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不合时宜TheWeirdo
《不合时宜》是一档由三个生活在不同时区的(前)媒体人共同创作的播客节目。本订阅号由不合时宜播客听众社群成员建立并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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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稿 | 加沙战争如何撕裂了德国社会

不合时宜TheWeirdo  · 公众号  ·  · 2024-06-24 21:14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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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时圆桌|加沙战争如何撕裂了德国社会?

自去年10月7日以来,以色列和哈马斯领导的巴勒斯坦激进组织之间在加沙以及周边地带发生了一系列武装冲突。这是巴以双方在过去五十年间最惨烈的一系列交战,不只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也在欧美世界引发了舆论地震。到现在,加沙战争已经持续了八九个月,这些余震仍然没有过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今年四月份,《不合时宜》曾做过关于 美国高校学生扎营运动的节目 ,它反映了加沙战争在美国社会引起的纷争。今天这一期节目里,我们把目光投向了德国。


对德国来说,过去从未真正过去。犹太大屠杀至今仍然影响着德国,塑造着德国人的世界观,并左右着德国政坛的决策。二战时期,纳粹德国蓄意了杀害数百万犹太人。几年之后,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在以色列建立了犹太国家。德国政府认为自己对以色列负有"特殊责任"。默克尔、舒尔茨等德国领袖在不同场合强调,以色列的安全就是德国的国家理性。也就是说,对以色列的承诺不仅仅是德国一个政策目标,也是当今德国存在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


然而,随着历史的前进,以色列的角色变得复杂了。德国人该如何面对这一新的语境?“国家理性”这一说法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反犹主义和恐穆主义,哪个才是德国社会当下更不愿意去谈及的幽灵?对那些新近搬到德国的外国移民来说,这一轮的加沙风波又意味着什么?


5月中旬,《不合时宜》在德国柏林组织了一场线下圆桌讨论,邀请了两位旅居德国的华人朋友一起探讨相关话题,她们将分别从学者与记者的角度分享观察。




本期讲者

TheWeirdo




本期嘉宾


孙谦

旅德媒体人,2010年来到德国、2014年开始为中文媒体报道德国,至今已有十年。她不仅拥有丰富的德国报道经验,也曾在今年初前往中东地区,深入约旦和以色列报道巴勒斯特人的生存现状。


屠思齐

社会学者。在美国完成博士学位,去年来到德国,目前在德国在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学研究所担任研究员。



本期主播


若含

微博@_R若含


王磬

微博@王磬




马上收听


目录


我们各自是如何开始关注加沙问题的?

过去大半年里,加沙战争的关键节点

如何理解以色列的安全是德国的"国家理性"?

反犹主义(anti-semitism)和反犹太复国主义(anti-zionism)

听众提问1:巴以冲突下的德国媒体的监控与自我审查

听众提问2:学界的词汇争论与应对方式

西方中心主义和对移民身份的思考



01

我们各自是如何开始关注加沙问题的?



若含:

两年前,我在黎巴嫩的一个难民营进行了采访,主要接触的是叙利亚难民。近十年的叙利亚冲突导致许多叙利亚人流离失所,逃往黎巴嫩。然而,在他们之前,十年前,那个难民营里主要居住的是巴勒斯坦难民。我访问的难民营位于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市中心,是最大的难民营之一。在查阅该难民营资料时,我了解到了一段极为残酷和震撼的历史。 我读到的是一次针对巴勒斯坦人的血腥袭击,这让我思考为何会针对这样一个弱势群体,他们已经处于难民的极度脆弱环境中,为何还会遭受如此大规模的屠杀?他们对这个社会能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后来发现这场屠杀是由黎巴嫩当地的马龙派宗教团体发起的,但其背后的指使或资金支持主要来自以色列。这段经历让我开始关注巴勒斯坦人的命运。我在难民营里生活和观察他们生活的经历,给我带来了直接的冲击。尽管现在大部分是叙利亚人在居住,但他们甚至没有像样的房子,许多房屋在内战期间已被炸毁。


