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
12
月
15
日,是个普通的星期五,我上了五天班,很疲惫,挤过那条“不挤就不足以论人生”的帝都四号线,下班回到家,已是晚上六点多钟。
做完饭,洗完碗,已近十点。我“葛优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积了一堆的未读资讯,好不容易逮个轻松的周末,要全部消化掉。
浏览到某兄弟央媒的一个
时政新闻类公众号
,瞄了一眼当天晚上
6:47
推送的新闻:
《快讯:新一届共青团安徽省委领导班子产生 孔涛当选团省委书记》。
我接着看正文:
这是条再平淡不过的换届会议新闻,还是省级的,还是团委的。这样的人事变动,站在放眼全球的帝都高度看,每天都有,确实不足为奇。
但是——看到最后一句,我的心,咯噔一下!
在这条枯燥的会议新闻的最后,我发现了“苏明娟”三个字!
苏明娟(兼职)当选为副书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稿件就结束了。
我噌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大眼睛”的照片,家喻户晓!中国几乎所有人都认识那张无比出名的照片:一个小女孩,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手握一支笔,望着你。那眼神,直抵每个人的心灵。
可是,却很少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大眼睛”,就是苏明娟!或者说:已忘记了她的名字。
我平时喜欢浪费时间看无用的文字。多年前,我就在各类资讯中知道她叫苏明娟,伴随着她的成长,也一直有着不同的声音。二十多年雨水打风吹去,但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和她的故事。
初见这照片,我自己尚是青春芳华,再见这名字,我已人到中年。
岁月沧桑,物已非,人还是!
我站起来,打开家中电脑,迅速浏览各大新闻门户网站,
没有一家媒体关注到这条新闻!没有一家媒体把这个团省委副书记苏明娟与那个“大眼睛”联系在一起!
这家兄弟央媒也做了送外卖的快递小哥:把材料从会场原封不动搬到稿件上。
可是,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连续上了五天紧张的班,看了五天的英文稿,我累得要命,我想睡觉。何况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只是新华社的英文编辑,既没有写中文稿的任务,更没有写国内稿的任务。何况:如果写了,会不会被认为是“没把精力用在本职工作上”?一丝犹豫闪过。
我与远在上海的朋友石扉客微信寥寥语音了几句。石扉客是我很敬佩的媒体人,其敏锐的新闻洞察力,非同一般。当年他作为新闻媒体高管招聘员工时,出的一道面试题是:请按排名次序说出本届政治局常委的人名。简单吗?简单,答得上吗?十个新闻人有九人未必能拿满分。——不信,你现在就可试试(此处坏笑
)。
我告诉他:我逮到了一条“大活鱼”:希望工程“大眼睛”当选安徽团省委副书记!而且目前所有媒体都尚未注意到!
我的心,有点抖:可能是新闻人的第六感觉吧,我预感到:这会是条独家首发稿!我像一条猎狗,闻到了某种味道。
枯燥的会议新闻里,往往藏着金矿。中国当代新闻史上著名一例就是:1978年11月,北京市委召开扩大会议,《北京日报》例行公事,播发了四千字的会议新闻稿(好长好长,此处捂脸
)。但是,新华社主要负责人曾涛、穆青和国内部时政记者从这平淡无奇的会议新闻里,看到了一句话(好短好短),遂反复切磋
,以高瞻远瞩的魄力拍板,抽出这句话,勇敢发出新华社通稿:
《中共北京市委宣布:1976年广场四·五运动完全是革命行动》。
石破天惊!
成就斐然的前辈们尚如此拼,我这无名后生岂能偷懒?
石扉客也鼓励我说:这事,你应该写!
好!那就对自己狠一点!已是深夜十一点了。我在电脑上建了
WORD
新文档,开始着手写。
我的键盘几乎是下意识地、无比流畅地先敲出了标题:
《你还记得“我要读书”的大眼睛女孩吗?刚刚,她当团省委副书记》
导语这样写:
希望工程形象大使苏明娟当选共青团安徽省委副书记
。
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写好了稿件,正文连标点符号共
831
字:全文如下:
很多人对当年的“希望工程”都印象深刻,记得“希望工程”那张标志性照片:一个大眼睛女孩,身穿破旧冬衣,手握拿一支铅笔,眼神里满是渴求,还有一丝惊恐和怯意。
人们为之动容,甚至泪下,很多人就是冲着这张照片为希望工程慷慨解囊,这个女孩子的照片也成为中国最有名的照片之一,她的形象,几乎是家喻户晓,她的照片,曾被称之为“刺痛民族心灵的大眼睛”。
这张照片,是当时北京文化馆的宣传干事解海龙在安徽省金寨县拍下的,这女孩叫苏明娟。
金寨县地处大别山腹地,是全国著名的两大将军县之一,另一个是同处大别山区的湖北省红安县。
解海龙回忆说:
1991
年,他来到金寨县桃岭乡张湾村,跟着一群孩子来到了学校。他看到了正在课桌上低头写字的苏明娟,正巧她一抬头,解海龙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特别大,特别亮
,
,特别纯真,“有一种直抵人心的感染力”。
解海龙迅速换上变焦镜头,稳稳地端住相机,当女孩握着铅笔再次抬头时,他果断地按下了快门,留下了经典。
这张照片被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选为希望工程宣传标识。
截止到
2007
年年底,希望工程共收到海
内外捐款近
40
亿元,资助贫困生
390
万人,援建希望学校一万三千余所。
而父母都是文盲农民的苏明娟,后来的道路可以说好风凭借力。
成为名人后,苏明娟经常要外出接受采访,参加活动,学习成绩并不如人意,后来经特招,上了安徽大学职业技术学院大专班。
毕业后,被“安排”到名牌大学海归也竞相求职的的省工商银行工作,媒体报道:“单位给员工提供的待遇除了优厚的工资,还有食堂提供的一日三餐和一套两居室的公寓。”
现在苏明娟当了团省委副书记,祝贺她。
而另一个问题也值得人们思考:一个贫穷的“大眼睛”因幸运女神的垂青而完全改变了命运,那么,无数个不幸运的“小眼睛”怎么办?也能获得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保姆式助长吗?
