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色眼睛
你会在半夜醒过来吗?
因为噪音,梦魇,起夜,或是其他什么……
你会吗?
……
下班时间到了,他趴在办公桌上,脸色很不好看。
应付了几句周围同事的嘘寒问暖,他咬咬牙,站起身收拾东西。
他曾自认为胆识过人,然而直到最近遭遇了怪事,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怪事发生在两天前。
两天前的午夜,睡梦中他突然睁开了眼。
他自幼认床,不久前搬到这栋公寓,睡在屋中唯一一张双人床上后,睡眠质量一直就不高,失眠多梦是家常便饭。
但今晚不同,没有失眠也没有梦回,他和几个同事喝了点酒,一回来就上床休息了,入睡的很快。
而睁开眼睛的这一刹那,他却十分的清醒。
冷。
没有来得及去想些什么,平躺的他只感觉到右半身极度的寒冷,就像赤裸着身体湿漉漉地躺在寒冬的冰面上一般,裹身的棉被和身上薄薄的丝质睡衣没有带来丝毫暖意,他的半边身子冻到刺痛发麻,如同针扎。
而古怪的是,他的另半边身体却一切正常,他甚至能感觉到残余的酒精在肠胃里缓缓燃烧,散发着温度。
他吐出一口冷气,感觉自己从中间被撕裂了一般,下意识地,他转过头看向右手边。
他看到床沿上,有一双眼睛。
小区里夜间照明不是很好,今晚也没有月光,屋子里的黑暗浓郁到化不开,但他仍十分确定,那是一双眼睛。
因为那双眼睛散发着红光,淡淡、幽幽的红光。
光芒十分微弱,但他能感觉到,这双眼睛迎上了他的目光。
它在与他对视。
他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他想喊,但嗓子却结了冰似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就这样被迫与这双眼睛对视着,忍受着彻骨的寒意,直到天明。
当第一丝光线出现在房间中时,他身上的寒意潮水般退去,行动也恢复了自由。
他闪电般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灯,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脱下睡衣检查者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丝毫不妥之处。
恍惚着神经收拾东西出门,挤上公交,静默地倾听着周围人群的嘈杂,他朝窗外伸出手,清晨的阳光洒在手心,暖暖的。
他使劲摇了摇头,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喝多了?
到了单位后,眼瞅着一堆新任务,昨晚的古怪经历很快被他抛至脑后。
忙碌工作了一天,夜晚,他又躺在了床上。
心理学家说,人的情绪总是需要一些特定的条件才能激发,就像一盘磁带,总是需要按下播放键,才会开始转动起来。
盖好被子后,他看了眼床沿,什么都没有,可那双诡异的红色眼睛还在他心中缓缓浮现了。
他失眠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是梦魇吗?
还是类似于“鬼压床”的生理现象?
他辗转反侧,拿着手机不断在网上搜寻着,翻阅着论坛里一个个帖子,明知道其中大多都是作者道听途说、虚构甚至胡编乱造的故事,但他还是不断翻阅着,借此压抑和逃避自内心深处散发的恐惧。
渐渐地,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拿着手机缓缓合上了双眼……
冷!
他睁开眼睛,熟悉的寒冷感再次从整个右半身的骨头缝里慢慢渗出,与之一同滋生的还有内心巨大的恐慌。
他确信了这不是梦境,而此刻他知道,床沿边的那双眼睛一定又出现了。
那双眼睛一定有古怪!
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右手边的床沿上,一双不带感情的红色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他的身体由于寒冷轻微地抽搐着,这次他没有转身,只想趁现在还能动弹,赶紧逃离这张床,这间屋子。
咦,等等……
他仰望着天花板,黑暗中深灰色的墙顶若隐若现。
哪里……来的光呢?
是手机!
他猛然想起,自己是拿手机边翻帖子边睡着的,现在虽然拿手机的右手冻到没有了知觉,但手机屏幕仍然亮着。
有光源的话……
鬼使神差般,他没有第一时间逃离,而是机械般缓缓转过头,看向床沿。
他的动作十分轻微,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脖子在咔咔作响。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他终于窥见了“眼睛”的全貌。
那是一个女人。
她跪在床前,上半身趴在床上,身着破败落满灰尘的浅色连衣裙,骨架般瘦弱的双手青筋暴起,一只手紧紧攥着床单,另一只手腕上布满了深紫色的污血,悬空着指向他的鼻尖。
一头枯黄干燥的头发披散着,脸色干瘪苍白,没有丝毫血色,薄薄的蜡黄色嘴唇紧抿着,两眼圆睁,从深陷的眼窝中发散出淡淡的红光。
她就这样面目狰狞地指着他,与他对视着。
他感到血液都凝固了,下一刻,他想要坐起的身体再次被束缚在床上,无法动弹。
为什么要转头去看!
他极度地后悔着,他没有想过这女人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因为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死人!
没有呼吸,动作神情凝固,没有一丝迹象表明她还尚在人间。
可就是这样一个死人,却连续两晚出现在他床头,眼冒红光、表情狰狞地与他对视着!
经过一段时间的惊骇,见到对方只是一动不动、恍如雕塑,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混乱的思维也渐渐回到正轨,他开始观察起眼前的女人。
女人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40岁,身穿的连衣裙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也可辨认出是几年前的流行款。
手腕上的血迹伤痕,是割腕自杀?
