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子妈妈：宝贝，妈妈从未放弃你

摄影/ 廖璐璐

编辑/ 王崴

腾讯新闻《活着》栏目出品

▲这是六位失子妈妈的故事，她们以自揭伤疤的方式展示出一类家庭悲剧的冰山一角：在夫妻感情破裂、起诉离婚还未宣判的过程中，孩子被男方强行抢走或悄悄带离；母亲长期无法见到孩子，骨肉分离的痛苦往往持续数月至数年。在此过程中，尽管柔弱，但这些母亲仍以她们能做到的所有方式去反抗和努力。

▲从2014年3月开始，刚生完孩子的陈怡遭受到丈夫吴某的家暴和不忠。第一次吴某掐住陈怡的脖子殴打，是因为陈怡要在家喂孩子，不肯陪他去酒吧玩。直到陈怡在出租屋撞到吴某和那个小姐，她彻底绝望了。2016年1月陈怡起诉离婚，并希望获得两岁儿子的抚养权。2016年2月10日，大年初三，孩子被一帮彪形大汉从陈怡身边抢走，至今下落不明。

▲抢孩子那天，门被撬坏的痕迹至今仍清晰可见。2016年2月10日中午一点左右，陈怡听到有人在楼下踹门，随后8、9个人撬开后门冲上三楼，一个陌生男子把陈怡用力按在床上，并抢走了她的手机阻止报警，另一个陌生男子则一把拽起躺在陈怡身边的孩子迅速跑了出去；陈怡和母亲均遭到了推搡、殴打。陈怡光着脚追到街上，眼睁睁看着三辆车朝三个方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孩子被抢走之后，陈怡无数次回到曾经居住的那所房子，希望能找到孩子的踪迹，然而随着孩子一起消失的还有孩子的父亲和奶奶爷爷。门锁已经被换，门口还安装了监控录像。陈怡来到同住一栋楼的孩子奶奶家门口，敲了敲门，里面问道：“谁啊？”“是我！”听到陈怡的声音，屋里瞬间悄无声息。

▲2016年2月10号，孩子被抢的当天，陈怡向温州市公安局藤桥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民警取走了物证、拍摄了现场和受害人受伤的照片，同时也对周边目击邻居进行了笔录、调取了相关路面监控。陈怡本以为事实清楚的案件会得到及时处理，但10个月过去了，案件毫无进展，陈怡跑了几十趟派出所和温州市公安局鹿城分局，最后只拿到不予立案通知书。

▲陈怡的父亲因为外孙被抢的事情已经瘦了20斤。根据路线和手段，他推测抢孩子的人是事先踩好点并有所准备的。老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证据充分的违法犯罪事件，公安局不立案，也没有解释？是不是普通老百姓遇到这样的事情就该没人管？是不是对方家里有钱就可以颠倒黑白？

▲这条长长的通道是陈怡家通往外面的道路之一，如果没有事先安排过路线，根本不可能那么快抢走孩子逃跑。说起父亲和家人，陈怡充满了愧疚，让父母、家人担心和伤心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陈怡的父亲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就是拼劲全力也要支持女儿。

▲屋子的一角收着儿子喜欢的玩具。孩子被抢走时边挣扎边哭喊着“妈妈、妈妈……”的场景历历在目，陈怡经常哭醒。10个月了，不仅没有立案，孩子也根本不知道在哪儿？陈怡不知道何时能见到儿子，那时会不会孩子已经不认识她这个妈妈了？

▲2016年10月13日晚上8点半，温州鹿城公安局藤桥派出所，负责陈怡这个案子的周警官承诺会回答她的一个问题。陈怡问道：“我的孩子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安全？”“我可以确认孩子在他父亲那里，但是安全不安全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周警官说。陈怡瞬间泪如雨下，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得到有关孩子的确切消息。

▲儿子被抢走以后，陈怡深陷于对孩子的思念之中。她不但要不断去派出所、公安局、检察院等相关部门一次次申诉，还要化解自身的痛苦，免于被痛苦吞噬。为了鼓励自己，她在手上纹了一个笑脸，鼓励自己不放弃。关于陈怡的最新消息是，2016年12月2日，吴某以陈怡之前在网上匿名发布文章为由，控告陈怡侵犯个人隐私。陈怡有可能面临行政拘留。

▲虽然法院把两岁女儿的抚养权判给了王晓文，但是她已经连续10个月没有见过女儿了。2016年1月8号，在王晓文父母居住的小区门口，晓文的丈夫崔某及家人突然出现，从晓文父亲手中抢走了女儿。之后崔某给晓文打电话：“我不离婚！如果你想离，就来人民广场面谈离婚的条件！”晓文如约而至，结果对方并未出现，反而在电话里嘲笑晓文的愚蠢。

▲崔某曾对晓文怒吼：“你能活到今天是因为你之前还算识相！反正我没有工作，有的是时间搞你！”从小在知识份子家庭长大的晓文，生平第一次遭到了他人的威胁。经历了恐吓、威胁、孩子被抢，晓文减去了齐肩长发，开始练习自由搏击，因为她明白，在以后的日子里，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女儿只能指望她一个人。

▲刚刚中午12点半，北京朝阳法院执行庭外的道路上已经排了十几米的长队，队伍中的戴晓磊一点也不显眼，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外国人。长到这么大也没打过官司的戴晓磊，却不知道跑过多少遍中国的派出所、法院、执行庭。

▲戴晓磊望着这个空荡荡的客厅，依然记得当初买房时的兴奋和幸福。加拿大籍的戴晓磊拥有西方美术史硕士学位，她和担任武术指导的前夫阿杰在剧组里相识、相恋，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嫁给了他。彼时，她以为爱可以跨越一切。但两人之间巨大的生活、文化差异，最终导致离婚。

