜欢，是这样吗？球员挑衅对手，是因为他承受了巨大压力；但除了引发愤怒、制造麻烦，这样的举动还有什么用？能让比赛更有观赏性吗？这只会让那些花了几个小时赶来看球的球迷们怒火中烧，进而丧失理智！”
其实，杜加里先生也是有“前科”的人：1998年世界杯对南非进球后，法国前锋朝着记者们吐出了舌头。“当你嘲笑这些人时，就要承担由此带来的责任，尤其是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任何事情都能转化为暴力的世界。”杜加里当然也会为自己做出辩护：“我那个动作？不是那么严重吧，又不是竖中指……”
11月30日，费基尔接受了法国联赛纪律委员会的问询，里昂队长最终没有受到处罚……
作为当年与杜加里一起夺得世界杯冠军的法国人，前阿森纳中场珀蒂如今也在电视台工作，他对这样的挑衅丝毫不觉得奇怪。珀蒂将费基尔这件事总结为作秀，就像近年来很多年轻球员都喜欢激起观众反应一样。
“人们看比赛时，会不自觉地关注这样的球员！内马尔、姆巴佩、梅西，以及所有推动足球发展的人……费基尔那个动作是嘲弄，没错，但这是在‘绿军’主场羞辱对手后产生的自豪感。整场比赛，他可是都在被那些想干掉他的家伙追着踢。当然，如果他谦逊一点会更好，但5比0领先、自己打入两球、痛击对手后，你能批评他的行为吗？老实说，他没有辱骂任何人，那个举动也没有攻击性。”
在珀蒂设定的这一条界线前，很多人进球后都难以自控地逾越了。一丝不敬、一点羞辱和讽刺流露出来后，立刻得到大棒的回应。
2011年法国联赛杯决赛战胜蒙彼利埃后，马赛左后卫塔伊沃拿着话筒公开讽刺和辱骂死敌巴黎圣日耳曼，第二天醒来，尼日利亚人才明白自己这一举动惹了多大麻烦。
次年的欧洲杯上，纳斯里攻破英格兰球门后没有和队友们一起庆祝，而是将食指放在唇边，目的是回击那些批评他的记者们——但法国公众看到的，是他内心绝对的自私。
蒙塔尼耶有过数百场职业比赛经验，2004年开始执教，如今在法国足协担任各级青年队协调人并掌管U20梯队，特别关注如今这一代年轻球员。“他们喜欢在社交网络上展示自己的生活，这是如今所有年轻孩子的特点，他们都觉得这么做不算出格。”
2014年法国青年队对瑞典的一场欧青赛预选赛中，现巴黎左后卫库尔扎瓦进球后做出了一个手搭凉棚的手势（意为目送对手远去），并肆意嘲笑对手。没想到终场前瑞典人打入制胜球，法国队惨遭淘汰，对手也模仿这个动作来嘲笑库尔扎瓦。
此事不仅给法国足球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库尔扎瓦本人也在网上被骂得体无完肤。“他刺激了瑞典人，最后受到了同样的嘲弄。”近年来，蒙塔尼耶和同事们管教法国年轻国字号成员时丝毫不敢大意，他们要避免库尔扎瓦事件再次发生。
2014年执教雷恩时，蒙塔尼耶处理过一次非常著名的球场挑衅事件。当年法甲最后一轮，雷恩前锋恩泰普过掉兰斯门将后将皮球停在门线上，然后跪下来用头完成破门。事后小伙子在推特上表示：“我这是实现了一个儿时的梦想，没有任何不尊重对手的意思。”
但兰斯球迷可不接受这样的解释，他们被这个进球深深地刺伤了。“我随即就把他换了下来。”蒙塔尼耶说，“在他自己看来，那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我们必须向他解释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能干。”
“进球可以给你带来各种美妙情绪，但一定不要贬低别人。”
很多足球教育者，会用梅西的例子劝戒手下那些喜欢盘带的小球员，告诉他们可以尽情表演，但别让对手产生遭到羞辱的感觉。巴萨10号的确不会做出轻浮、无聊的事情，他善于用各种人们想象不到的动作越过后卫，但不会转回去再把你过一遍。即使对方后卫被耍得很难堪，也不会有被蔑视的感觉。
2015年欧冠半决赛首回合，梅西在诺坎普用一个漂亮的假动作让拜仁后卫博阿滕出了洋相，事后全世界的PS高手和段子手各显神通、嘲笑德国国脚，但梅西当时想的只是摆脱和接下来的动作。
与梅西相比，内马尔是另一个盘带天才，有着另一种风格，给人另一种印象和视觉享受。“世界第一身价”从不掩饰自己和对方后卫单挑的兴趣，那是他各种假动作和技巧的展现时刻，不断挑战盯防他的后卫仿佛充满快感。
内马尔经典的彩虹过人。
