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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做好人是不够的,须要做奋斗的好人 | 短史记

短史记-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 2018-01-28 09:56

正文

图:努力周报

文 | 谌旭彬


1922年5月,以胡适、蔡元培为核心的十几位学者、教授,在饱受政府欠薪之苦的情形下,拿出自己薪金的5% ,共同创办了一份《努力周报》,希望能够在言论上,给沉沦已久的民国带来一点生气。

刊物的第2期,刊出一篇由蔡元培领衔、胡适执笔、16名学者、教授联合署名的《我们的政治主张》,希望给迷失已久的政治改革,寻一条可执行的路径。

教授们的主张很简单——“请好人们都起来,造一个好政府”:

这个国家已经烂透了,要想有所改变,最低限度,这个国家里的好人们应该积极站出来,做一点自己最低限度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此,即便不能立刻造就一个名副其实的“共和政府”,至少,还有可能造就一个“好人政府”。

倡导“好人主义”


胡适是《我们的政治主张》的执笔人。

1917年回国时,胡适一度有“二十年不谈政治,二十年不干政治”的自我约束。

那时节,正值民国知识分子开始沉痛自我反思。

革命璀璨的光环正在消失。 鲁迅如此说:“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制度的修修补补也不再有吸引力。 梁启超们想改造先天不足的《临时约法》,陈独秀就不买账:“旧人骂约法,是骂它束缚政府太过;新人骂约法,是骂它束缚人民太过。但照事实上看起来,违法的违法,贪赃的贪赃,做皇帝的做皇帝,复辟的复辟,解散国会的解散国会。约法不曾把它们束缚得住,倒是人民的出版集会自由,都被约法束缚得十分可怜”。

于是有了“新文化运动”。

所谓“没有新文化就没有新民国”的新路径选择,深刻影响了同时代的青年。1919年成立的“少年中国学会”,有着这样的会规:

“凡加入‘少中’会友,一律不得参加彼时的污浊的政治社会中,不请谒当道,不依附官僚,不利用已成势力,不寄望过去人物;学有所长时,大家相期努力于社会事业,一步一步来创造‘少年中国’。”

然而,“相期努力于社会事业”既无法在短期内生出效果;“文化决定制度”也只是一种简单的美好期望,没有严谨的逻辑支撑。

现实政治继续恶化,知识分子也不得不继续对现实政治的批判。

1920年8月,蔡元培、陶孟和、胡适、蒋梦麟等8名知识分子联名在《晨报》上发表《争自由的宣言》,如此说道:

我们本来不愿意谈实际的政治,但实际的政治,却没有一时一刻不来妨害我们。 自辛亥革命直到现在,已经有九个年头。这九年在假共和政治之下,经验了种种不自由的痛苦;便是政局变迁,这党把那党赶掉,然全国不自由的痛苦仍同从前一样。政治逼迫我们到这样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们便不得不起一种彻底觉悟,认定政治如果不由人民发动,断不会有真共和实现。但是 如果想使政治由人民发动,不得不先有养成国人自由思想、自由评判的真精神的空气。 我们相信人类自由的历史,没有一国不是人民费去一滴一滴的血汗换来的。 没有肯为自由而战的人民,绝不会有真正的自由出现。 这几年军阀政党胆敢这样横行,便是国民缺乏自由思想、自由评判的真精神的表现。”

这份《争自由的宣言》,与新文化运动的主旨已大不相同,但其姿态——“先养成国人自由思想、自由评判的真精神的空气”——仍然是和平的、启蒙性质的。

及至1921年,时局败坏与遍地贪腐,让一向政见平和的胡适终于转向了激烈。

这年双十节是,民国成立整整10周年,当局忙于大庆,胡适却写下了一首《双十节的鬼歌》:

十年了,/他们又来纪念了。/他们借我们,/出一张红报,/做几篇文章;/放一天例假,/发表一批勋章:/这就是我们的纪念了!

要脸吗?/这难道是革命的纪念吗?/我们那时候,/威权也不怕,/生命也不顾;/监狱作家乡,/炸弹底下来去:/肯受这种无耻的纪念吗?