她样貌虽然狰狞可怖,但倘若将干枯的脸颊重新填充,皮肤也涂上一层人色的话,倒也还是个美人坯子……
咦?
为什么这女尸的样貌,越看越面善?
是错觉吗?
他端详着女人的脸,努力搜寻着记忆。
半晌,他的瞳孔蓦然放大,怔怔地看向女人。
这个女人,竟然和当初带他来看房子的房东老太太有六七分相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思维刚刚开始发散开去,却被一阵震动声给打断。
声音来自手中的手机,自己定的起床闹钟响了。
他吓了一跳,但之后发生的事却让他魂飞天外。
床沿边上的女尸原本狰狞的神情在听到闹钟声之后变的更加可怖,她的眼神由空洞变得愤怒和绝望,脸上布条一般一段段的肌肉猛然颤抖着,紧抿的嘴大张,露出森森白牙,手也松开床单,不顾一切地朝他扑来!
啊!
!
!
他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
良久,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空无一物。
窗前,第一抹朝阳洒了进来,天亮了。
他动了动身子,果然又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关闭了闹钟,起身愣愣地坐在床沿上。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随即触电般跳起,远远地逃离了这张床。
不行,一定要搬走!
他走到街上,让早起上班赶市的人流包围住自己,咬牙拨通了房东老太留下的电话号码。
“你……也看到她了?
”
老太太听完他含糊不清又隐隐有些惊魂未定的请求后,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一个人两个人,我还以为是在胡扯,没想到这是真的,她真的还没走。
”
他一愣,随即一阵无名火从心中升起,房东果然知道这间屋子有问题!
他攥着手机正想质问,房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心中一震。
“她是我的女儿,叫秀儿。
”
“那间公寓本来是她嫁人后和她那个死鬼丈夫买的房子,唉,其实全是她出的钱,我跟她说过多少次了。
不要跟那个混帐过日子,他除了赌钱,就是喝酒,还会干什么?
她偏不听,偏不听啊……”
电话离开传来老太太的哽咽声。
“他俩结婚后两年,那男人就把两人的积蓄输了个精光,被高利贷去单位堵门要债,工作也丢了,然后这个没天良的就天天蹲在家里喝酒,喝多了就打小秀儿,还威胁她绝不可以告诉我们……”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那可怜的秀儿终于受够了这种日子,她趁那人喝多了,用一把水果刀了结了他,自己也割腕自尽了,尸体过了一个多星期才被发现,我的秀儿啊……”
老太太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缓缓说道:
“我收回这栋房子后本想卖掉,但又有些舍不得,这毕竟是秀儿的家,最后就把它租了出去。
”
“奇怪的是,每一任租客,都住不长久,一个月,最多两个月,他们就慌慌张张地找到我,哪怕付出高额的违约金,也要搬走。
终于有一次,耐不住我再三询问,一个房客告诉我,这屋子里闹女鬼!
”
“我一开始不信,因为那屋子我也住过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有见过秀儿,但这种情况三番两次出现之后,却由不得我不信了。
”她语气悲凉道:
“可是,可是为什么秀儿不愿意见我呢?
”
……
最终,房东将预付的房租还给了他,并免除了违约金以表歉意。
黄昏,他下班回到公寓,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没错,今晚就要搬离这里,他宁愿住几天宾馆慢慢找房子,也不要再在这屋子里度过哪怕一个晚上!
忙碌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将行李细软收拾妥当,他坐在客厅中的椅子上,最后环视了一边这间屋子。
唉,如果不是闹鬼的话,这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安身之所,环境安静,白日光线也充足。
他这样想着,突然一阵倦意袭来,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一刻。
一切都要结束了,他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客厅墙壁上的时钟哒哒跑着,不知不觉,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冷!
极度的冷!
他骤然睁开眼睛,才发现屋内一片黑暗,竟是已经入夜。
而令他恐惧的是,自己不知为何,又再一次躺在了这张该死的床上!
这次,他没有了转头的必要,因为那个女人,叫做秀儿的女人将他的头颅摆向了自己的朝向。
他无力地盯着她扭曲煞白的脸,盯着她散发出红光的眼窝,无声地呐喊着: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出乎他的预料,女尸仿佛能读懂他的心似的,她慢慢地又跪坐变为半蹲,表情变得无比的愤恨和狰狞,干枯的长发飞舞,继而片片断裂飞散,双手高举,仿佛要撕裂什么。
“哑……”
她张开嘴,发出低声的嘶吼,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怒火,眼中的红光大盛,继而她低下头,一只手狠狠指向他!
他吓的肝胆俱裂,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
但就着这时,白天房东老太的故事刹那间在他脑海中走马灯般极速过了一遍,片段式的回忆刹那间组合在一起,他的脑中惊雷般作响,两嘴微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可能弄错了一件事。
女尸,可能一直所对视的,所指的,并不是他。
他木然地转过头,看向了这几晚从未转头看过的,左手边。
一个中年男人,正半裸着身子躺在他的身侧。
男尸同样的身躯干瘪,面目狰狞,眼冒红光,但不同的是,男人一直在不断轻微地颤抖着,抽搐着。
他的下半身躺在猩红色的血泊之中,而在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水果刀!
随着男尸的抽搐,腹部的青黑色干枯肌肉缓缓蠕动着,那把半身都没入其腹中的水果刀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被挤出。
他目瞪口呆地目睹着水果刀缓缓上升,然而,就在刀身即将脱离男尸身体时,他身后突然传来女尸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声鸣叫!
