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象观察丨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太阳考

吃着晚饭打开股市一看，刚买几天的那只红太阳股票又跌了 5 个点。当初买就是看上了这名字的好意头，不是“东方红，太阳升”吗？如今咋都快成绿太阳了。

搁下碗筷，我瘫在沙发里幻想：如果早几十年有股市的话，一只叫这名字的股可了不得了，得稳赚不赔吧？记得我妈说过，她们小时候张口闭口红太阳呢。随手搜了搜，六七十年代用“红太阳”喊的口号还真是五花八门铺天盖地，一句“红太阳，永不落”正中股民心啊，准没人敢让它跌。不过话说回来，在那个时候，“红太阳”这个词究竟为什么这么火？一种自然现象，怎么就成了风靡一时的政治符号？作为资深好奇宝宝，笔者决定到历史的长河里探探究竟。

不一般的自然现象

“红太阳”这个词，在字典上并无明确的释义。从字面上看，可理解成明亮火红的太阳，而这样的太阳，是朝阳、夕阳，还是正午的日头呢？笔者发现，早在 90 年前，就有人公开发表了有关红太阳现象的研究。这位小学教师顾梦侬 1927 年发表在《少年》杂志的论述，在后来的中国恐怕是难以被人们接受的，放到文革，甚至会被当成大毒草。

顾梦侬从自然科学角度分析了红太阳现象成因，原来，平时太阳的色彩呈一种偏黄的白色，是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不同波长的光混合而成，只有在特殊的天气条件下，才会显现出鲜艳的红色。

何为特殊情形？他说，因七种色光波长不同，其通过障碍的能力亦有差别。波长最长的红色光线，最易通过水气、灰尘等阻碍。所以，唯有当清晨和傍晚时，太阳光因要透过较厚的气层，以及在大雾及沙尘、风霾，天气不晴朗之时，短波长的光线会遭到阻挡，此时只有鲜艳的红色光能够穿透，“红太阳”因此而产生。文中举例，雾都伦敦一年中大半时间下雾，雾里常常见到红色的太阳，那一团朦胧的红气，有时甚至被疑做灯光。

如今伦敦雾天仍不时可见红太阳

这样的文章，难免让后人捏把冷汗。对红太阳大不敬的论调，若在文革中被翻出来，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据《世界日报》 2001 年《太阳黑子害死凌老师》一文记载，文革初期，凡敢对太阳不敬、在课堂上讲过“太阳黑子”的老师，一律被打成反毛、反党、反人民的“三反分子”，有些老师被活活打死，有些被囚禁在牛棚內受不了酷刑而自杀，广西南宁的自然科学老师凌方尧就因坚持科学名词不可更改，被红小将们毒打，最终七窍流血而亡。

带来光明的圣物

在人民大众的朴素愿望中，红太阳不仅和阴霾、雾霭绝无关联，更是希望和幸福的象征，与之相关的文艺作品和报纸记载无不散发着昂扬向上的激情。

1947 年 5 月，《人民日报》转载了天津某报《五四》一诗，诗中写道：

我是叛变节，

先锋节，

号召节！

孩子们是时候了！

风是号角，

海是哨音，

电闪是指挥刀，

雷鸣是战鼓，

燃烧的准备燃烧，

爆裂的准备爆裂，

联合起一切不自由的人争自由，

联合起一切没民主的人争民主，

有尖刀的拿出尖刀来，

有枪的扛起枪，

有地雷的埋下地雷，

没刀的，

没枪的，

没地雷的，

舞拳头挥击，

断手的，

断脚的，

用声音呐喊！

孩子们，

对准那封建专制传统开刀，

对准那贪污、腐化、反动、独裁的集团射击！

挺向前，

把民主接过，

把科学接过，

把自由的权利让给人民。

把幸福的欢笑转给老百姓，

黑暗已在褪色，

黎明号音已响，

孩子们，

站在我肩上 迎接那红太阳 。

这里的红太阳是黎明，是人们争取自由民主迎来的崭新生活，与抗战歌曲《团结就是力量》中“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有着相似的意境。

毛主席带来了红太阳

而同样在 40 年代，有着美好寓意的红太阳，已开始与“毛主席”结伴出现。如毛 1942 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简称“延座讲话”）后约一年，歌曲《咱们的领袖毛泽东》诞生：

