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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小说

译言  · 公众号  · 国际  · 2017-04-26 10:17

正文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Beauchamp Mansfield)(1888 - 1923)出生于新西兰。著名作品有《花园酒会》、《幸福》和《在海湾》等,被誉为新西兰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享有“短篇小说大师”称号。她的全部创作都指向女性的生存处境。


人们说她像D·H·劳伦斯,又跟弗吉尼亚·伍尔芙有所类似。她创作的年代伴随着孤寂无着和病痛的折磨,她的作品因而较多涉及家庭事件和婚姻的不幸。她刻画人物细腻入微,时常在细节上精雕细刻。在她辞世多年之后,她对短篇小说这一文体的影响才渐渐被人们所认识和承认。

心理小说

“噢,你这个人。”他捶了一下那个亚美尼亚靠垫,把它扔到床垫上了。“你真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小姑娘。”


 “没错,我就是,”她笑着说。“我喜欢喝茶,就像壮汉喜欢喝酒一样。”


她把台灯拧亮,光从宽大的橘色灯罩中透出来,把窗帘拉上,再把茶几拉到跟前。茶壶里似乎有两只计时的小鸟在叫,火苗左右摇曳。他坐直身子,两个膝盖并拢着。喝茶这件事真是令人高兴——她还总是备有可口的茶点——小块的三角三明治,香甜的杏仁小点心,还有朗姆酒味的深色蛋糕,口感醇厚——但这些总归是扰人清梦。他希望快点喝完茶,把茶几移开,把两人坐的椅子聚到灯下。那个等待已久的时刻来了,他取出烟斗,装上烟丝,一边把烟丝压紧一边说:“我一直在考虑你上次和我说的话,我觉得……”


没错,这就是他等待已久的时刻,她也一样。没错,当她在那酒精灯上把茶壶烤热烤干的时候,她还看到另外两个人,他,正靠在椅背上,背对着靠垫舒舒服服地坐着,还有她,像只法国蜗牛一样蜷在扶手椅做成的蓝色蜗壳里。这画面清晰无比,细致入微,仿佛是蓝色茶壶盖上的一幅画。但是她不能着急。她几乎要忍不住喊出来:“再给我多点时间。”她得有时间来冷静下来。她还需要时间来摆脱这些活色生香的熟悉之物。因为她周围的这些东西都是她的一部分——她的延伸——它们也知道这一点,还会提出大胆热烈的要求。但是现在它们必须得离开。它们必须得扫走,发嘘声赶走——就像赶小孩子一样,把他们送上阴暗的楼梯,塞进被窝里,命令他们睡觉——马上——不许说悄悄话!


他们的友谊当中那个特殊的令人兴奋之处已经使他们彼此臣服。他们的心扉像是旷野里的两座空城向彼此打开。他并没有像个征服者那样全副武装长驱直入,唯独看见一颗快活的心在扇动着的银色翅膀——她也不像个皇后那样莲步轻移踏着花瓣进入他的心城。不,他们都是心急如焚、严肃认真的旅行者,一心想要了解眼前的景象和发现隐藏的秘密——牢牢地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样他才能让她看到自己真实的一面,她也才能对他坦诚相待。


最妙的是,他们两人都有了一定的岁数,不需要经历那些愚蠢的感情挣扎便可以尽情享受这场冒险。激情可以毁掉一切,他们都很明白这一点。而且,他们也不会再去做那些冲动的事了——他三十一岁,她三十岁——他们都已经经历很多,人生变得丰富而且不同,但是现在正是丰收的时节——丰收。难道他的小说没有妙笔生花吗?还有她的戏剧。她对真正的英式喜剧独到而精致的品味有谁能及?


她小心翼翼地把蛋糕切成厚厚的小块,他伸过手来取了一块。


“好好品尝,”她央求道。“吃的时候充分运用你的想象。如果可以,转动眼睛,品尝它的气味。这可不是从帽店老板的袋子里掏出来的三明治——这是《创世纪》应该记载的那种蛋糕……神说:’要有蛋糕。于是就有了蛋糕。神看这蛋糕是好的。’”


“你不必求我,”他说。“真的,不用。这事说来奇怪,你这儿的食物总会吸引我的注意,但别的地方的食物从来不会。我想这是因为我一个人生活了太长时间,而且还总是边吃饭边读书……我只把食物当食物看……放在那儿的东西,到点了就……吞下去……变得……不放在那儿了。”他笑了。“这让你很吃惊,是吗?”


“大吃一惊,”她说道。


“但是——是这样的——”他把杯子推开,语速加快了起来。“我与外面的生活完全没有接触。我根本不知道东西的名字——各种树等等——我也从来不留心地名或者家具或者人们的长相。一间屋子和另一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坐下来读书或者聊天的地方而已——除了,”他在这儿打住了,脸上露出奇怪而天真的微笑,又说道:“除了你的工作室。”他看了看身边的一切,又看了看她,笑声中夹杂着惊喜。他就像是个乘客,在火车上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到站,旅程已经结束了。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如果我闭上眼睛,我能够回想起这个地方的每个细节——每个细节……现在我察觉出了这一点——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常常在离开这里后,又会神游回来——在你的红色椅子中间徘徊,凝视着黑色桌子上的果盘——然后只是轻手轻脚地摸摸那个熟睡的男孩脑子里的奇迹。”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那个男孩。他站在壁炉台的角落里,头歪倒向一边,嘴唇翕张,好像是这个在睡梦中的小男孩也听到了甜美的声音……