这个难民营在过去二三十年间收容了许多战争流离失所的人,他们的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整个国家可能一天会断电四五次,即便是中产阶级家庭,如果想要稳定的电源,也需要有足够的金钱购买配电箱。在难民营里,电力和水资源的状况更加不可预测。 我记得当我去难民营采访时,人们提醒我最多的是要小心行走,因为难民营里有许多电网,由于长期无人维修,非常容易漏电。即使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巴勒斯坦难民依然遭受了大规模的屠杀。 这段历史是我最早开始了解这个议题的切入点。最近一年,因为我主要生活在欧洲,也见证了许多人参与抗议活动,因此我对相关话题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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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谦:

我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是通过一个有趣的机会。当时我(在德国)刚结识了一些以色列朋友,对以色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色列一所大学举办了一个培训活动,邀请了来自欧洲各地的记者,名为“冲突中的不同视角”。我后来了解到,这个活动实际上是由以色列外交部资助的,尽管以大学的名义进行。这是一个为期七天的培训,主要从以色列的角度讲述巴以冲突。


我参加时并没有太多背景知识,但其他欧洲记者们态度鲜明,他们大多是左翼人士,对主办方的做法提出了质疑。然而,作为一个背景知识较少的人,我觉得这个活动组织得很好。 以色列人擅长讲故事,无论是在西岸的种植园还是葡萄酒厂,他们都能展示以色列公司雇佣巴勒斯坦人,展示两者如何和谐共存。每个讲故事的人都能流利地使用英语。讲故事的人通常会这样开始:我是谁,我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从事什么职业。他们先展示自己的人性,然后从以色列的视角讲述故事。


这实际上是一次"洗脑"之旅。我不得不承认,我被成功"洗脑"了。 我记得最深刻的是一部电影,名为《绿色王子》(或《哈马斯之子》),讲述了哈马斯创始人的儿子被以色列情报机构策反,最终出卖了自己的父亲。以色列军方因此逮捕了哈马斯创始人。活动还包括了一个晚上的观影活动,并邀请了与哈马斯之子合作的情报人员。看完电影后,情猫人突然出现,向我们讲述了这个故事。我认为这可能是以色列最具代表性的策反活动之一。最初,我对以色列的理解正是基于此。当然,现在我的看法已经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但最初的切入点确实是由外交部组织的这场活动。



思齐:

我从一开始就是从"人们如何思考"的角度来认识巴勒斯坦问题的。大约在2014年,我(在美国)第一次教授一门并非我专业领域的课程。我们的学生中有一部分是当地土生土长的犹太社群的孩子,对他们来说,离开自己的社群到公立学校学习已经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同时,也有很多移民的孩子,他们在政治光谱上相对偏左,比较进步。


我记得在教授大众传媒课程时,我只是想举例说明CNN和其它媒体在报道加沙问题时用词的不同。我并没有打算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但我的学生们当场就激烈地争论起来。一位犹太学生开始讲述他从小到大看到的新闻,关于哈马斯如何将炮弹投掷到他的族人家中。而其他移民背景的学生则反驳说,他们不了解以色列对加沙人民的恶劣行为。


在纽约生活时,我经常看到支持巴勒斯坦解放的游行。有时走在路上,不经意间就会加入到这些游行中。而且,在纽约,这种游行通常都会有反对方,比如一些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人会举着旗子站在对面。在2010年代,我更多是基于美国社会的传统来看待这个问题。但最近,情况变得更加直接,尤其是在德国,一些支持巴勒斯坦的学者活动可能会被直接标记为反犹太主义。因此,对于我们这些在学术界工作的人来说,这也是一次较大的文化冲突和文化冲击,是认识德国社会和政治基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过程。我也学习了很多关于这个国家为何会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知识。



Qing:

回顾我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关注,可以追溯到大约10前。那时我刚到欧洲,在一家荷兰机构工作,同事中有很多巴勒斯坦人。由于巴勒斯坦问题存在已久,有时你甚至会觉得,它就像是其他问题的背景色。比如,无论是气候游行还是关于乌克兰的反战游行,总会有巴勒斯坦人在角落里挥舞他们的旗帜。到了过去这大半年,冲突的激烈程度让整个讨论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面, 巴勒斯坦人也终于成为了这些欧洲城市里的游行的主角、而不是背景色。