高楼万丈平地起，

盘龙卧虎高山顶。

边区的太阳红又红，

咱们的领袖毛泽东……

山川万里气象新，

五谷生长绿茵茵。

来了咱们的毛主席，

挖掉了苦根翻了身……

自力更生闹革命，

开展了生产大运动，

为了革命得胜利，

跟着咱领袖毛泽东，毛——泽——东！

作家胡发云在《下一支号角何时吹响——百年红歌漫谈》中写道，这是最早一首由官方首肯的颂圣歌曲，具备了其后数十年领袖颂歌的基本要素。紧随其后，人们最熟悉的“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也出现了，这两首歌都有太阳这个经典意象。胡发云说，“这个普照万物，给世界带来光明、温暖与生机的圣物，从此与毛泽东这个名字紧密相连了。”

显然，毛的延座讲话影响了后来举国颂圣的方式，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个故事，在讲话前的 1941 年，毛的笔杆子、时任《晋察冀日报》副总编辑张春桥写了首《毛泽东之歌》：

密云笼罩着海洋，

海燕呼唤暴风雨。

你是最勇敢的一个，

不管黑暗无边，夜雾茫茫，

从不停息你战斗的号召，

从不收起你坚强的翅膀。

在南方，在北方，

从中原，到边疆，

你响亮的声音，

鼓舞着斗争中的人民，

温暖着受难者的心。

敬爱的毛泽东同志，

我们光荣地生活在你的年代，

学着你的榜样，

跟着你的火炬，

走向光明幸福的新世界。

这首颇具文人气息的颂歌，曾受到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的喜爱，然而却未受到当局足够的重视。 1951 年 2 月 11 日，时任文化部艺术局副局长的周巍峙在《人民日报》发表《略谈歌颂毛主席的歌曲创作》，认为《毛主席之歌》“对伟大领袖与迅速发展的人民力量缺乏有力的描绘。”周巍峙还指出，歌曲对毛主席的歌颂，必须正确认识领袖与群众的关系，重视人民群众的力量，严肃批评了只见领袖、不见人民的现象。张春桥公开答复了周的质疑，回信刊登在一个月后的《人民日报》上，坦陈“和巍峙同志这篇文章的意见基本上也是一致的，”并且“为了不使它再推广，我已请人民广播器材厂停止发行”。

胡发云说，相较之下，毛曾亲自接见《东方红》原唱李有源，笑着问他是不是秀才，欣赏程度立见高下。在延座讲话上，答案终于揭晓了，毛想要的是中国作风、中国气派的、通俗易懂、易学易唱的中国式颂歌，不要那些文绉绉酸溜溜的洋腔洋调。

最红最红的红太阳登场

此后，更直白的颂圣语“毛主席带来了红太阳”出现了，在数年间成为十分常见的表述。有趣的是，在全国报刊索引中搜索，这种表述最早出现在幼儿杂志《小朋友》的童诗里。在上海刚刚解放后的 1949 年 6 月，《小朋友》刊登了《毛主席带来了红太阳》一诗，写道：

毛主席带来了红太阳，

红太阳照在学校里亮又亮。

上海解放了，

学校复课了。

见老师，

行个敬礼；

见同学，

说道：“恭喜！恭喜！”

老师说：“大上海解放，你们有福了。

你们听了解放军的故事，

你们的学习生活要更用劲。”

我上课时，

忘不了解放军；

我游戏时，

又想了共产党。

太阳式赞美在1940年代陆续涌现，而官方话语将毛直比红太阳实则发生在建国后，并在文革期间达到了高峰。

“毛主席是红太阳”的首秀，出现在《人民日报》 1950 年 9 月 18 日的头版上，一篇题为《中央西南访问团第二分团　慰问云南撒尼族同胞圭山西山各民族五万人民兼程往迎齐呼“毛主席是各民族的红太阳”》的文章，描述了中央西南访问团在昆明访问少数民族人民时受到欢迎的盛况，称 “ ‘毛主席是各民族的红太阳’等口号响彻山谷 ” 。

1950年9月，人民日报头版文章副标题中出现红太阳

同时期，民间出现了《毛主席好比是红太阳》等歌曲。

1951年4月 《人民音乐》杂志

刊于1951年9月23日《人民日报》

“红太阳”此后渐渐成了官方话语中的常客。 1951 年，《人民日报》刊文《活菩萨与红太阳》，称“ 因为政治上得到解放，和在经济生活上一天天得到改善，少数民族心目中的毛主席，确已成为多年来朝夕梦想的‘活菩萨’与‘红太阳’。 ”

