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瓶故事 | 单身妈妈“升级打怪”的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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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 2 个水瓶故事。来自一位七岁女孩的妈妈。自我介绍中，她说：“希望成为更温柔而有力的人。”

某种角度看来，这是一个相当“温柔有力”、“正能量”的故事：不谙世事的女孩，一毕业就走上婚姻的“殿堂”，深陷生活的一地鸡毛，但她在恰好的时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得以开启新生活。

有人读完故事后感概：理性让人幸福。

我是 2015 年离婚的。

拿到离婚证那天离女儿的两岁生日差两个多月。

回想整个婚姻生活，我很难说当时能做什么阻止现在的局面。

01

顺理成章的婚姻

前夫是我硕士期间认识的。我在一所 985 学校的热门专业，他的学校不是 985，但也是那个城市排名前三的大学。

恋爱期间有很多矛盾，然而毕竟也有很多纯真爱意。他有一些我觉得很棒的优点，例如他看起来很居家，在拒绝一个据说很辛苦的 offer 时给的其中一个理由是， “我希望将来有时间多陪陪你” 。

他很看好我，觉得将来说不定我能干出一番大事，要是赚了大钱，“那我就辞职在家”，他说。—— 我虽然觉得自己赚大钱的概率实在很低，但对于这个玩笑是很欢迎的， 你看，他丝毫不觉得女的赚钱不能比男的多。其时我看到实习的公司有姐姐据说因为赚的比男友多男友要和她分手，而他的表态令我感到放心和欣慰。

毕业后第一年冬天，我们借了首付买了房，首付总额大概是两人一年薪资总额，开始一起还债还贷。

毕业后第二年我们领证结婚了。——在那个年纪，结婚像是顺理成章。否则要怎样呢？青少年期，我和朋友们说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因为我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一个家庭令我觉得那是我向往的甜蜜生活。

然而到了年近 30，不结婚、不生孩子，似乎要对若干人等解释一番。 那种感觉，就像大家都从小学一年级念书一年一年升级，要怎么提出下一年我不来上学了呢？

再说，除了父母的夹杂了经济压力的各种争吵，我不知道大家都因为什么让家庭生活变得不开心，想不到有什么原因我们的婚姻必然掉进某个泥潭。

02

生育与职业： 婚姻的暗礁险滩

婚后，我们之间很多争吵，然而，哪里有不争吵的关系呢？

我现在仍记得很清楚的是，在新房交付要办房产证时，他说不能加我名字，因为首付是他筹的钱，即使是我们在共同还款还贷。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收入比他略高，首付只是我们一年的收入，况且是借来的，是共同还款的。在我严词抗议后，他说他不是认为不应该写上我的名字，而是觉得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再计较这些让他感到很伤心。

我难以理解这逻辑，而名字到底是加上了。据说从法律角度，当时加不加名字是没有区别的。我没有细究法律，但这件事让我感到有点不对劲。

婚后两年，我怀了女儿。一方面，我感到我们的关系并没有磨合到能承受一个孩子；另一方面，孩子来得太是时候，双方父母都在翘首以盼。他是独子，他的父亲也是独子，婚后每次回他家，他父母和亲戚明里暗里地说，现在就缺个娃，正准备好了我们一有娃就来帮忙带。

而年近 30，我要跳槽的话，女性已婚未育正处在最尴尬的阶段。作为普通人，两三年的经验积累不足以为我建立让用人单位丝毫不考虑我可能修产假、哺乳假的优势。刚好他又是居家型选手，生下孩子让他主力带孩子，还有老人帮忙，于是我又可以重新轻装上阵拼一番真正的事业啦！这么一想心里美滋滋。

其时公司重组，我可以选择去重组公司，也可以选择要一笔补偿费辞职在家。因为孕期反应非常严重，几个月内体重比孕前瘦了五六斤，在怀孕三四个月时，我拿了一笔大约相当于一年工资的补偿费在家休息。随着后期孕反减轻，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多年来我觉得放松又幸福的一段时间。孩子爸爸下班回来我们去散步，一起调侃肚子里的孩子。

生产的时候，他陪在身边。我的生产非常顺利，作为初产妇从宫缩到生下孩子只用了四五个小时。我在孕期也学了各种生产和育儿知识。

但，即便如此，仍有很多事令我感到措手不及，例如第一次经历严重便秘、出院回家发现因为生产过程中手臂抓住辅助杠极其无力，我吓得以为再也不能打球了，去医院看，医生笑了：你这是最轻微的，怎么可能生完孩子啥事都没有呢。