02

过去大半年里,加沙战争的关键节点

Qing:

我们今天之所以有这个讨论,部分是因为自去年10月7日以来,以色列和哈马斯在加沙周边发生了一系列激烈的武装冲突。在深入德国的语境之前,我想先提几个数字,说明为什么这次的冲突特别引人关注。


首先,这并非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之间的首次冲突,它是自2008年以来在加沙发生的第五次战争,也是50年前赎罪日战争以来该地区最重要的一次军事冲突。这场战争始于去年10月7日,哈马斯领导的武装组织对以色列发起了突然袭击,包括发射数千枚火箭弹,以及数千名武装分子冲破隔离墙,袭击以色列平民社区和军事基地。据公开数据显示,此次袭击造成约1100名以色列人和外国人遇害,包括700多名平民和300多名安全人员,另有200多名以色列人和外国人被俘至加沙地带。哈马斯表示,此次袭击是为了回应以色列的持续占领、定居点扩张、持续封锁以及巴勒斯坦难民的现状。国际媒体对此事件的报道也越来越多,我相信许多人对这次事件的关注也是从10月7日开始的。


作为报复,以色列对加沙地区发动了现代历史上最致命和最具破坏性的袭击和轰炸。自以色列行动开始以来,据我看到的数据,加沙已有超过34000名巴勒斯坦人遇害,其中80%是妇女和儿童。加沙地带200多万居民,主要是巴勒斯坦人,几乎全部成为国内流离失所者。以色列加强封锁,切断了加沙地区的基本生活必需品,对基础设施的猛烈袭击也导致了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危机,包括医疗系统崩溃和大规模饥荒。最近的消息显示,以色列正准备攻击或入侵加沙的一个重要城市,拉法,目前战况非常紧张。国际上,以美国高校为中心的全球抵抗运动正在兴起,特别是教育组织撤资的事件,这是我们最近看到的最新进展。


在开始讨论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做这样一段陈述,这也是过去半年每当谈到加沙问题时,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 当我们要对一场战争或冲突的定义及其正义性做出判断时,会发现加沙这场冲突的正义性很难判断,它与俄乌战争非常不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追溯到何时的历史。


去年的10月7日是一个关键节点。哈马斯为首的激进组织袭击了以色列,造成了杀戮,掳走了很多人质。从10月7日到10月27日,以色列还处于反击阶段,可以说这段时间国际上仍有一定"共识",那就是以色列尚处于"正当防卫"的范畴。但在10月27日之后,以色列开始了对加沙的地面军事行动,中间有短暂的停火,随后又进入了大规模惨无人道的轰炸。


自此之后,国际上的舆论呈现越来越分裂的态势。一边认为,这仍然是以色列的"正当防卫",应该进攻到彻底剿灭哈马斯为止;另一边认为,虽然以色列遭遇了袭击,但这些轰炸对巴勒斯坦平民造成的人道主义灾难,已经远超出了"正当防卫"的范畴。有人会将时间追溯到10月7日之前,认为哈马斯这类型的激进组织的出现,部分要归咎于以色列对加沙地区长期的高压统治。也有人会追溯到更久之前的以色列建国史,认为今天哈马斯对以色列的袭击,让人想起犹太民族在二战时期遭遇种族灭绝的悲惨境遇。


现在,我想将加沙的讨论带入德国的框架中。说起犹太民族的历史遭遇,它与德国的历史紧密相关。二战时期,纳粹德国蓄意了杀害数百万犹太人。在德国国内,这一轮的加沙战争也引发了许多舆论上的撕裂,包括政坛和民间。孙谦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下,过去的这大半年里,是否有一些对德国来说比较关键的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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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谦:

大多数人看到的画面是哈马斯武装组织对以色列平民的袭击。短时间内,柏林这个欧洲巴勒斯坦人最多的城市,爆发了许多支持以色列的游行。特别是在柏林西南部的North区,那里居住着许多阿拉伯人和巴勒斯坦人。10月7日后不久,那里发生了多起游行,警察采取了武力镇压。一些人感觉这个地区似乎变成了巴以冲突的欧洲前线。一些激进的支持巴勒斯坦组织,如萨米多恩,在街上分发甜点,似乎在庆祝哈马斯对以色列的反击。德国政府后来禁止了这种行为,将他们定性为恐怖组织。在冲突爆发的几天内,柏林市政府禁止了所有支持巴勒斯坦的游行,这在左派和自由派中引发了强烈反弹。两周后,柏林爆发了规模庞大的支持巴勒斯坦游行,显示出舆论的快速变化。11月初,副总理哈贝克发表了一次深情而理性的演讲,强调德国对犹太人的历史责任,有人认为这显示了他的领导风范。从10月7日到12月中旬,德国社会对巴以冲突的看法经历了多次重要转变。11月底,一位居住在美国的俄罗斯裔犹太作家玛莎-格森(Masha Gessen),来到德国并写了一篇关于德国如何看待巴以冲突的文章,题为《大屠杀的阴影》(编者注:原标题为《In the Shadow of the Holocaust》发表于2023年12月9日的《纽约客》,文中玛莎将以色列在巴勒斯坦的统治与纳粹大屠杀相比较)在那之前,玛莎本应获得"汉娜-阿伦特政治思想奖"(编者注:该奖项由德国颁发,表彰玛莎对于“美国和俄罗斯社会对政治潮流与冲突”、"权力博弈"、"公民不服从"、"对自由的热爱"等的书写),但颁奖典礼被取消。这只是自10月7日以来,多个被取消的颁奖典礼和资助中的一个例子。玛莎因其名气和犹太身份,其奖项被取消在德国社会产生了较大影响。


另一个重要节点是柏林电影节期间,一部由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导演共同拍摄的纪录片获奖。文化部部长罗斯在颁奖典礼上鼓掌,被媒体捕捉到,引发了争议。文化部后来澄清,部长的鼓掌只是针对以色列导演。这引发了关于反犹太主义的讨论,柏林电影节的总指导后来辞职。4月中旬,柏林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巴勒斯坦人大会,邀请了包括希腊前财长和一位长期在加沙支援的英国医生在内的知名人士。但大会开始两小时后被警察取消,希腊前财长和其他一些演讲者也被禁止入境德国。这在柏林和支持巴勒斯坦的群体中引起了巨大反响。此外,尼加拉瓜起诉德国,指控其与以色列共同进行的大屠杀,因为德国向以色列提供了大量武器。



若含:

我也想就这个话题请教思齐。你目前在德国的研究机构工作。你供职的机构也在这一轮的风波中被直接波及。我想了解你在机构中亲历的事件,以及你观察到的德国同事对这些事件的反应。



思齐:

我们所也因相关议题迅速解雇了一位资深学者(编者注:思齐所在的德国马普所Max Planck Institute在今年二月份解雇了澳大利亚籍、黎巴嫩裔的学者Ghassan Hage,因为他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系列支持巴勒斯坦的帖子,谴责以色列政权对加沙巴勒斯坦人长达数月的"种族灭绝"战争。马普所称,"种族主义、伊斯兰恐惧症、反犹太主义、歧视、仇恨和煽动在马普所没有立足之地"。此举引发了德国知识界的轩然大波)


整个过程非常快,高层和法律团队认为,在德国特定的语境下,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余地,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解雇他。他在推特上的言论被认为是越过了所有红线。我问了许多德国同事,他们给出的理由大致相同:你不能将战争比作大屠杀,不能将以色列的任何事物比作纳粹,不能歌颂暴力,也不能质疑以色列国家存在的理由。尽管这些言论可能被断章取义,但同事们的反应都很一致。