水果刀上泛起一阵淡红色的光,随即又顽强地钻入男尸腹中!
平躺的男尸双眼暴睁,猛然抬起头,发出痛苦的低声嘶吼,接着躺倒在床上,安静下来,身躯不再颤抖。
随之而来的便是诡异的寂静,他躺在两具尸体之间,一动也不敢动。
骤然,男尸转头看向他,狞笑一声,眼中红光闪过,他的脑海一阵刺痛,不禁抱头惨叫起来。
男尸,像是在警告着他些什么!
他忍着来自脑海深处巨大的撕裂般疼痛,意识却异常的清醒。
原来如此,原来女尸,不,秀儿,所注视着的,所手指的。
所愤恨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又转头看向她。
女尸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她再度跪下,骨瘦如柴的双手无力地攥住床单,眼中红光缓缓消散,深陷的灰暗眼眸慢慢变得清澈。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看向他。
她的眼神充满了委屈与恳求。
他的心绪突然变得平静,心中闪过房东老太的哭泣与秀儿的往事,蓦然,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忍着脑海中一阵阵的剧痛,他猛然转过身,冷冷地看向身旁的男尸,双手缓缓伸出。
男尸诧异地看向他的双手,随即眼中浮现一丝恐惧。
因为他的双手缓缓握住了那把水果刀。
“哑……”男尸发出暴怒的嘶吼,他再度颤抖起来,双手抬起想要撑起身子做些什么。
他没有管这些,而是不管不顾地、狠狠地将水果刀插下!
无比腥臭的黑血汩汩而出,男尸惨叫一声,动作戛然而止,随即他眼中的红光散去,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坍塌枯萎,在短短几秒内化为了飞灰。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转身,女尸也不知何时消散了踪影,只留下一地的浅白色尘埃。
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呢喃。
多谢。
#2.
开棺仪式
村里人这两个星期的日子过的很丰富多彩。
两周前,王二家里打井,结果挖出个地洞来。
通知村支书老张头后,村里紧急召集了十来个青壮年下洞,一番查探后,发现王二家竟然打通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地宫,里面堆积着不少古代的瓷器、金银首饰等物品,再往里走,似乎还有别室。
挖着老坟了?
爬上地表后,夜幕下老张头拍拍身上灰尘,冷着脸举起火把看了看四周,光亮下众人脸上神情一览无余,有茫然不知,有惊慌失措,也有蠢蠢欲动。
“大家辛苦了,都回去睡吧,王二,今晚你把这里看好了。
”老张头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明天,我去趟市里,找领导汇报。
”
说完他就把火把给灭了,随之熄灭的还有各种心思。
第二天一早老张头就出了门,晌午时分,他坐着市里的车回来了,车后面还跟着车。
他带回来一票工作人员。
忙碌的勘探工作开始了,调查地区历史文献,测绘地形地质,评估墓址保存现状,各种常见的不常见的勘探工具轮番登场,最后甚至把挖掘机都开来了。
然而,热火朝天的开掘工作进行了两周后,就在围观的村里人看的津津有味眼花缭乱之时,考古队长走出了墓穴,神情严肃地打了个电话,然后转身一摆手,让考古队暂停了施工。
人,机器,都从地宫中撤了出来。
考古队停摆了,村里却炸了锅,在围观的闲妇人七嘴八舌之下,村里顿时谣言四起,有说墓里挖出了传国玉玺的,有说施工出了事故,压死了人的,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说考古队惊动了棺材里的僵尸,尸变了!
经不住村里大伙儿人心惶惶的催促,炎炎烈日下,村支书带着两个人,拉着半车西瓜走进勘探现场。
蹲在吃西瓜的考古队长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打探道:
“许队长,怎么这两天,不继续开发了?
”
“我们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许队长扔掉西瓜皮,用沾满灰尘的袖子擦了擦嘴,“基本的开掘工作已经完成,四间墓室都规整出来了,就是主墓室遇到点状况,我们的技术水平解决不了,就汇报上去,等上面派专家来处理了。
”
“什么状况?
”老张头赶紧问道,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逾矩了,连忙赔笑道:
“同志,别怪我多嘴,要知道这老坟就出在我们村里,这里的街坊都没什么文化,思想比较愚昧落后,你们这一停工,加上有些嚼舌根的闲人整日里造谣生事,搞得大家神经都有点紧张,就比如你瞧村头的老李,这人天生胆儿小,这几天都没睡好,饭也吃不下,都快吓出病来了,您看……”
“呦,还有这种事,那倒真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这种情况您应该早点跟我们反应呀。
”许队长听完,一脸啼笑皆非道,“状况就是状况,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
不过呢,请您老放心,真的只是纯粹的技术问题,请您转告村民们,让大家放宽心思,别耽误了农活。
”
眼瞅着老张头还是一脸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神情,许队长叹了口气,摸出手电筒,直起身一把拉起他。
“走,带您看看,您就明白了。
”
两人走到地洞入口,顺着梯子爬下了地宫。
由于停工,地宫内照明装置都关闭了,漆黑一片,老张头不得不使劲儿眨了眨眼,以适应光线的猛然转变。
顺着许队长手电所指环顾四周,只见地宫内相比于他第一次来之时又大了一圈,东西两个方位的墙壁已经被凿穿,依稀露出里面的内室。
“来。
”许队长往正北方向走去:
“看看这边。
”
往前三十余米,是乱石堆砌而起的一道半人高矮墙,队长将光打向矮墙后面,老张头眼前便浮现一座比东西两座耳室都要广阔的墓室。
主墓室四四方方,地面平整,铺设了地砖,四周墙壁上是一幅幅浮雕,因为年深日久大多掉色脱落,肉眼难以辨认,室内空空荡荡,陪葬品应该都已经被清理了出去,但却唯独只留下了墓室正中的棺椁。
棺椁位于墓室正中心,略高于地面,下面铺着一米左右高度的墓床,墓床前方正对两人的方向还有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似乎刻有字迹。
“看到那棺材没。
”队长指着那口黑黝黝的棺椁缓缓道,“状况就出在这。
”
状况出在棺材上?