从当年在桑托斯出道，到闪耀巴萨，直至如今统率巴黎，内马尔经常被批评喜欢卖弄，喜欢蔑视和嘲弄对手。杜加里表示：“当他踢得更加简单时，就像个魔鬼；而当他用那些毫无作用的动作降低比赛节奏、忽视队友的跑动时，我真的很生气。面对盯防自己的对手，碰10次球却不前进，这已经不是在踢球。这种情况下，他挨踢也是正常的！如果想一个人玩，那去打网球好了。”
在西班牙踢球时，内马尔受到过马竞俱乐部以及前队友哈维的批评，巴萨名宿米歇尔·劳德鲁普也曾在2016年表示：“对他来说，好好踢球就是把球射进去或传出去，而不是挑衅对手！”听到这话，内马尔的父亲不干了。“挑衅？这是他的风格。巴萨买下他就是因为这个，他未来也会继续这么踢。如果他变了，那就不是内马尔了。”
内马尔也一再说明，这就是自己的踢球风格。
拥有17个赛季职业经历的第戎后卫塞德里克·瓦罗尔曾遇到过很多盘带高手，他对里贝里和本·阿尔法有着最深刻的印象：“如果状态好时，他们是不可阻挡的。”10月14日，第戎对巴黎，面对姆巴佩、迪马里亚、德拉克斯勒、阿尔维斯和内马尔，瓦罗尔感到十分无助。
“面对这些将足球视作表演的现象级球员，你必须做好不断被挑过、穿裆、踩单车的心理准备。我接受这样的力量对比，这也是足球运动不断前进的动力。当然，我也不愿在全法国面前成为笑柄，因为这些镜头会在全国多家电视台反复播放。”
瓦罗尔认为，罗纳尔迪尼奥的橡皮筋过人和齐达内的马赛回旋，目的并不是为了羞辱或伤害后卫。“如果有些动作伴随着轻蔑的眼神或举动，我会感觉那是嘲弄，这就很难接受了。有些前锋也确实会故意让已经精疲力竭的后卫难堪，让他输得更彻底。”
这种戏弄的积累，最终会换来身上的一条血痕或者一次粗暴的铲球。
最后说一位大家不太熟悉的南非球员。西福·莫埃蒂，南非超级联赛球队巴罗卡队的前锋，自娱自乐、取笑对手是他踢球的最大乐趣。去年一场比赛，这家伙在盘带过程中居然双膝跪到皮球上，然后做出了一组舞蹈动作。当值主裁判认为这是违反体育道德的行为，果断向他出示了一张黄牌。
巴黎圣日耳曼边锋本·阿尔法自从出道以来就以脚下技术出色、擅长过人著称，他觉得自己的风格没什么不妥，也不认为这种风气应该在足球世界消失。在接受《法国足球》采访时，本·阿尔法畅所欲言。
问
你觉得嘲弄和挑衅是足球的一部分吗？
答当然是！我很喜欢这么做，因为我们从小在学校操场上踢的就是那种足球。这是比赛的魅力所在，也是我喜欢的足球方式，一些小的挑衅和嘲笑，充满了乐趣和观赏性。嘲弄，只是给比赛加一点儿佐料，这有问题吗？当然了，我说的只是用双脚和皮球去嘲弄对手，而不是言语，因为这可能会出岔子——现在球场上到处都是摄像机，球员们对自己说的话要非常小心。
问但对于在球场上做的事情，就不那么小心了？
答可能是吧，不过嘲弄和挑衅也是有规矩的。
问真的吗？
答当然，起码你不能为所欲为。这就像幽默，不能搞得太深刻，否则就会变得有些沉重。我还记得当年在克莱枫丹青训营的一场比赛，我过了门将，独自一人来到空门前，我等着他回来，然后又把他过了一遍，并完成射门！教练克劳德·迪索马上把我换下，并要求我围着球场跑步，直到比赛结束。他做得对，因为我没有尊重足球。
问你觉得嘲弄对手的终极动作是什么？
答我喜欢那种声东击西的传球，觉得穿裆也很有趣，这都不是羞辱对手。当我完成这样一个动作后，会很开心，要知道，我不擅长穿裆过人。
问因为你不是后卫，所以不会觉得有什么……
答在如今变得很严肃的球场上，这样的动作有时能带来好处。我曾看到过一些后卫被穿裆后偷偷地笑，这才是真正的足球，不是吗？在球场上，要接受偶尔被狡猾的对手戏弄，这不是缺乏尊重，只是一个玩笑。后卫被过掉当然会生气，但在我看来，那不是挑衅——我们在球场上玩耍和开玩笑的权利越来越少了。
问一个好的嘲弄者，应该怎样？
答首先必须懂得选择“牺牲品”和时机，你必须确信对方跟你在一个频道上，不会在你完成下一个动作时踢断你的腿。
问巴黎圣日耳曼队内经常有这样的玩笑吗？
答不少，尤其是帕斯托雷，这家伙是个很棒的嘲弄者。内马尔和阿尔维斯也一样，他们都很喜欢挑战对手的神经。实际上，所有脚下技术出色的球员都会为此着迷，比赛中不由自主……把范围扩大一点，你其实可以看到所有杰出球员都是嘲弄者。罗纳尔迪尼奥和梅西不是吗？博尔特、迈克尔·乔丹、穆罕默德·阿里……他们不也是吗？
问和你一样，他们都很杰出……
答哈哈，现在是您在嘲弄我了……
编辑|冼小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