“我爱那个小男孩,”他呐呐地说。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又陷入了新的沉默。这次一点也不像刚才打完招呼之后的停顿那样令人满足——不像那种“好了,我们又在一块儿了,我们没有理由不继续上次没说完的事情”。温暖愉悦的火光和灯光足以包围了那一阵沉默。多少次他们想往里扔东西,就是为了欣赏岸边的涟漪。但是那个无休无止沉睡的小男孩把头垂进了这个罕见的水池当中——涟漪散开了,开了——散向无穷无尽的远方——融进了闪闪发光的深沉暗夜当中。


然后两人都打破了沉默。她说:“我得添点燃木。”他也说:“我一直在尝试着新的……”他们两人都回避了。她添了燃木之后把桌子挪回去了,把蓝色椅子推到前面,她蜷坐着,他躺倒在靠垫上。快!快!他们必须阻止新的沉默。


“呃,我读了你上次留下来的那本书。”


“哦,那你觉得如何?”


他们侃侃而谈,一切一如往常。但真的是这样吗?他们回答对方的问题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太迅速太敏捷地了,恨不得立刻接过对方的话茬?这不仅仅是其他场合的一个绝佳模仿吧?他的心砰砰跳,她的双颊像火烧了似的,愚蠢的是,她还不明白他们说到那儿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时间回头想想。按照她的理解,沉默又来了。他们支支吾吾、左思右想、无话可说、安静了下来。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无边无际、追根究底的黑暗。再一次,他们待在那里——像两个猎人,俯身取暖,但是忽然间又听到丛林后面传来撼天动地的风声和响亮的、质问的叫喊……


她抬起头。“下雨了,”她呐呐地说。她说这话的声音就像是他说“我喜欢那个小男孩”时候的声音。


哎。为什么他们不干脆做个让步——屈服算了——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们不。他们虽如坠云端,却也明白他们那珍贵的友谊已经岌岌可危。那个要被毁掉的人是她——不是他们——他们和她被毁掉没关系。


他站起身来,敲了敲他的烟斗,理了理头发,说道:“我最近常常在想未来的小说会不会是心理小说。在多大程度上你认为纯粹的心理学会和文学产生联系?”


“你的意思是那些不存在的神秘人物——当今的年轻作家们——很有可能会尝试着去抢心理分析师的饭碗?”


“恩,我是这么想的。我认为这一代的人有足够的智慧去认识到他们有病,而且意识到获得康复的唯一机会就是探究病征——做一次彻底的研究——了解来龙去脉——弄明白问题的根源所在。”


“这样的话,噢,”她叫道。“前景可真是惨淡啊。”


“才不会,”他说。“听着……”谈话继续着。这一次他们似乎成功了。她往椅子深处挪了挪,边看着他边答话。她的笑容像是在说:“我们赢了。”他也报以一个自信的微笑,“没错。”


但是那个微笑让他们前功尽弃。它持续的时间太长了,变成了咧嘴大笑。他们觉得自己活像两只咧嘴笑的小玩偶,在一片虚无当中跳来跳去。


“我们刚刚在谈论什么?”他想着。他感到非常无趣,忍不住要叹气了。


“看看我们创造出的壮观场面,”她想着。她看到他在辛苦地——噢,辛苦地——在地面上做规划,她跑着跟在后面,这儿种一棵树,那儿栽一片花丛,这儿挖一个小水塘养几条发光的鱼。这一次的沉默完全是出于沮丧。


时钟发出了六声欢快的撞击声,炉火也没那么旺了。他们真是傻瓜——笨笨拙拙、庸俗不堪、老态龙钟——徒有丰富华丽的心。


现在这阵沉默就像是庄严的音乐一样给他们施了咒。她苦不堪言,无法忍受,而他会死去——如果沉默打破了,他就会死去……但是他依然渴望打破沉默。不是通过言语。绝不是通过他们之间平凡普通令人发狂的喋喋不休。有另外的方式可以让他们彼此沟通,他想通过这种新的方式低声说:“你能感觉得到吗?你能理解吗?”


可是他没有这么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他听到自己在说:“我得走了;我和布兰德约在六点见面。”


他是中了什么邪才说出这句话而没说另一句?她跳了起来——径直从她的椅子上跳了起来,接着他就听到她大声说:“那你得赶紧了。他这个人很守时。你怎么不早点说?”


“你伤害了我;你伤害了我!我们失败了!”当她笑眯眯地递给他帽子和手杖的时候,她心里的那个小人说道。她不待他多说一句就一路穿过门廊,为他打开了大门。


他们要这样离开彼此吗?怎么可以?他站在门前台阶上,她在屋里手握了门把手。外边也没下雨。


“你伤害了我——伤害了我,”她的心在说。“你为什么不走?不,不要走。留下来。不——走吧!”她望了望门外的暮色。


她看到台阶迤然而下,暮色中的花园四周镶上了发亮的常春藤,马路对面种着巨大的光秃秃的柳树,树顶上是群星闪烁的苍穹。但是,他当然会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是超越这一切之上。他——还有他那奇妙的“精神”世界!


她没错。他确实没有看到这一切。真不幸!他错过了这一切。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太迟了。太迟了吗?是的,太迟了。一小阵冷风将恨意吹进了花园。该死的生活!他听到她喊了一声“再见”,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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