老张头闻言,头皮一紧,一阵寒意从心里直直往上冒,莫非……
“哈哈,别怕,没有什么僵尸、尸变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队长见老张头有些受惊了,不禁笑出了声,随即正色道:
“据我们这两周的开发情况来看,这应该是一座汉至魏晋时期的古墓,墓主身份尚不明确,但应该来头不小。
此墓机关设计十分巧妙,防盗措施也做的很好,当然,除了墓中最重要的这处‘阴火井’之外,墓中大部分的防盗措施在现如今的科技手段面前自然不值一提了。
”
“‘阴火井’?
”老张头疑惑道。
“‘阴火井’是汉代古墓常用的一种高级防盗措施,玄妙就在那棺椁之下的那层墓床之中。
这墓床并非实心,内部填充了大量的火油硝石,顶部也由能工巧匠设计了类似于压力感应装置的机关,如果有人闯入墓中,想要开棺掠尸,墓床中的机关感应到棺椁的重量变化,就会引爆内藏的大量易燃易爆物,将棺椁连同盗墓贼一起埋葬。
汉、魏晋之时不少性格刚烈、对于自己死后的安宁十分重视的王亲贵族都采用了这种机关……”
许队长正侃侃而谈,转头见老张头似懂非懂的表情,便收口不再多言,缓缓道:
“张书记,这道‘阴火井’我们虽然有能力破坏,但一来呢风险太大,万一破坏了棺椁中的尸身与文物,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二来这古墓事关重大,上面已经派了专家团队赶来,所以我们这边就暂停了工作。
话说到这份上,您明白了没?
”
“明白了,明白了。
”老张头连忙说道,虽然有些东西没怎么听懂,但只要搞清楚停工的具体原因不是谣传的那些神神鬼鬼,自己回去给乡亲们也就有了交代。
“既然如此,那我们上去吧。
”许队长见他识趣不再追问,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爬上了梯子,老张头却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道:
“同志,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
“您问。
”
“那棺椁前面的小石碑上,刻了些什么?
”
前方许队长的身影骤然停顿,老张头猝不及防下,差点一脑袋顶到他的屁股上。
“也没什么,就是墓主对后来者的一些威胁诅咒之语罢了,在古墓中是很常见的。
”许队长没有回头,语调生硬道:
“就一句话——诸敢发我丘者令绝毋户后。
”
“这句话意思就是,敢挖我墓的人,必将断子绝孙!
”
“啊……”老张头闻言张了张嘴,知道自己问错了话,这坟可不就是考古队给挖的嘛,话说这墓主也是够狠的。
正想着,却发现前方的许队长已经爬了上去,他回头瞥了眼下方静悄悄的地宫,看不见的幽黑深处,黑沉沉的棺材……
他背后突然有些发冷,整个人一哆嗦,三步并作两步,蹭蹭爬了上去。
……
第二天的黄昏,专家团队到了。
带队的是著名的考古学家周正,经他手开发的古墓数不胜数,近年来国内那几座震惊世界的大冢发掘工作也大多有他的参与。
考古队在村头唯一一家饭店摆了晚宴,隆重接待了专家团队。
许队长有些激动地握着周正的手说道:
“周教授,没想到派下来的是您这么重量级的人物,您可是我们全队,不,我们考古界的偶像啊!
”
他双眼冒光地打量着周教授,只见其人大约50多岁,身着朴素,头发有些斑白,感觉比照片上多出了一点儒雅随和的气质。
“哪里,太过奖了。
”周教授微微一笑,收回手问道:
“这位同志,古墓在哪?
带我们去看看吧。
”
“啊?
这天都快黑了,要不明天一早再去吧。
周教授你们一路风尘,想必一定有些累了,我们这边订好了包间,您看……”
“不了,还是先看看现场比较好。
”
“这……”许队长有些为难地看向周教授身边陪同的吴副市长。
吴副市长见状微微一笑,说道:
“周教授,您敬业的精神我们很钦佩,但我们这些人一路都还没吃上口热饭呢,要是饿坏了,您负责?
”
副市长幽默的调侃让大家会心一笑,周教授却皱了皱眉头,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这样吧,大家先去吃,考古队里出一个熟悉情况的同志,带我和小吕先去现场看一看,如果回来的晚了,你们把饭菜给我们留一份就好。
”
“这怎么可以呢,您还是先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工作呀……”
“就按周教授说的吧,毕竟工作第一嘛。
”
许队长还要坚持,却被吴副市长伸手示意给打断了,他伸手一指:
“这样,小许,就辛苦你陪周教授和吕同志跑一趟吧。
”
……
烧土鸡、地三鲜、卤肥肠……一道道地道的农家菜被端上了桌,吴副市长、专家团队以及其他陪同的领导把酒言欢,桌上气氛十分热烈。
角落里,许队长却闷闷不乐地坐着一个人喝闷酒。
本想着带周教授过去现场,能跟着一起下墓学习学习,没成想到了地方、刚帮周教授他们从车上卸完了器械,就被二人连哄带赶地给轰了回来。
“怎么,小许,没能目睹大师出手,不开心了?