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大部分新妈妈会便秘。正如我第一次知道哺乳是一件很麻烦的事，第一次切身知道孩子出生前几年绝无可能让她爸爸带而我可以抽身全心投入工作。很多第一次。

后来有一些时候，我想，在恋爱、结婚、生娃这些节点，当时我能做什么得到更好的结果吗？我常常觉得很难，太难了。求学期间我从未意识到我需要因为是女性做和其他人不同的打算，额外收集、理解和他人不一样的信息。

是，我大致看到一些前辈的吐槽，但在一个人有自己的孩子之前，那些吐槽都很抽象，隔着太远的距离。所以现在当我看到社交媒体很多过来人分享自己的真实经历，会觉得这些分享太重要了，希望它们能抵达年轻人，让他们更全面地了解情况。

不过，磕磕绊绊中也有甜蜜。月子期间，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大概因为激素的缘故，我变得很善感。有天白天出血量比较大，一时想到“大出血”，虽然后来查资料确认那点出血量肯定不会是大出血。可是到了晚上孩子爸爸下班回来，和他一起吃晚饭，不知不觉竟然掉下眼泪。

饭后他叫齐双方长辈，很严厉地说：月子期间都听她的！你们谁惹她不高兴，不管是谁，我找你算账！虽然长辈有他们对坐月子的理解，我有自己的坚持，长辈没能拿我怎么样，但他的举动让我感到有被保护和安慰。

孩子很好带，又有奶奶帮忙，我们都很省心。和孩子奶奶有一些观念冲突，然而时间短，在彼此接受范围。他下班基本只需逗逗孩子，大多数家务他妈妈做了，白天我带孩子，以及少少一点家务。

03

逃不掉的一 地鸡毛

孩子三四个月时，我开始试着找工作。虽然说当时孩子乖，没啥超常规开支，房贷也少，他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生活不成问题，但孩子会长大，开支会增多；更重要的是，我深知在职场断档越久对职业发展越不利。

然而，奇怪的是，在我已婚未育时，觉得那是女性求职最劣势期，而当我有了孩子，我又觉得已婚已育并未好到哪去，因为这时用人单位会认为，小孩会牵扯新手妈妈很多时间、精力。

这些顾虑让我对找工作信心大减，我珍惜每一个可能带给我机会的朋友和交流。而当我因此字斟句酌地回复信息时，孩子爸爸非常不屑，一脸鄙夷。彼时彼景，在后来孩子两三岁了我回想起来，仍旧感到浑身发冷、忍不住流泪。那是我最脆弱、最需要支持和鼓励的时候，然而我看到了鄙夷。

某种程度上，我和他都对结婚生子没做好准备，缺乏认知，并且我怀疑到底有多少人能在这件事上做好万全准备。只是，这一切的后果却更多是我、是女性在承担。

最终我选择去离居住城市一个多小时高铁的上海工作。一方面是我的选择并不多，另一方面，从我和他的职业发展而言，上海有更多机会。

后来，他说，当他的同事知道我的决定都感到不可思议。是啊，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离开家去上海工作，在很多人看来不是明智的选择。

那时我的确有很多焦虑：担心自己的职业发展，也担心万一全职几年在家，家里经济会紧张；以及，鉴于我求职期间他的表现，我没有信心认为他是一个能让我全职在家也很安心的人。

孩子奶奶跟我一起去上海帮忙带孩子。我在公司旁边租了个房子，孩子可以及时亲喂。刚到上海的前半年，他大概每半个月去一次。彼此情绪不高，聊我的工作压力，他接不住也帮不上忙；聊未来打算，他对于来上海没有兴趣，我请朋友留意工作机会而他根本不愿意递简历。

孩子带给我很多快乐，但我们的关系渐趋寡淡。

04

拐点：“你来决定”

很不巧，女儿不到1岁的时候，我意外怀孕了。那时二胎政策颁布不到一年，他的家人叨叨着说过等以后可以再要一个孩子，但我们并没认真商量过。

他问我的想法时，我分析，如果还要一个孩子，那么那是挺好的时机，30岁出头身体恢复快，我也可以在当时的公司度过孕期、哺乳期，视情况徐图后面发展；如果这一个孩子不要了，那就是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否则我要重新规划职业路径，年纪更大恢复起来也更难。

可是他说，你来决定。这样的话里，我看不出承担。从我的角度，多一个孩子，势必要和婆婆一起生活和帮忙。我比他收入略多一点，绝无可能我不工作照顾孩子，请保姆的话，经济很紧张，而且他不赞同请外人带孩子，说对孩子不真心；可是想到要和理念不同的长辈在同个屋檐下一起生活许多年，我简直感到窒息。