这对我们许多外国学者来说都是一个冲击,让我们质疑学术自由和人文自由的界限在哪里。我们觉得好笑的是,几乎所有德国学者都会说,在这个问题之外,你有完全的言论自由或学术自由。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解释,特别是对那些对权威有更多经验的外国学者来说,许多过程并不陌生。让我们感到害怕的是,这个过程太熟悉了,就像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来到另一个国家却经历了类似的事情。


这种不容商榷的事情让我们无法与人讨论,当你试图讨论时,会发现情感上也非常困难。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大冲击,让我思考在德国学界如何立足。特别是在公开场合,大家会非常沉默,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担心伤害到别人。


我觉得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新体验,在这个国家的语境中也是独特且意外的。许多人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担心自己的发言是否足够中立。这对我个人冲击很大,也让我思考如何在德国学界发声,作为一个外国人发声是否安全。讽刺的是,在德国学界发声的往往是有外国背景的人,即使他们是德国籍,可能也有移民背景。而那些所谓的主流德国本土学者在这个问题上比较容易保持沉默。我问了许多德国同事,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发表言论,同时也有很多历史包袱,所以这是一个特别的感受。




03

如何理解以色列的安全是德国的“国家理性”?



Qing:
我想继续探讨思齐刚才提到的点,即在德国社会或许多场合中,巴以相关的话题似乎变成了一个不可讨论的禁忌。这种描述虽然模糊,但又非常精确。在过去半年中,我去到了德国的一些场合,与此事件相关的讨论时,似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为了避免伤害彼此,人们选择不触碰这个话题。包括之前提到的记者玛莎·盖森,她的汉纳-阿伦特奖颁奖典礼被取消,但奖最终还是颁给了她。提名她的德国基金会,因认为她的言论涉及反犹,退出了她的评审委员会。后来,他们可能觉得事情变得难看,于是在柏林组织了一场公开辩论,邀请了基金会的两位高级管理人员和玛莎,在柏林一个大会场举行了辩论,讨论玛莎的行为是否构成反犹。


孙谦:
我记得当这个词“国家理性”(德语:Staatsrationalität)第一次被使用时,大家都不知道如何翻译,因为之前没听说过。这个词是默克尔在2008年以色列建国60周年时首次使用的。自那以后,这个词被政客们反复使用。我个人理解,它强调的是国家存在的基本准则和理由。领导人如哈贝克和默克尔认为,如果不是因为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犹太人可能不需要建立自己的国家,因此他们感到有历史责任。这种责任感是大家经常听到的。


此外,作为一个现代国家,德国倾向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导其他国家。为了保持这种地位,德国必须与自己的过去进行清晰的切割。对过去的自我审视、反省和反思,在德语中是一个重要的概念。德国总理在波兰下跪,是德国深入人心的形象。对纳粹德国的反思和对以色列的支持,已成为德国国民基因的一部分。这可能是对“国家理性”的解释,也是为什么这个话题对德国人来说难以启齿的原因。它是一个不可质疑的准则。当然,这包含了多个层面,比如德国人对犹太人的历史责任。但现在的分歧在于,在德国的讨论中,以色列常常被等同于犹太人,这与美国的讨论非常相似。因此,德国的“国家理性”本应对犹太人负责,却变成了对以色列无条件负责的态度。


若含:
今天的讨论很有意思,因为是我们中国人在讨论巴勒斯坦问题,没有沉重的历史包袱,可以清晰地表达困惑和观察。在美国,无论是主流媒体还是个人,通常不敢批评以色列政府,但在以色列内部,左翼报纸对政府的批评却很明确。我还想问两位,我注意到在德国支持巴勒斯坦的人群中,有很多是犹太人,特别是进步派的犹太人。他们利用自己的身份,以保护犹太人和以色列的名义为巴勒斯坦人发声。即便如此,他们也受到伤害。


例如,“从河到海”这个口号在不同社群和背景下有不同的解释。它最早由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在1960年代提出,指的是从约旦河到地中海的这片土地。尽管这片土地经历了长达70年的冲突和占领,但它有时被称为以色列,有时又被称为巴勒斯坦。这个口号在抗议活动中偶尔被使用,但在柏林和美国众议院中被认为是反犹太主义的口号,反映了社会的撕裂。


我很好奇,两位在德国生活,与支持巴勒斯坦的犹太朋友交流时,他们的生活状态如何?他们如何看待德国对犹太人的责任?因为犹太人内部也有分歧,有些是德国的移民,有些甚至是巴勒斯坦人。当要求德国人对这段历史负责时,这是否准确?因为有些德国人的祖辈可能是受害者,而非施害者。我们是否应该在国家理性的叙事下,承担受害者的责任?


