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治病时只能等死的恐惧支配着他。杨向光特别清楚地记得,一个40多岁的庄稼汉得了同他一样的病。知道情况后,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直接从医院高楼跳下去,死了。
治病头两年,新农合的报销比例低,而且门诊费用不在报销之列。在医院花出去的大笔门诊检查费、挂号费和药费几乎报销不了多少。
杨向光和妻子去报销,望着工作人员的笔把清单里需要自费的项目一项一项划出来,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接过单子,黑乎乎一片,三分之二都是“自费”。
为了活命,自认老实的杨向光开始“不规矩”。2010年在老家广安,他已经拿不出太多透析的钱。可充满了毒素的十几斤水憋在体内排不出来,身上像灌满了铅,他只能像老太太一样一步步地挪,200米路要走一小时,每走一步都浑身疼。实在没办法,他塞一二百块钱给管透析仪器的护士,求人家给他偷着做一会儿。尽管远远达不到标准时间,可至少“能活了”。
用假发票骗保时,杨向光每次都感到恐惧,他记得自己手心总是汗,腿也是软的,脸羞得发红,经常紧张得话都答不对。那时,工作人员只以为他病入膏肓,脑子不行了。
第一次交假发票的前一天晚上,杨向光记得自己一宿没睡。他想着从小撒个谎,爷爷都会打自己,又想爱面子的父亲知道这事,可能会气坏。但他也会想,真的成了犯人,监狱是不是会承担自己的医疗,没准是“好事”。
杨向光觉得,得病又没钱,自信也没了,“再多雄心壮志都没用了”。村里乡亲不太想和这个家庭扯上关系,红白喜事都不怎么通知。有时和乡邻吃饭,杨向光发现很多人离他远远的,有的人误以为这病会传染,有的单纯嫌晦气。他有时想搂着村里的小孩亲昵一下,人家父母的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2010年,他想开个水果摊谋生,打了二十几个好哥们儿的电话,没借到一分钱。最后他凑了2000元,只进了一点水果,种类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这次试图自救的行动最终也失败了,每天收摊,他发现本金越来越少。后来破产了才发现,周围的好多商户在秤上作假,而他没有。顾客算账的时候要抹去零头,他想都不想就答应。短短几个月时间,2000元钱就被他赔得精光。
也就在那年,他开始准备后事。其中一项就是捐献遗体。他觉得自己活不了太久,想让以后的人拿着自己的遗体做研究。可打遍了四川省内各大医院的电话,都找不到愿意接收的。
杨向光也想过自力更生。可他走路没力气,跑着躲马路上的汽车,脚也拖在地上迈不开。十几斤的东西提起来都费劲。
他想应聘保安,却根本受不了站8小时。坐趟公交车,因为透析扎满针眼的胳膊露出来,人们以为他吸毒,躲得远远的。有的老板直接说,“雇你们?随时都会死,我等着吃官司?”精神好的病友能开个摩的,他羡慕得不行。自己脑溢血、癫痫都犯过,随时头晕、瞌睡,车都开不了。
他想活下去,又认为自己“早晚死定了”。2015年的一次报销,老家的新农合工作人员终于察觉发票不对,告诉杨向光“这次先不报,需要回访医院,再通知你”。他在回成都的车上不住发抖,知道“完了”,可又压根儿没有跑的想法,因为早就被拴在了医院。没法透析,“死得更快”。
警察的电话一个多月后才响起,这段时间里,杨向光压根儿吃不下饭,看见陌生号码就哆嗦。等到警察真来了,问什么他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法庭上的他没律师,“没钱请也没必要”。他唯一一句辩护词就是“我是客观原因,不是主观的。我被逼无奈,所有弄来的钱都拿去治病了”。除此之外,检方的陈述他都点头。
被判刑后的他,除了成都和老家,不能随便外出。不过他也走不远。大多数时间,他就活在20多平方米的病房和几十米外的透析室里,每天看电视和手机。看到电视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他眼里就发酸。看到体育节目里打拳击的更难受,觉得人家有力量,自己却是“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