希望工程的初衷是:孜孜追求所有少年的成长平等。助学和扶贫,是助其志,扶其能。
但愿苏明娟童鞋达则兼济天下,在团省委副书记的职位上,为天下少年们多想想这个问题,努力让更多贫困孩子的人生更平等、更自由、更真实。(完)
全文是夹叙夹议,开宗明义点出苏明娟的身份,表明了对她当选团省委副书记的祝贺,也客观表达了善意的看法。叙,力求有历史深度,议,力求有时代高度。
写完稿,已是子夜。我在发愁:稿件往哪儿发呢?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有米,可没“餐桌”啊,饭往哪端?
我若把稿子发往国社相关采编部门,师出无名,名不正言不顺。
已是深夜,我写得很累,筋疲力尽,我想:先存在电脑里,明天早晨再说吧。
我关了电脑,洗洗睡了。平时我睡眠特别好,头挨上枕头就入睡。可这个晚上,我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很亢奋,回到了多年前在中东做记者时那种常态:
预感到:一场新闻硝烟会升起,要打一场仗了。
直到凌晨两点多,才勉强睡着,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六(12月16号),一大早就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向电脑,快速浏览各大门户网站,看看他们“发现”了这条大活鱼没有。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里的黎明依然静悄悄”!
好吧,我承认:我是路人甲,在路边发现了被人丢弃的财宝,惊喜之余,不停地观察四周,生怕别人也发现了财宝。套用一句话说:“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稿子往哪儿发呢?我还在发愁。已是早晨八点多了,时间紧迫,再拖下去我害怕别的媒体会抢占先机。我只好自写自编自签发,发在自己的公众号“有风来无声”上,此时,是星期六上午8:29
。
不出所料,点击量飞涨,很快就涨到五位数!
上午10:51,我还是想试试。与新华每日电讯联系,把文章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它愿不愿意转发。其实心里也不敢抱什么希望。
当天是星期六,我很担心新华每日电讯在休息,不能及时看到我的信息和文章。可对方两分钟后就回话了,表示:用!而且马上用,做头条!
此时我发现:
凤凰网已通过跟踪我的个人公众号,捷足先登,在新闻首页重点推出我写的稿件,短短一个小时,点击量就过了百万!而且是所辖的各个新闻端口都在同步推送!
好在新华每日电讯很给力,稿件以最快的速度送审,中午12:02文章推送,头条配大图。截止到当天晚上,点击量两万六千多。
此时,凤凰网上的点击量已在一百万、一百万飙升。
截止到当天子夜12时,凤凰网电脑端此文阅读量是1956448人次,手机端凤凰号上的点击量是6016822人次,两者相加,近八百万人次。
一点资讯号也在用这篇稿件,当天的阅读量是1289686人次。
此时同事告诉我:某讯也在极力推送此稿,但来源不是新华每日电讯!更没有我本人的署名,而是采用了一个叫“某某新闻”的机构媒体的“
综合稿”
,连标题也几乎与我的标题一模一样。
新闻业内,这种行为叫洗稿:看到别人的稿件好,拿过来,加点水,加点面,添点背景,就改头换面成了自己的稿。
多年的积累和劳动成果瞬间被抢夺!
这下我是真急了!此稿的点击量肯定会以千万为单位。
我辗转找到某讯的相关人员,
抗议“某某新闻”的做法。
他们解释说:有关部门有硬性规定:时政类新闻,必须采用机构媒体出品的稿件,不能采用个人发布的稿件,我心想:机构出品的稿件不是人写出来的?
我对某讯说,这个某某新闻”不是明摆着是洗稿吗?何况新华每日电讯也是机构媒体呀!为何不采用?
每日电讯是新华社的部门,每日电讯首发了,就相当于是新华社首发!
一下午,我在交涉中度过,交涉稿件的时间远大于写稿的时间,但几乎是无济无事:微信朋友圈里不停响起朋友们转发来的链接:“这个消息怎么看着像是你写的啊?”“这个新闻是不是抄袭你的啊?”
几个小时过去了,某讯还是没有撤换新闻链接。我再次据理力争,请他们尊重原作者的劳动成果。我说:这篇稿件,一点也不难写,文字水平及格的高中生都能写出来,但是,
能把团省委副书记和“大眼睛”照片划条线,联系在一起,不是靠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