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冬天,海南岛上第一张都市报正在如火如荼地筹办,向五湖四海广纳贤才,而为此南下的热血青年中,韩春雷就是其中一人。
同事们喜欢叫他“大韩”,一是因为他的个子大,身高1.85 米的他阳光帅气,国字脸,皮肤白皙,是海南日报报业集团公认的大帅哥。二是因为他的宽宏大量,在同事印象中,他从没有急赤白脸说过话。
大韩毕业于东北林业大学财经专业,他曾经在家乡广西当过中专学校的老师,也曾在银行工作过一段时间,随后又到了上海一家证券公司工作。丰富的履历让他很快就拿下了财经编辑的岗位。
很多同事记得大韩刚到报社报到的情景,身材高大的他穿着得体的西装,打着领带,意气风发。
很快大家发现这个大个子“有才”且“多艺”。同事李小岗记得,2003年11月8 日,国际铁人三项赛在三亚举办期间,大韩用流利的英语采访国外体育明星,而后写出了非常出色的稿件。
他写得一手好字。在留下的采访本上,采访记录之详细、字迹之优美令人惊讶。
大韩是个体育全能选手,短跑、拳击、足球、篮球、乒乓球样样出色,对足球的热爱更是深入骨髓。
他曾写出了一篇篇关于股市、体育运动的犀利评论,被领导们公认为“既懂球技,又懂股市”的人才。同事陈正毅说,大韩会唱会弹。2002年南国都市报举办读者节晚会,他翩翩而行,优雅演唱英语歌曲《卡萨布兰卡》的情景成了晚会的亮点之一。
“他不仅唱歌很好听,当报纸需要的时候,他还能画出漫画插图来应急。”同事温锦清说。那时的大韩,在那段创刊初期的燃情岁月里,像一道风景,是人群中最闪耀的一个。
采访中大韩的侧面
大韩懂浪漫,骨子里,却是一个认真到执拗、坚持到发傻的“现实派”。
“他是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人,决不允许自己的版上出现一个错别字,连标点符号都极少有偏差。”说到大韩,编辑中心主任赵健敏情不自禁地哽咽,“他是编辑部里差错率最低的编辑之一。”
“那报纸上白纸黑字印的是你的名字,几十万人都在看着你呢。”大韩常常这样说。
在都市报16年,从封面到封底,大韩做过所有种类的版面,除了股票和财经版外,哪儿缺人,他上哪儿,从无二话。
都市报开辟了南国股民热线。每天下午3点,大韩会准点到达报社。空荡荡的编辑部里一个身影坐在角落的隔间,桌上一杯茶,手上拿着电话。那几年里,他是都市报每天上班最早的编辑,风雨无阻。“即使浑身淋得湿漉漉的,他也会准点儿到那接热线。”
每期三百多字的股民热线稿,极不起眼,可大韩却为此几乎全年无休。有人曾劝他:“你完全可以自己编几个问题解答就好,不用每天都来接电话。”大韩不同意。一条线,连着一份大责任。这样的话大韩没有说,但他懂。
对于社会新闻强势的都市报而言,耕耘股票财经板块,小众且不易出彩,但大韩从不怠慢,他觉得这些信息关乎着百姓的钱袋子。“我们常常看到他不厌其烦地把精选的许多条千字的稿子,编成小豆腐块,放到版上。”编辑陈大平说,大家有时会调侃他傻,但大韩常说,这些小东西都是有用的,可以给读者带来几万或是几十万的商机,马虎不得。
老一代编辑做版有一套固定的流水线,改稿、做标题、算字数、用画版纸画出,最后排版。十余年过去,这样一套流程,大韩一人保持至今。那像古董一样几乎消失的画版纸,直到去世前还在他手中穿越,记录着一个老报人扎实严谨的作风和手艺。
当年和他一起做财经版的编辑很多都离开了报社,和他一起挥毫世界杯的黄金搭档也去了大城市发展,只有大韩依然坚守,留在这里,陪着他的报纸,陪着他的理想。
2003年11月4日,大韩(左二)陪同著名歌星齐秦在南国都市报接听热线
这是个以报社为家的人,为了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赶到报社上岗工作,也为了方便上夜班,他曾住过油漆味很浓的印刷厂。当年金盘一带房子不好找,他曾租住过一间只有几平方米的楼梯间。即使是后来贷款买房,也买在了离报社最近的地方。
6 年前,由于长期伏案工作,他得了腰间盘突出等疾病,后来又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肝硬化。
痛得全身如针扎一样,晚上熟睡不超过半小时,一夜痛醒十次八次。由于血糖不稳定,他常常在行走路上,就会面临瞬间晕厥的危险,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上班至去世前的一周。
2014 年7 月18 日,超强台风“威马逊”在海南登陆。“我们知道他身体不好,台风来了叫他休息,他不听。”当晚守在办公室值班的南国都市报副总编辑冯春山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10点多钟大韩踉踉跄跄走进办公室的情景。他的头上和腿上都是血,衣服湿淋淋的,血水和雨水、泥水混在一起。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路上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他一个人,从1公里外的家里出发,扶着路边的树,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在十几级大风之中,一路上几次被强烈的气流掀翻在地。有一次面部朝下,重重摔在地上,额头和膝盖都摔破了。
编辑中心副主任毕晓华的手机存了几条大韩的短信,每每读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哽咽起来。“我说你身体不好,在家休息申请考核平均分吧。”毕晓华说,他没答应,称他自己有病,已经拖了报社后腿,哪有资格要求平均分呢?报社要给他换个岗位,他也拒绝了,只为了坚持自己的新闻理想。
曾7次重病住院的大韩,即使病情日渐严重的时候,也不愿告诉同事实情。“他不愿意给报社添麻烦。”陈大平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大韩(右一)与同事在海南日报新闻大厦门口留影
工作上“发傻”,生活上怎又不是呢?然而,再苦再差的生活,也改变不了他苦难当歌、乐观前行的生活态度。
温锦清说,大韩生活非常简单朴素,刚到单位报到时,单位给他发了一张凉席,他一直睡,睡了五六年,即使破得不像样,也不舍得换新的。
在报社刚刚起步的时候,他住过一个只有几平方米,连电风扇都摆不下的楼梯间,在给上海的朋友打电话时,还乐呵呵地开玩笑说,“我那屋里,唯一的电器就是一只电灯泡。”却不知道,电话另一端,朋友心疼得泪流满面。
他最喜欢穿的是白色或蓝色的无袖篮球服,他身上的衣服,一穿就是十来年,有的还是同事穿过了送给他的,他也不嫌弃。
在病痛缠身的日子里,大韩还不忘调侃自己,给微信互动甚频的老朋友发上一条。“有个稍微有点小钱的朋友问我,你去过高消费的场所没?我想了一下,弱弱回了一句,医院算吗?”让人笑出泪来。
有着超强的业务能力,又守着财经版面这块“聚宝盆”,为何要甘守清贫?他的妻子给出了答案。“他说自己喜欢这份工作。上大学时他最向往的工作有两个,一是当警察,二是办报纸。”吴瞧说。
“从没发现他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求过利益,可能有人会说他傻,可我们看到的是,他所追求和坚守的职业操守。”新闻中心副主任刘艳说。
“前些年他积极入党,我们追问过他图的啥?他笑笑说,人是要有追求的。”编辑中心陈爱云忆及此事,泣不成声。
大韩低调,不爱喧哗,从来是有镜头的地方不去,就是那张遗像,还是摄影记者李小岗翻遍相册找到、并动用修图技术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