同时两个孩子需要妈妈更多照顾（有了带女儿的经验，我完全明白我不可能像生娃前想象的那样可以丢下娃让爸爸照顾我轻装上阵拼事业）。总之那样一来我没有任何退路。

生两个孩子或许会让孩子成长有多一点陪伴，也让他的家庭看起来人丁兴旺一点（那是他们喜欢的），这些是潜在的可能的好处。然而两个孩子可能带来的不利，无论是生活上更多的付出还是对职业发展的影响，却绝大部分是我承担。所以，这个决定非常容易做出来。

去医院流产的路上，他看似不经意地说了句，等以后我们再要一个吧。

当时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已经那么清晰地表明了我的态度，在我已然明白两个孩子会带给我什么影响之后，我甚至并没有完全关闭这种可能性，只是说如果要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而他，既没有要孩子的担当，也完全不考虑我的利益。

如果让我选一个拐点，我想，那一刻已种下日后分开的种子。

今天，即便褪掉个体化的内容，例如双方的性格、不良沟通模式，在看到太多太多类似以及更糟的局面，我会觉得，它远远超越了个体特殊困境，而是无数类似条件的女性都在面对的处境： 首先将婚姻和生育塑造成对女性无比重要的事情，而对男性没那么重要；然后将照顾家庭和养育的责任设定为女性的首要义务，但只字不提女性承担这些责任后所享有的权利。

05

无法超越的生活

那之后，我们日渐疏离。少少冲突，很多冷战。流产后两三个月，有一次我上班时收到他转发的一篇微信公号文章，主旨是妈妈要对一个家庭的氛围负责，妈妈要营造家里开心快乐的氛围，让家人舒适、如沐春风。

我登时血气上涌，立刻问“妈妈要做这么多事，负这么大的责任，那她得到了什么呢？谁让她开心快乐呢？”对方连连回：“不说了，不说了”。

生娃前的二人世界也出现过类似场景，屋子很乱，他指责我没收拾干净，指责我拖地不够干净。可是！我和你一样在工作，我的工作压力甚至比你大，为什么你认为这些事一定要我来做而不是你？婚前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因为家务而吵架，但那发生了，后来还有很多次。

回想年幼时我看到很多家庭为这些事吵架，觉得很不堪，我不知道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为什么要上升到吵架。我父母更多地为经济或其他更严重的事情吵架，他们的婚姻是无尽的痛苦，我以为我的生活超越了他们。

某种程度上，我的生活的确超越了他们。

流产后几个月，我在居住城市得到了另一个工作机会。既然他不愿意来上海，我想我需要做一些努力，结束一年多的异地或许对我们的关系有帮助。几个月后，我告诉他，我希望尝试转型从事另一个我很感兴趣的领域的工作。他没说什么。

不久，他提出了离婚。我对他提出离婚一开始很震惊。这个婚姻里被更严重损害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他先提出了离婚。同时我首先考虑到女儿，离婚对不足两岁的她会造成什么影响？我搜知乎，看到不同年龄段的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的回答，泪如泉涌。我也感到屈辱，在一个这么重要的领域如此失败，被放弃，令我难以接受。

他也许有冲动的成分，他说，即使以后在一起，也可以先离婚再在一起。我想那不见得是个好主意，但可以尝试。同时，女儿很快要两岁了。两岁以前大多数抚养权判给母亲，而两岁后他如果和我争抚养权我没有把握会赢，而孩子的抚养权是我绝不愿放弃的。

然而，拟离婚协议的过程进一步一再令我震惊。他提出房子给他，他按购入价还一半房价（其时贷款已还清）给我。我问，为什么按购入价，几年里房子升值了很多。为此争执了很多次，他认为我想“指着这房子发财”。

抚养费标准是他工资的 20%。他拟的离婚协议，因为手上没有足够现金，写的是房款和车款的一半在 5 年内给我。没告诉双方任何家人，拿着这协议去领了离婚证。

必须承认当时有很多冲动的成分，孩子跟着我，怎么住，谁帮忙带，这些都没有安排；协议中我分到的一半财产要分5年逐渐还给我，这个风险着实不小，又没有任何保障手段，如今想来都后怕。

那是一个显示公允的协议。比起设置离婚冷静期，我想对这种显示公允的协议进行简单说明和核查更有必要。

得知我们离婚的消息，他妈妈当场哭了。他爸爸则说，按他老家的规矩，孩子不可能给我带走。我当时惊呆了，只会简单地说：“法律会判给我。”他说，中国的法律也不公平。可也是说出这种话的这个人，在离婚一年多后，打电话来说仍当我是女儿。我并不怀疑他的真心，只是，在他看来，法律要把母亲生养的孩子判给父亲才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