文革开始后，这一词语更急剧升温，毛泽东其人、毛泽东思想和著作，都成了“红太阳”直接比喻的对象。

1966 年 5 月，《人民日报》转载《解放日报》就《剥“权威”画皮 向权威开火》等文的编按，题为《毛主席思想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谁胆敢反对，我们就和它斗争到底》，赞扬军人黄丑和等对“资产阶级‘权威’反对工农兵群众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种种谬论”的驳斥，“ 充满了对毛主席著作无比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 ”，“ 毛泽东思想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毛泽东思想是我们的命根子。 ”

这样的表述让生活在21世纪的笔者感到熟悉，在如今的朝鲜，纪念金日成的太阳节是这个国家每年最盛大的节日。他被国民称为太阳，他的思想则被称为“太阳的光芒”。

在同年的《人民日报》上，各族干部、非洲人民、铁道部某同志、五大洲朋友、刚果一著名教师、尼泊尔人民等均称毛泽东为“心中的红太阳”，毛泽东已从“各民族的红太阳”、“东方的红太阳”渐渐成为了“全世界人民心中的红太阳”。

接下来的1967、1968年是这个词风头最劲的两年。1967年，《人民日报》标题中出现该词70次，正文中出现737次，1968年的数字则为65次、540次，红太阳照得报上一片红。笔者摘录了一些片段，供诸君欣赏：

《东方红》的乐曲声响了，最幸福的时刻来到了。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同志健步登上天安门城楼。看哪，毛主席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在向我们微笑招手！看哪，由红旗和鲜红的《毛主席语录》映成一片红色海浪的天安门广场沸腾了！多少人在欢呼雀跃，多少人在纵情歌唱，多少人留下了激动的热泪！ 千千万万颗火热的心向着天安门上的红太阳 ，千千万万人同声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千万万人的欢呼声汇成一股震天撼地的声浪：“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1967年4月19日《人民日报》头版《千千万万人欢呼跳跃千千万万人纵情歌唱 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海报上的纪录片，描绘的是1966年国庆，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一百五十万文化革命大军”的盛况，这场国庆游行被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和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成了纪录片，1967年4月19日起在北京和各大城市陆续上映，影片开场是这样的：“ 一轮红日东升，万道金光灿灿，银幕上映现出来的第一个镜头，就是 广大革命群众日夜思念的革命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 的光辉形象 。”（ 视频参见Youtube上的29分钟版本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pSHXiy1aNY ；及优酷 37分钟版本http://v.youku.com/v_show/id_XNjgwMDk1NDgw.html#paction ）

再来看一则外国小朋友守护心中红太阳的故事：

晚上十点多钟了，值班员突然发现灯光下有一位外国小朋友在抽泣。值班员上前关心地问道：“小朋友，怎么啦？”连问了三次，她也没有回答，还是一边哭一边全神贯注地寻找。值班员也帮她一道寻找起来。他终于发现地上有一枚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值班员一个健步走上前去，双手拾了起来。小朋友手疾眼快一把夺过去，双手捧在胸前，脸上露出笑容，喊道：“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然后她左手高举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高兴地说：‘我要找的就是这个！’这位小朋友满怀激情地朗诵道：“ 太阳红，太阳亮，毛主席光辉照四方 ，伟大领袖毛主席，颗颗红心向着您，戴上毛主席像章，一轮红日照心房，紧跟舵手毛主席， 心中升起红太阳 。” （ 人民日报 1967年12月10日第5版《跟着毛主席 全球红彤彤——外国朋友无限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动人故事》）

人民日报1967年12月10日第5版

炮兵某部副班长对毛主席的倾情赞颂：

“红太阳，红太阳！我们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毛主席啊！您是世界革命的伟大舵手！您是亿万劳动人民的大救星！您是我生命重新放出光芒的力量和源泉！” （1968年3月10日《人民日报》第4版《毛主席！您是我生命的力量和源泉》）

在那个年代，当局显然不能满足于毛主席这么光芒万丈的红太阳只在中国的工农兵心中照耀，发出赞颂之声的主体还出现了妇女、小朋友、残疾人等等，盲人们也见证了一个个医学奇迹，有幸目不转睛地端详毛主席的光辉，世界人民、世界革命人民更是表现出了无限的敬仰和热爱之情，单一个“红太阳”已不足以表达，那时的报上，“红太阳”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修饰语。以下是笔者整理的十大高频语。

“红太阳”十大修饰语

“最红最红的”

“我们心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