别讨厌了!/可以换个法子纪念了 。/大家合起来,/赶掉这群狼,/推翻这鸟政府;/起一个新革命,/造一个好政府:/那才是双十节的纪念了!

曾一度脱离政治埋头新文化运动知识分子们,陆续回到了政治活动中来。

具体对胡适而言,从专谈思想文艺转向政治议论,还有另外一层原因。1922年6月,他在《我的歧路》一文中说道:

“我谈政治只是实行我的实验主义,正如我谈白话文也只是实行我的实验主义”;“那时正当安福部极盛的时代,上海的分赃和会还不曾散伙。然而国内的‘新’分子闭口不谈具体的政治问题,却高谈什么无政府主义与马克思主义。我看不过了,忍不住了,——因为我是一个实验主义的信徒,——于是发愤要想谈政治”。

于是遂有1922年4月13日刊登在《努力周报》第二期上的这份由蔡元培领衔、胡适主稿的《我们的政治主张》。其全文如下(【】内的小标题为笔者所加):

我们的政治主张

我们为供给大家一个讨论的底子起见,先提出我们对于中国政治的主张,要求大家的批评、讨论或赞助。

【“好政府”是现在改革中国政治的最低限度的要求】

(一)政治改革的目标

我们以为现在不谈政治则已,若谈政治,应该有一个切实的、明了的、人人都能了解的目标。我们以为国内的优秀分子,无论他们理想中的政治组织是什么(全民政治主义也罢,基尔特社会主义也罢,无政府主义也罢。),现在都应该平心降格的公认“好政府”一个目标,作为现在改革中国政治的最低限度的要求。我们应该同心协力的拿这共同目标来向国中的恶势力作战。

【“好政府”的标准:必须在宪政框架下,财政人事公开、施政有计划】

(二)“好政府”的至少涵义

我们所谓“好政府”,在消极的方面是要有正当的机关可以监督、防止一切营私舞弊的不法官吏。在积极的方面是两点:

(1)充分运用政治的机关为社会全体谋充分的福利。

(2)充分容纳个人的自由,爱护个性的发展。

(三)政治改革的三个基本原则

我们对于今后政治的改革,有三个基本的要求:

第一,我们要求一个“宪政的政府”,因为这是使政治上轨道的第一步。

第二,我们要求一个“公开的政府”,包括财政的公开与公开考试式的用人等等。因为我们深信“公开”是打破一切黑幕的惟一武器。

第三,我们要求一种“有计划的政治”。因为我们深信,中国的大病在于无计划的漂泊;因为我们深信计划是效率的源头;因为我们深信,一个平庸的计划胜于无计划的瞎摸索。

【要想政治改革成功,“做好人是不够的,须要做奋斗的好人”】

(四)政治改革的惟一下手工夫

我们深信中国所以败坏到这步田地,虽然有种种原因,但“好人自命清高”确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好人笼着手,恶人背着走。”因此我们深信,今日政治改革的第一步在于好人须具有奋斗的精神。凡是社会上的优秀分子,应该为自卫计,为社会国家计,出来和恶势力奋斗。我们应该回想,民国初元的新气象,岂不是因为国中优秀分子加入政治运动的效果吗?当时的旧官僚很多跑到青岛、天津、上海去拿出钱来做生意,不想出来做官了。听说那时的曹汝霖,每天在家关起门来研究宪法。后来好人渐渐的厌倦政治厂,跑的跑了,退隐的退隐了,于是曹汝霖丢下他的宪法书本,开门出来了;于是青岛、天津、上海的旧官僚,也就一个一个的跑回来做参政、咨议、总长、次长了。民国五六年以来,好人袖手看着中国分裂,看着讨伐西南,看着安福部的成立与猖獗,看着蒙古的失掉,看着山东的卖掉,看着军阀的横行,看着国家破产丢脸到这步田地。够了!罪魁祸首的好人现在可以起来了!做好人是不够的,须要做奋斗的好人;消极的舆论是不够的,须要有决战的舆论。这是政治改革的第一步下手工夫。

