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证人
文/五百四十七
来
到这个城市时间差不多一年了。这个城市没什么安全感,快节奏,人情味稀薄,在快速车流中,载走身边一个又一个刚刚熟悉的朋友。我也换了很多工作,坚持最长的是保险业务员。像我们这样的职业,接触形形色色的客人那是理所当然的。见过财大气粗的老板,见过婀娜多姿的小三,也有身患绝症祈求我帮忙逃过体检、想给家人留下希望的病人。尽管角色各有不同,到最后成交或者放弃成交的一刻,我的道别都是相同的。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我们是销售,将客人带入我们的谈话节奏是我们的本事,很多客人对我们是不屑一顾的,卖保险的,就会吹。但我们一旦逮住了他们的弱点,客人在谈话中的表现,往往只能是点头表示肯定,行内的人称之为灌输理念,成功了,那么签单轻而易举 ,业绩手到擒来。做我们这一行的,会聊天是基本素养,做得最好得那群人,不需要酒,半个小时就可以比你亲人还亲。每逢节假日,我们会提着礼物和最真诚的笑容拜访值得拜访的大客户,在人情冷漠的今天,坚持如此,没有一个客户能顶得住这样的温暖。客户至上,我们同事之间的感情都不会比和客户之间的亲。有些新手,甚至亲人都不会问候,会害怕把亲情也当作交易的手段。
我呢?我不会,因为一个人。我的第一个客户。
“听说买保险自杀也赔?”眼前这个人,180公分,还算健壮。
他说他看到我在各个小区了插名片找到的我,主动约在咖啡店见面后,还没等我坐下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这句话。
我有些尴尬和窘迫,抓了抓我廉价西装的袖口。他是我见面的第一个客户,我苦心专研保险条款一个月后,急需在这个人身上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尽量淡定的坐在他的对面,用两秒的时间推了推眼镜,“可以,但是需要合同生效两年后。保险公司不相信一个想自杀的人能撑过两年。” “恩,一千万的赔偿需要多少费用?” “保额太高需要体检或者以往的就诊证明,证明您的身体健康状况,您这个保额太高了,公司甚至会对您的财务进行调查,保费的话我得计算,初步估计年交保费十万以上。”我还不太清楚签合同的流程,更加窘迫。 他似乎看出来我的慌乱,手指敲击着桌面,没什么节奏感。 “明天能搞定吗?”他抬头凝视着我。
“一定。” 第二天仍在那个装饰十分简单的咖啡馆,灰暗的墙壁配上白炽灯,放着knocking on heavens door,不知道是因为等待还是别的,这家咖啡馆的时间流速有些慢,可能是因为上次快问快答没有时间好好参观。这次到来,才发现这是一处氛围很是压抑的地方。尽管店员一样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小围裙,但他不同于这座城市里忙忙碌碌的其他人,他正一只手杵着下巴,一只手搭在大腿上,在最角落,眼神呆滞地坐着凝视播放着音乐的黑色喇叭。
主角来了,穿着旧皮鞋、有些拖沓的脚步声靠近,还没走近就感受到他敲门的诚意。今天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有了微笑。
“上次都没注意你这么年轻,真羡慕你充满朝气的状态。年轻人,喝点什么?”
“我不太懂咖啡,听您的吧。”
他落落大方地拿起菜单点了两杯意式浓缩,和一份松饼。服务员有气无力地点头后,他掏出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低头,烟雾慢慢漫了出来,扩散。透过烟雾,他白皙的皮肤有些发灰,不知道是因为墙壁的反射还是别的,眼神有些涣散却又不会不精神,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您是为了自杀获得理赔才买的保险吗?”我按捺已久。
“是,也不是。”他笑着回答,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是精神科医生,接触了很多患有抑郁症的病人,他们有时候,过得很不容易。接触多了,我有时候会害怕,害怕自己也会有一天像他们一样。”他抿了抿嘴,“抑郁和抑郁症是不一样的。很多人无法理解。”
“抑郁症的话,精神病人会被保险公司拒保,隐瞒病史的话又可能没办法理赔。”我提出我的担心。“除非保额降低,可以免去体检。”
他连连摆手,呵呵一笑,“我倒是没有问题,不过按你说的做吧,体检毕竟有些麻烦。”
接下来便是对保险细节的一些沟通,半小时后顺利签单。我和他都叹了一口气,我是为了摆脱生活地窘境长吁了一口气,他呢?
“先走了,有什么在联系。”
“好的好的,刘医生那到时候我再把合同给您。”
我看着我的第一位客户,转身,离开。他习惯双手插袋,微弓着腰,低头。有些像猫。
当天晚上我兴奋得睡不着,这是我的第一单。凌晨三点却收到他的微信消息, “保单生效了吧?” “要等合同下来才开始算生效日。” 接下来就没有消息了。
三天后中午,城中村的角落。他站在两辆黑色桥车的夹缝等着我,沉默地接过合同。那是5月,因为他的眼睛,刺眼的阳光显得灰暗,整个过程他一言不语,低气压让我生生咽下请他吃饭的邀请。看着他转身,踩着一尘不染的白球鞋,走在城中村永远干不了的小路,这时,我才发现他不只是一个接近抑郁症患者地医生,还是接近死亡的病人,他只是凭借一丝理智执着地抓着对家人负责的稻草,又迫切想要稻草崩裂的苟且偷生者。 过了一段时间,他将我拉入一个群,说里面有人要买保险。 这是一个抑郁症人抱团取暖的群。白天的时候,大家有说有笑,每天早上都会发些鸡汤,鼓励彼此战胜困难。
胜哥是那个最喜欢发鸡汤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约我在酒吧里谈业务的客户。
他说起他的故事,
“我还没记事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小时候是奶奶带大的,后面跟着我爸过了一段时间,六岁那年,我记事已来第一次见到我妈,还因为害怕躲在床底下,就是那一次,她把我接走跟着她生活。当然,爸妈他们都对我很好。”
“不过因为奶奶和习俗的原因,每年春节的时候我都会自己坐长途车回老家,陪我奶奶,也会跟我爸和他新的家庭呆一段时间。”
“那年我应该10岁,大年初一他们开开心心地挂了一张全家福,没有我。”
“我委屈得想跑,想马上回到我妈身边,和她和姐姐待在一起。大年初二吃完午饭我就走了,奶奶和我爸说什么我都没有听,我要回到我觉得是我家的地方,那时候没有手机,我回到家的时候也没有人,在客厅的桌上我看到相册,我看到一张照片,里面有我妈,我的姐姐,阿姨,姨丈,还有小表弟,穿着喜庆的红色的新衣服。全家福?”
胜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已经来这个城市十年了,三十四岁的他已经成熟,当然再去计较那些大人的粗心大意,只是他说回家的安全感没有在这多。
“生活嘛,哪能没点烦恼,能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