▲2013年12月31号，阿杰的父母和家人突然来到北京，不顾戴晓磊的反对，把不满两岁的儿子带回河北保定高阳县老家。此后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戴晓磊几次去阿杰老家看孩子，不是遇到锁门，就是辱骂和拒绝，甚至是威胁。阿杰也没有时间亲自抚养孩子，只是留给父母和姐姐帮忙带。从此，孩子的生活里没有了爸爸，更不知道妈妈在哪里。

▲早上7点，戴晓磊就来到全国妇联群众来访接待室，终于拿到了靠前的3号。等候室里，大家操着各地方言诉说自己的遭遇，戴晓磊一句也听不懂，只好拿手机看英文资讯。由于语言问题和国情不通，戴晓磊在中国打官司吃了很多亏，在争夺孩子的战役中始终处于下风。

▲阿杰对戴晓磊有家暴行为，但一审判决仍把儿子的抚养权判给了阿杰。戴晓磊向二审法院提交证据，二审终审维持原判，戴晓磊彻底失去了儿子的抚养权。关于判决原因，二审判决书中写道：阿杰已经发生的家庭暴力行为并未直接针对孩子，没有证据显示阿杰的家庭暴力行为对孩子身心健康成长产生不利影响，未达到不可抚养孩子的程度，故本院对戴晓磊的上诉理由不予采纳。

▲2016年10月9号，二审第一次开庭中，法官希望阿杰能在三天之内安排戴晓磊和孩子见面，但阿杰把戴晓磊的手机号拉入了黑名单。第三天，焦急的戴晓磊打听到阿杰正在横店拍戏，便奔赴横店寻找阿杰。陈怡专程从温州赶来支援戴晓磊。

▲从中午到傍晚，戴晓磊一直在横店寻找阿杰的身影，最后终于在一个外景基地的半山腰堵住了阿杰。见到戴晓磊，阿杰躲进车里。戴晓磊质问阿杰：“为什么已经是第三天，我还是见不到儿子？到底什么时间能看到孩子？”阿杰不理不睬。

▲僵持之下，戴晓磊报警，要求阿杰和自己一起去派出所坐下来谈；制片主任则开着两辆车带着好几十人赶来现场，试图劝戴晓磊离开，认为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当晚在派出所，戴晓磊终于取得和阿杰面谈的机会，但凌晨1点半阿杰找借口离开派出所，消失在黑夜里。戴晓磊无功而返。

▲独自一人想念儿子时，戴晓磊就给儿子画石头画。她给儿子买的各种衣服、玩具、金锁，如今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孩子至今也没看到过。

▲湖南籍妈妈郭敏秀连遭两任丈夫家暴，生下两个女儿，却又双双失去。在孩子一岁半左右，她被迫离家。小女儿淼淼现在6岁了，郭敏秀还没有和她拍过一张合影。大女儿宇林14岁，唯一的一次母女相见是在孩子12岁的时候。至今说起那次相见，郭敏秀的脸上还浮现着幸福的微笑。两天的相聚之后，孩子被她的父亲锁了起来，此后母女再未谋面。

▲压抑的委屈和对女儿们的思念，使四十刚出头的郭敏秀白发丛生。郭敏秀现在的工作是在一个电子设备厂组装主板，一天工作12个小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有朝一日能和两个女儿团聚。但这个目标对她而言又遥不可及，“我什么都没有，怎么去拿女儿的抚养权？我知道，我现在连去争取抚养权的资格都没有！”

▲由于无法忍受前夫李某的家庭暴力，夏女士带着儿子回娘家准备起诉离婚。李某及家人追到上海，抢走了年仅两岁的儿子。起诉离婚成功后，夏女士拿着抚养权判决书踏上了长达三年的漫漫寻子路。2016年10月，在法院强制执行下，她终于要回了儿子。回到妈妈身边的第一个夜晚，儿子睡得很安稳。

▲虽然已经三年没见过妈妈，但是回到妈妈身边的第二天，儿子就和夏女士自然而然地亲密起来，抱住她的脖子不愿意下来，非要亲一下才行。

▲带着儿子回到上海后，孩子的户口成了难题。作为母亲方，夏女士没有权利变更孩子的户口，只有孩子父亲签字才能解决。孩子马上面临上幼儿园、小学的问题，因为户口无法变更而困难重重。

▲2013年第一次起诉离婚之后，丈夫王某趁Joey出差，带着年仅4岁的儿子浩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拿着5份判决书的Joey到处寻找，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以一己之力找回被王某藏匿长达两年半之久的儿子。但王某以每周必须探望孩子24小时为由向法院申请了限制令，限制Joey出国，使从小在马来西亚长大的Joey已经三年不能返回祖国。Joey望着自己出生的小镇麻坡的照片，一言难尽。

▲在见不到孩子的两年半时间里，痛苦、焦虑、煎熬、愤怒、委屈是她每天必须面对的感受。即使找回孩子之后，Joey也依然日日担心，生怕孩子被带走的一幕重演。不知从何时开始，Joey开始手抄金刚经，慢慢发现这是一种让自己释放的最好方式。

▲2015年10月，Joey把儿子浩浩从长春带回来的车上，浩浩问Joey：“妈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Joey回答：“没有，妈妈从没有放弃过你，妈妈一直在找你！”2016年5月8号，浩浩亲手给Joey绘制了母亲节贺卡，上书：母亲节快乐！妈妈，我爱你！谢谢你这么努力地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