【南北必须和平议和、军阀必须裁兵、国家必须裁官、选举制度必须改革、财政必须公开】

(五)我们对于现在的政治问题的意见

我们既已表示我们的几项普通的主张了,现在我们提出我们的具体主张,供大家讨论。

第一,我们深信南北问题若不解决,一切裁兵、国会、宪法、财政等等问题,都无从下手,但我们不承认南北的统一是可以用武力做到的。我们主张,由南北两方早日开始正式议和,一切暗地的勾结,都不是我们国民应承认的。我们要求一种公开的、可以代表民意的南北和会。暗中的勾结与排挤是可耻的,对于同胞讲和并不是可耻的。

第二,我们深信南北没有不可和解的问题,但像前三年的分赃和会是我们不能承认的。我们应该预备一种决战的舆论做这个和会的监督。我们对于议和的条件,也有好几个要求:

(1)南北协商召集民国六年解散的国会,因为这是解决国会问题的最简易的方法。

(2)和会应责成国会克期完成宪法。

(3)和会应协商一个裁兵的办法,议定后双方限期实行。

(4)和会一切会议都应该公开。

第三,我们对于裁兵问题,提出下列的主张:

(1)规定分期裁去的兵队,克期实行。

(2)裁废虚额,缺额不准补。

(3)绝对的不准招募新兵。

(4)筹划裁撤之兵的安置办法。

第四,我们主张裁兵之计,还应该有一个“裁官”的办法。我们深信现在官吏实在太多了,国民担负不起。我们主张:

(1)严定中央与各省的官制,严定各机关的员数。如中央各部,大部若干人(如交通部),中部若干人(如农商部),小部若干人(如教育部)。

(2)废止一切咨议、顾问等等“乾薪”的官吏。各机关、各省的外国顾问,除极少数必需的专家之外,一律裁撤。

(3)参酌外国的”文官考试法”,规定“考试任官”与“非考试任官”的范围与升级办法。凡属于“考试任官”的,非经考试,不得委任。

第五,我们主张现在的选举制度有急行改良的必要。我们主张:

(1)废止现行的复选制,采用直接选举制。

(2)严定选举舞弊的法律,应参考西洋各国的选举舞弊法,详定细目,明定科罚,切实执行。

(3)大大的减少国会与省议会的议员额数。

第六,我们对于财政的问题,先提出两个简单的主张:

(1)彻底的会计公开。

(2)根据国家的收入,统筹国家的支出。以上是我们对于中国政治的几个主张。我们很诚恳的提出,很诚恳的请求全国的人的考虑、批评、或赞助与宣传。

民国十一年四月十三日

提议人 : 蔡元培(国立北京大学校长),王宠惠(国立北京大学教员), 罗文干(国立北京大学教员),汤尔和(医学博士),陶知行(国立东南大学教育科主任),王伯秋(国立东南大学政法经济科主任),梁漱溟(国立北京大学教员),李大钊(国立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陶孟和(国立北京大学哲学系主任),朱经农(国立北京大学教授),张慰慈(国立北京大学教员),高一涵(国立北京大学教员),徐宝璜(国立北京大学教授),王征(美国新银行团秘书),丁文江(前地质调查所所长),胡适(国立北京大学教务长)。

附白 :一切赞成与反对的言论,我们都很欢迎。请寄到努力周报社,或寄给提议人。

(《努力周报》第2期1922年5月14日,《东方杂志》第19卷第8号1922年4月25日)

来自左、右两翼的批评


《我们的政治主张》公布之后,引起了很大反响。

青年们寄往《努力周刊》的来信很多,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

既成势力里面,立场偏右(按民国时代习惯性的划分)的梁启超研究系,立场偏左的孙中山国民党,包括新成立的共产党在内,则无一例外,对这一主张取攻击态度。

联署文章的诸位学者、教授对这些反响,赞成或者批评,都曾有过回复。这种讨论,予人一种强烈的今夕何夕、恍然如昨之感。

限于篇幅,各举一例:

(1)青年来信:你们追求“好政府”,非常好;但采取的是革命手段呢,还是改良手段?