”吴副市长眼观六路,与四周人谈笑风生的同时还能瞥见角落里的许队长,见其一脸不忿,他出言安慰道,“专家就是这样,有极强的专业素养的同时,对于人情世故却有些一根筋了,你也别太在意。
”
“我听说这位周教授生活作风简朴,又最恨搞形式主义,今晚不出席晚宴,却没什么好奇怪的。
”身边的一位领导闻言,也说道。
“这个嘛,几位领导你们就想错了,周教授不来可是另有原因的。
”桌上一位脸色潮红、有些微醺的中年男子突然插嘴道。
他是周正专家团队中的一员,此刻已经喝得有些多了,只见他朝许队长挤挤眼睛说道:
“至于你嘛,也不用丧气,今晚周教授什么都不会做,所以明天你还是有机会看到他出手的。
”
“哦,何出此言呢?
”众人被他说的好奇心大起,不禁把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这涉及到我们团队里一个公开的秘密,跟你们说说倒也无妨。
”见全桌人的眼球都被吸引了过来,男子的脸色愈发红润了,他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压低声音说道,“周教授是一个经验丰富,技术过硬的考古学家,这十几年带领我们团队也发掘过不少大墓,几乎是从无失手,这点你们都是知道的。
”
“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周教授他——迷信!
”男子环顾四周、刻意拉长了语调,一字一句道。
“不可能!
”许队长第一个反驳道:
“干我们这行的,哪有迷信的,何况周教授还是专家中的专家!
”
“是啊,周教授这么有科学素养、这么理智的人,怎么会迷信呢?
”吴副市长也疑惑道。
“一开始我们也不信,但这些年来,每逢我们对一处古墓的发掘进行到最后一步,也就是开棺的时候,周教授就会将我们全部赶出现场,只留下一个助手和他自己进行一个神秘的开棺仪式,直到一夜过去、第二天天亮之时才让我们进入现场,正式开棺。
”男子缓缓说道:
“周教授说,这个仪式是为了表达对死者的尊重,也是为了平息墓主由于阴宅被开掘所产生的怨气。
”
“说来也怪,经常听到别的地区考古队会遇到事故、产生死伤,可我们这支队伍这些年却从来没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更别说墓穴塌方这类棘手的难题了。
”
“竟有此事!
”许队长瞪大了眼问道,“那您知不知道这开棺仪式具体是个什么规程,需要哪些器材?
”
“那我就一无所知了。
”男子闻言大摇其头,“不光是我,整个团队,除了周教授自己和他的学生兼助手吕清平外,没有人知道这神秘的开棺仪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每次仪式开始前,周教授都会将我们赶得远远的,有一次有个同事想偷偷跟进墓穴看一眼,半路被周教授发现后,就毫不留情地将其革职赶出了团队。
”
“事后周教授再三警告我们,这个仪式是他从一本孤本典籍上学得的古老方术,作用就是将死者的怨气和煞气转移到施术人自己的身上,施术过多会使得施术人诅咒缠身,最后不得善终,他自己已经连累了一个最优秀的学生,不想再连累其他人。
”中年男子说着说着,似乎也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嘶……”听闻这仪式竟如此邪门,众人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酒桌上一时间鸦雀无声起来。
“可周教授如此做,会不会不符合纪律?
”半晌,吴副市长终于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纪律肯定是违反了,但我们团队一直是周教授的一言堂,况且这仪式也不曾对古墓的开发工作造成什么负面影响,所以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发挥了。
”男子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高度粮食酒瓶,漫不经心地答道。
见男子不愿再说些什么,吴副市长也知趣地停止了追问,不漏声色地将话题引开,几杯酒下肚之后,酒桌上的氛围渐渐又火热了起来……
将最后一个喝的烂醉如泥的领导扶到包间休息后,许队长走到室外,呼吸着乡间夏夜凉爽的空气,脑中还回想着酒桌上的所见所闻。
“现在周教授和他的助手,应该正在地宫下举行着他们那神秘的开棺仪式吧,真想去瞧一眼啊……”
他远眺了眼古墓的方向,入眼是一片漆黑,田野小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还是算了,怪吓人的。
”想起诅咒缠身的事,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憷,转身走回了宾馆。
不管怎样,明天还是可以欣赏到大师开棺的现场直播,真是期待啊。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画面,他再也无缘得见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村子里的鸡都还没醒,许队长的门就被砰砰锤响。
睡眼朦胧的许队长打开房门,入眼竟是一脸惊慌失措的村支书老张头。
“许队长,大事不好了!
”老张头两眼血红,一把攥住他的手,颤声说道,“那……那古墓里的‘阴火井’炸了!
你们的专家全都给埋里边儿了!
”
……
一座汉代古墓在开发过程中由于不明原因发生了爆炸事故,导致了两名工作人员一死一伤,其中的死者更是蜚声中外的考古学家周正教授。
这原本是这几日各大网站的头条新闻。
可就在不久后,周教授的灵堂还没搭好之际,另一个更加劲爆的新闻让相关人士惊掉了下巴。
在医院病床上恢复了意识的周教授助手吕清平,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自首!