思齐:
我们一些学者在讨论时认为,“国家理性”在法律上并无实际意义,更多是一个政治口号。尽管人们常提它对德国国家存在的重要性,但其实它本质上是政治性的,并非具有法律效力。有学者通过文章分析,认为“国家理性”在很大程度上站不住脚。 此外,将对犹太人的责任简化为对以色列国家的支持,是一种过于简化的思考方式,因为以色列国内有多元民族和宗教,以单一民族定义国家是过度简化。 在德国,很多问题最终是政治问题。例如,反犹主义的标记在德国左右翼政党间有一种竞争感,似乎在比拼谁更进步。这种议题上,德国与其他地方不同,左右翼政党在一定程度上达成共识,共同应对。像柏林电影节的事件,市长第二天的声明显得多余,让我感到震惊。这在国际社会看来可能很可笑,但反映了德国特定的政治生态。


德国记忆文化相对较新,是东西德合并后推动的重要叙事。大屠杀的反思并非二战后立即开始,而是后来才有的活动。尽管这种反思值得赞扬,它也是国家统一的项目之一。移民,包括加入德国籍的人,可能被迫接受德国对犹太人大屠杀负有历史责任的单一叙事。


有书籍讨论德国如何对年轻一代进行教育,包括移民孩子。一些孩子虽然是德国籍,但带入的是被边缘化的视角。教育体制中,这样的视角有时会被纠正,强调作为德国人应带入施害者视角。这种教育方式在外界看来可能荒谬,但反映了德国教育的一部分。世代差异为我们提供了重新思考的时机,特别是随着国家越来越多元,德国社会需要思考如何教育公民消化这段历史。汉娜·阿伦特在反思大屠杀时提出,这不仅是对犹太人的迫害,而是对人性的反思。为什么在德国,这种反思要停留在单一族群上,而不是扩展到所有反人类行为,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这背后有政治原因,而我们普通人应如何思考,是德国社会需要重新考虑的。


孙谦:

我们四个中国人和众多中国听众一起讨论这个话题,在德国看来可能颇具讽刺意味。若将我们的讨论翻译成德语或英语传播,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德国人和舆论场也在逐渐变化,从最初的一致对外到现在越来越多人为巴勒斯坦发声。民调显示,越来越多德国人认为以色列的行为过激,但这并未反映在媒体报道或议会中。尽管超过半数的德国人认为不应无条件支持以色列,但议会并未体现这一观点,这表明德国的民主机制在其他议题上有效,但在巴以冲突上似乎失灵。


这种状况让许多德国人感到恐惧,也促使更多人反思,为何媒体上听不到不同声音,为何言论自由和集会自由在其他领域可行,却在这个问题上受限。这也是许多人抗议的原因。在德国,与美国的讨论不同,许多人选择沉默。许多原本反战的左派突然支持以色列,而德国的特殊性在于其机械文化和沉默,讨论空间非常有限。例如,关于哈马斯是否等同于ISIS的讨论在美国存在,但在德国则没有,哈马斯被直接视为恐怖组织,没有讨论的余地。


在语言上,中文的“大屠杀”在英文和德文中有不同表达。如“Holocaust”专指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而中文中没有专门区分。这引发了学术和新闻话题,为何只有犹太人遭受的屠杀称为“Holocaust”?犹太人认为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悲剧,但若以人数比较,如中国人被日本杀害的事件,国际共识却不同。这并非对错问题而是值得讨论的话题,但在德国却无法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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