24岁的青年董秋芳,和他的另外七位青年朋友,王振钧、郑振夏、殷钺、许孝炎、李俊、林之棠、陈凯,给《努力周报》写信说:

“想先生们是教育界‘清高事业’的人,从前或宣言‘不作官’的,或信仰社会主义的,现在竟然‘平心降格的公认‘好政府’一个目标’,主张‘为自卫计,为社会国家计,出来和恶势力奋斗’,和我们不约而同,这实在是思想界一大转机,使我们抱无限的希望。”

当时的社会舆论,流行一种“社会改革是政治改革的前提;没有社会改革,政治改革就不可能成功”的观点;这种观点,不但在学者、知识分子们当中很流行,在青年们当中也很有市场(“少年中国学会”就以此为宗旨)。这种观点,很自然地也成了批驳《我们的政治主张》的一种武器。

但董秋芳等8位青年有相反的意见,认为 社会改革和政治改革互为因果,没办法分出先后次序,只能是分工并进,殊途同归

“有许多言论,对先生们的主张怀疑的,我们都认为理由不充分。有人说“要从社会改革入手,否则政治改革是基础不稳固的”,我们可以反转说,“要从政治改革入手,否则社会改革是事倍功半的”。原来好社会和好政治,互为因果,不能绝对划分。譬如鸡与鸡蛋一样,有鸡能生鸡蛋,有鸡蛋也能孵鸡。况且在中国现在特别情形之下,政治事业尤其是社会事业的工具。政治好,能够用政治的机械力,增进社会事业的效率;政治糟,什么都不好办,至少要减少儿分可能陕和速率。财政破产对于教育,内争政变对于民生的影响,就是眼前好例。最好双方分工并进,殊途同归。”

但青年们也有自己的疑问:

“但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没有明白告诉我们的,一还是取革命手段呢?还是取改良手段呢?还是先破坏后建设呢?还是在恶基础上面建筑‘好政府’呢?”

青年们自己的意见,是“ 相信政治的彻底改造在平民革命 ”;“不彻底的和平改良,如今已经山穷水尽。政府的改良政策是门面话;人民的改良要求是纸老虎!现在不好再请愿裁兵废督,希望国是会议,合全国的平民,下牺牲的决心,作最后的决斗。”具体的手段呢,则是“ 我们相信平民革命的奋兴剂,一面是‘到民间去’,一面是手枪炸弹。

当然,青年们也很清楚这样做的代价很大:

“我们也承认这种主张是很危险的,代价极大的。但想不出别的方法较安全较和平,而能够有同样的效果,可以认作救中国走得通的最后一条路。你们的主张大概倾向和平一方面的。不知道有没有一定走得通的把握和信心。倘使用最小的代价能够得最大的效果,谁不乐意?关于此点,你们如能给我满意的解释,我们当然极愿意牺牲成见,服从你们的主张。”

这封青年们的集体来信,由胡适出面回答。

青年们给教授们出了一道要“革命”还是要“改良”的选择题,胡适的答案是:“改良”也要,“革命”也要——

“你们提出的重要问题,‘还是取革命手段呢?还是取改良手段呢?还是先破坏后建设呢?还是在恶基础上建筑好政府呢?’我们可以用你们自己的话来做答案:‘最好双方分工并进,殊途同归。’ 可改良的,不妨先从改良下手,一点一滴的改良他。太坏了不能改良的,或是恶势力偏不容纳这种一点一滴的改良的,那就有取革命一手段的必要 。……烧房子有时要人做,收拾秃椽剩瓦也要人做。”

对青年们“到民间去”的选择,胡适也有一番告诫:

“再者,我们很诚恳的替你们指出‘到民间去’四个字现在又快变成一句好听的高调了。俄国 ‘到民间去’的运动,乃是到民间去为平民尽力,并不是到民间去运动他们出来给我们摇旗呐喊 。‘到民间去’乃是最和平的手段,不是革命的手段。”

(2)来自右翼的责难: 今日之事不从根教育入手,皆是废话

北京的《晨报》,虽然也有鲁迅这样的“左翼”做撰稿人,但基本上可以算作是梁启超、林长民为核心的“研究系”知识分子的官方报刊。

梁启超和聚集在他周围的知识分子们,在屡次与政客合作,深度涉入政治,但毫无结果之后,在1920年代,转而致力于思想教育的启蒙工作,用梁启超的话说——“着实将从前迷梦的政治活动忏悔一番,相约以后决然舍弃,要为思想界尽些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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