”
原来,这位在业内外德高望重的周正教授,一直暗中利用开掘古墓的机会偷盗珍贵的国家文物!
每当开棺之际,他就借口要举行一个所谓的开棺仪式将其他工作人员支走,随后和自己最信任的心腹,也就是吕趁着夜色提前开棺,将其中最珍贵的文物盗走,转手卖到国际黑市上,牟取暴利。
“哼,真是个十足的衣冠禽兽!
”由于负责的古墓开发出现了重大事故,已经被革职赋闲在家的许队长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报纸合上,冷笑道,“周正你这个老狐狸,这么能装。
不过没想到区区一个阴火井竟然让你栽了跟头,丢了性命,真是报应不爽啊!
”
……
吕清平呆呆地坐在院子中。
这里不是监狱,是精神病院。
没错,他疯了,在警局交待犯罪记录、说道最后那次爆炸事故时,疯了。
诊断的医生说,他的精神受了高强度刺激,其实早就疯了,不过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他昏迷期间自动封存了部分记忆,让他暂时清醒了过来。
至于今后他还能不能恢复神智,那就要看天意了。
此刻的吕清平,呆呆地看着院子角落那颗槐树的叶子一片片落下。
哦,入秋了。
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个激灵。
“嗬……”他突然低头用双手捂住脸,面容扭曲,喉头涌动着发出轻微声响,半晌,他眼中的呆滞缓缓消退。
他清醒了,而且想起了一些事情。
古墓,深夜,石碑,阴火井……
对了,是阴火井!
他清晰的记得,那晚地宫中,黑漆漆地墓室里,周老师神情凝重地告诫他,这棺椁底下的阴火井光凭两个人的力气应付不了,这次就不要动手了。
周老师没有选择去开棺。
他呢……他当然不可能去动那棺材了!
周老师就是他的天,他的神!
他吕清平能有今天的地位、资产,全靠自己有个好老师!
在他眼里,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天条,绝对不可以忤逆……
所以他当然也不会去动那口棺材了。
可阴火井爆炸了,炸死了老师。
是谁?
是谁触动了机关,引爆了那该死的阴火井?
他抬头看着天空,努力回想着。
天空中一朵奇怪的云飘过,猛然间,吕清平的双眼瞳孔无限放大,继而迅速地充血。
他猛地从长椅上蹦起来,在院子里狂奔、舞蹈,一边发出渗人的怪笑。
他又疯了。
而在他脑海中还保留清醒时,出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那口棺椁。
那晚墓室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当然就没有人会去动那棺椁!
动的,是棺椁自己!
就在他和周教授坐在地宫中昏昏欲睡之际,浑浑噩噩间他听见正北主墓室之中有沉重的金石摩擦之声。
他睁开双眼转身看去,就见到墓室中,黑黝黝的石制棺盖不知何时已经被推开,一具陈年干尸直坐而起,正伸出两只骨架般双手,缓缓推动着棺盖!
感应到他望过来,老尸也抬头看了过来,见其目瞪口呆的模样,狞笑一声,狠狠将棺盖推下了棺椁!
#3.
消失的家人
黄昏,他坐在列车上,窗外熟悉的城市仿佛画卷一般慢慢展开。
遥远处的天际线上,橘红色的太阳坚定的下沉着,而此时天空的主角——那漫天的乌云纷纷倒卷,要下雨了。
他的手心渐渐出汗。
十年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到了这里。
一声气笛长鸣,他提起简单的行李,随着拥挤人潮向出站口涌动着。
站在大街上,他惊讶的发现这座小城市和当年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相比于这些年来他所生活过的那个日新月异的繁华大都市,这里的时间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脚下是老旧开裂的水泥路,在仿佛灌木丛一般低矮的平房衬托下,偶尔一两栋高层显得无比高大气派,空旷的天穹暴露在眼前,让见惯了头顶覆盖钢筋丛林的他颇不适应。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男男女女们迈着疲惫而又放松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讨论着今晚连载的电视剧和即将到来的一场大规模降雨,谁也没有注意到路旁一个茫然四顾的中年男人。
十年前,他也是这群男女中的一员,有着一妻一女,领着微薄的工资,每天奔波于公司和家庭,劳碌、平庸,但也幸福。
直到有一天,一场梦魇降临在他的头上。
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仲夏的午后,幼儿园放暑假的女儿出门找小区里的孩子们玩耍,自己泡上一杯茶,坐在客厅中的藤椅上翻阅着当天的报纸,不时和厨房中收拾碗盘的妻子聊上两句。
因为事业之途不顺,所以能娶到这样一位温柔体贴、姿色上佳的爱妻一直是他这半辈子以来最为自豪和感激之事。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俩的婚后生活也十分和谐美满,让旁人羡慕。
不时放下报纸,瞧上一眼厨房中妻子玲珑有致的背影,窗外闯入的阳光给她美好的躯体镀上了神圣的金边,一股平淡却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幸福感缭绕在他的心头。
“你看看,这上面说城南的小区房价普遍又涨了,我就说这房子买的值,是吧?
”
……
半晌,没有听到预料中妻子的附和,他有些疑惑地放下报纸。
视野中的厨房空无一人。
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慢步走进厨房。
他和妻子的工作都不是很好,房子还是贷款买下来的,不是很大,考虑到宝贝女儿的房间要大一些,留给厨房的空间就更小了,整个厨房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抽油烟机下的锅灶被收拾的很干净,一旁洗碗池中飘着洗洁精泡沫和两个没洗好的盘子,水龙头也不知有没有关紧,还在滴答滴答地向下滴水。
可是,妻子呢?
他喊着她的名字,去无人应答。
他从厨房走出来,打开各个房间的门,也不见其踪影。
至于妻子是不是偷偷出门了,他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因为他当时所坐之处就在门边,妻子不可能从自己身边走过而不被发现,而却她素来温柔乖巧,绝不是那种喜欢恶作剧的顽皮性子。
站在客厅中呼唤了一番无果后,他又将家中仔细搜寻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妻子。
突然,一个令他全身发冷的想法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他家住在四楼。
夏天为了通风,厨房的窗户一直是开的。
他一步一步走进厨房,短短几步,却似乎花光了全身力气。
将头伸出窗外,片刻后,他转身瘫坐在地,瞪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没有。
楼下的地面干干净净,没有想象中妻子倒地血光飞溅的可怕场面。
是自己多想了。
但,她人呢?
这么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他站起身,不甘心地又喊了几声妻子的名字。
回答他的是一旁洗碗池中的水声。
滴答,滴答……
确定了妻子确实不在家中之后,他走出家门,却迎面撞上了另一个噩耗。
他的女儿也失踪了,在小区中心的健身器材群之中,在十几个孩子的众目睽睽之下。
……
一个月后,憔悴不堪的他不知道第几次从派出所中走出来。
对于他这样无权无势又无财的底层老百姓来说,这个社会无疑是冷酷的。
花了整整一星期的时间,也只是证明了自己没有杀人藏尸的嫌疑,而妻女的下落却仍旧成谜。
城市是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没有人会为你的私事浪费属于自己的时间,一个家庭的生离死别对于其他人来说只不过是床前饭后的谈资。
渐渐的,面对他的求助,警察,邻居,亲友也从一开始的同情、支持变成了不厌其烦的冷漠。
他走进一家小饭店,却没有点菜,只是要酒。
他坐在那里,从傍晚喝到了深夜,喝光了柜台上摆着的的五瓶白酒,最后被老板强行扶出了饭店。
坐在一根电线杆下,被凉人的夜风一激,喝得烂醉如泥的他吐了一地。
直到吐无可吐,他跪在地上开始抱头痛哭,没有感觉到抽搐的食道和肠胃带来的剧痛,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掰碎了,扯烂了,这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叫撕心裂肺。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最爱的妻子和女儿,而且是毫无道理的失去。
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却连自己的妻女到底是死是活都查不出来。
第二天,他辞去了工作,搭乘最早的火车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去了远隔千里的一座繁华大城市。
在那里,他孤身一人,整日用没日没夜的加班工作来麻醉自己,却请差阳错下获得了新老板的赏识,渐渐地,他在公司里的地位不断的提高,财富也日益增加。
终于,十年之后,已过不惑之年的他爬到了一个非常高的位置,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欲望丛林中被仰望的那一小批人之一。
但是,即使有无数年轻美丽的肉体愿意为了他的金钱投怀送抱,他至今,也都没有再娶妻生子。
资本累积之后,自然会有无数的人争相为你卖命跑腿,心甘情愿地被你剥削,所以他终于闲了下来。
可是一闲下来,妻子和女儿的脸就浮现在他的眼前,她们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但在他看来,这微笑仿佛在无声地责问着:
你去哪啦?
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他甚至常常在妻女被分尸、拐卖、活埋的噩梦中醒来,随后一夜无眠。
终于,他打开家中的保险柜,里面只有一把落满灰尘的钥匙。
钥匙是幸福的,每把钥匙的从出生开始就有属于自己的意义——一把锁。
现在这把钥匙捏在他手上,而这把钥匙的意义就安放在他对面的门上。
夏日的暴雨将至之前,空气总是凝重闷热。
手心的汗迹顺着钥匙流下,他已经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了。
多么熟悉的一道门啊,当年每天也是这时候,他下班回到这里,而早已经等待的妻子会给他准备好可口的晚饭。
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下定决心,将钥匙捅进锁,咔哒,门开了。
他走进门,没有想象中因长期无人居住产生的霉气扑来,也没有想象中的灰尘满地与蛛网纵横。
家中仍然是整洁如新,只是家具的摆放和记忆中略有不同,不过他是能清晰地认出来,客厅中央的实木桌子,角落的海尔冰箱是当年促销时低价购入的,身旁黑白相间的鞋柜,脚下的一小块地摊上印着烫金字“出入平安”,安字的宝盖头还被调皮的女儿给抠掉了,还有那张熟悉的藤椅,当年他最喜欢坐在上面看当天的报纸……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忽然,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家中响起。
这声音来自厨房。
他条件反射般地转头看去,黄昏最后的余晖下,一道熟悉无比的身影正面对着他,手中的盘子早已摔得粉碎。
依稀可以看到她的围裙下面仍旧穿着他当年结婚5周年给她买的那件碎花裙,十年不见,她依旧长发依依,身材的曲线也还是那么曼妙动人。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午后,她收拾完厨房之后体贴地走到他身边,要为他添茶。
只是由于背着光,暗暗的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这一秒,他只感觉自己的血液从头流到脚,又加速冲上了天灵盖,直将他的灵魂推上了天际。
他激动,他疑惑,他想冲上去紧紧将妻子揽入怀中,又想狠狠地质问当年她到底带着女儿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玩失踪。
但下一秒。
他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因为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几个问题。
为什么她会从家中无缘无故地消失?
为什么这十年她没有联系过他?
为什么她看到自己一点也不激动?
她……她到底是谁?
顽强的夕阳终于被摁进了地平线,世界失去了光,漫天的乌云席卷,起风了。
昏暗的客厅中,他眯着眼仔细地盯着对面相隔不远的妻子。
她双手渐渐垂下,长发随着窗外飘进的狂风舞动着,像一株枝丫众多的树,她的背渐渐弯曲,原本就模糊不清的脸更加晦暗。
他的心开始急速地跳动,情况不对!
他的瞳孔开始放大,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突然,整个房间亮起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光,随后一阵整耳欲聋的轰隆声响彻——打雷了。
而借着这闪电的光,他终于瞥见了面前妻子的脸。
随即他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
妻子的眼睛瞪的滚圆,姣好的面容不自然地扭曲着,惨白的脸上布满了水渍,仿佛一具从深海中打捞上来的浮尸一般!
窗外雷霆不断,一阵阵狂风从客厅中呼啸而过,一道道闪电下,妻子的脸仿佛凝固了一般不曾变化,只有满头长发随着风肆意地舞动着。
水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滴在地面四分五裂的盘子上。
滴答,滴答……
他跌坐在地上,随即连滚带爬地逃出家门。
他向前方不停地奔跑着,多年养尊处优的身体很快支持不住了,终于他跌倒在地上。
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归家之旅,恶鬼一般的妻子,让他的思维彻底混乱了。
她……她究竟是谁?
我呢?
他茫然地盯着眼前空旷的大地,黑沉沉的天幕似乎再也顶受不住压力,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我又是谁?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而在他发出惨叫、逃出家门的一瞬间,却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女人也随之倒下。
……
眼瞅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派出所负责值班的民警小刘只希望今晚不要接到出警的命令,然而事与愿违,一起报案不得不让他大发牢骚地套上雨衣动身。
这时骑着摩托赶往案发地点的他没有想到,这起案件将会成为他从警生涯中撞见的为数不多的奇闻异事之一,今后每每与人说起,都能引得其大呼邪门。
报案人是一名单亲家庭的高中女学生,这晚她放学回家,却发现自己的母亲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随即她拨打120将其送往医院,经过急救后发现是因为受到惊吓导致的晕厥。
清醒后,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泪流满面地说道:
“你爸爸,他回来了。
”
据她所说,自己的丈夫于十年前一个午后突发心梗,抢救无效去世,却在今天傍晚时分还魂。
听闻这番话语,警方有些无奈地开始立案侦破,由于连续三天大雨的冲刷,案发现场的痕迹基本都被洗去,最终也只能好言宽慰,草草结案。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警方在离母女二人所住小区不远的路边,捡到了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可以打开她们家的门。
#4.
守
饭点到了。
夫妻二人坐在桌前,却并不拿起筷子。
沉默了半晌,妻子深深叹了口气,拿起饭碗夹了点菜,起身走到阳台。
“妈,吃饭了。
”
阳台上,夕阳洒下最后一片光,老太太正靠坐在洗衣机旁闭目养神,闻言她睁开浑浊双眼,接过碗,低头扒了起来。
“做了您最喜欢的烧茄子。
桌上还有不少,要不要去那边吃?
”妻子躬下身低声问道。
老太太大口吃着饭,枯瘦的脸颊上腮帮子迅速鼓动着,不发一言。
“唉……”见妻子一个人回来,齐柏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两年了,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足足两年了。
两年前,他们家还是四口之家,除了自己夫妻二人和老母亲,还有一个六个月大的儿子。
儿子乳名叫苗苗,聪颖可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特别是家里的老太太,对大孙子那是喜欢的不得了,平日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
可两年前的一个中午,悲剧发生了。
那天中午,齐柏吃了午饭就匆匆赶往单位加班,老太太在屋里午睡,而妻子将家里的衣服甩进阳台上的洗衣机后,就进厨房洗碗去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本该呆在夫妻二人卧室中的苗苗不知何时自己爬了出来。
他摆动着柔软白嫩的四肢,瞪着澄明无瑕的大眼睛,四处观望着,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了尽头不断发出电子提示音的洗衣机上。
苗苗缓缓穿过客厅,书房,也穿过厨房门口,然而遗憾的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最终,他手脚并用,踩着洗衣机边上的板凳,一头扑进了机身内。
掉落在洗衣机内柔软的衣物上,苗苗开心地拍着手,却没有发现头顶的盖子已经被他的动作给悄无声息地带上了。
透过机身圆形的玻璃窗,苗苗看见妈妈快步走来,他欢快地向她招手,但她却并没有看见,只是匆匆按下了按钮后转身走开。
水渐渐漫了上来,接着,洗衣机开始转动……
不久后,在厨房中忙碌的妻子听见阳台上不断发来沉闷的撞击声。
她略带疑惑地走了过去,低下头看了眼剧烈震动的洗衣机。
接着她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
当苗苗被抱出来时,他的形状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回到了母体中的胎儿,在子宫中安静地蜷缩着,皮肤猩红,头发和手指脚趾尚未发育完全,呈肉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