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女儿她们又开始迷恋起跳绳了。只要有空,三五个小姑娘就在门口拉起架势,小绳儿晃晃悠悠,小身子蹦蹦跳跳,没一会儿,小脸就通红,甚至有汗渗出来了。
跳着跳着,就有人停下来,“哎呀,热死啦。”外衣一脱,往旁边一丢。很快,就像被传染了一般,其余的伙伴也大呼小叫着,将外衣纷纷脱下。
小孩子玩性大,图轻便,外衣脱了,即使停下来,再也不肯穿上。有不少妈妈拿着衣服,到处追着撵着往孩子身上套,孩子却根本不领情,只顾着一路咯咯笑着往前跑。
你喊破了喉咙,急得直跳脚,生怕她感冒了,可孩子年少无知,一味贪玩,却无法体谅你的心焦,也无法领会你的关爱。
已进入冬天了,气温很低,就在这玩耍嬉闹间,女儿不知不觉就感冒了。傍晚时分,女儿的精神明显萎靡下来,一直想要睡觉。我摸她的额头,吓了一跳,滚烫滚烫的,赶紧给她吃了退烧药。晚饭后,量她的体温,还有点低烧,精神依旧不好。
老婆在一旁絮絮叨叨,你个娃儿,一点都不听话,叫你穿上衣服,死犟着不穿。这下好啦,饭也吃不下,自己找罪受吧。真是不懂事,不晓得大人的心思,还不是为着你们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脸凑近,盯着女儿的眉毛,“哎,她肯定又是吓着了,我得给她竖竖筷,让她快点好起来,明天要上学呢。”
我不禁扑哧一笑,“你还在信这个,有么用呢。她明明是感冒了,吃了药,已经好了许多呀。”
“你们男人就是大大意意,作两手准备呢,药照吃,筷照竖,也不麻烦。还不是想她快点好起来,少遭些罪。”
我还是说不必弄这个了,谁还信这呀,真是妇道人家。
老婆有些恼了,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你不信是你的事,只要能给我一点安慰,我心里就舒坦点。有么用有么用,你忘了吗,你都那么大了,一有个三病两痛,你母亲就急得不行,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又是给你竖筷,又是给你叫魂,巴不得你眨眼就活蹦乱跳呢。”
还真是呢。
我那时只要咳重一点,稍微发些热,即使吃了药,母亲依旧丝毫不敢懈怠。她不顾旁人的目光,不顾旁人的议论,只按照她自己的步骤,为了她的儿子,哪怕是再多的无用功,她也一直坚持做下去。
即使我二十来岁了,根本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可一看到母亲那忙碌的身影,那满怀希望的叫唤,我就会宁静下来,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地变好。
母亲在时,我永远是个孩子,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就会让她揪心。我的体质不是很好,更换季节时,很容易感冒。自小至大,母亲哄着我吃了许许多多的药,也给我竖了许许多多次筷子,深更半夜叫了许许多多次的魂。
每当我不活泛时,母亲便会蹲下身子,左看右看我的脸色,一边用手指拨弄我的眉毛,一边喃喃自语,“唉,眉毛又立起来了。哪个老死鬼,不滚得远远的,又跑来亲热我的儿。活着的时候咋不多疼疼呢,现在要你扯淡来,你不知道,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吗?你现在亲热他,是害他哩,呸。”
母亲站起来,给我化些药,哄我喝下。一会儿钻进厨房,一会儿钻进堂屋,一会儿又蹲在我面前拨弄拨弄眉毛。
“不行,我要给你竖筷,你又被人吓着了。”说罢,母亲起身,弄些水将手洗干净,来到灶台。她拿出一个瓷碗,盛小半碗水,再取出一双筷子,用手指捏着,将大头朝向碗底,一次次提起放下。每做一次,就念一下村里故去的人的名字,倘若念到谁,刚好那筷子可以松手,立在碗底,我就是被谁亲热(吓着)了。
此时,母亲又来到我面前,看看我的眉毛,大松一口气,“哎,眉毛顺溜多了。”说罢,她边用双手按摩我的太阳穴,边念叨,“可恨的王二娘,我的儿还要你牵挂什么呢,你自己好好去投胎吧。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的儿一生无病无灾。”
之后,母亲一脸怜爱,轻声问我,“好些了吧?”
我看不见我的眉毛,但母亲按压得真舒服,我连连点头,“好些,好些。”
母亲一下子咧开嘴,笑了。
那竖着的筷子,一般过一两个小时就会倒掉。也有的例外,一直到第二天早晨,筷子还立着。母亲会拿过菜刀,横扫过去,“你这个恶鬼,还真是缠上了,一刀剁死你,看你还敢再上门。”啷当一声,筷子跌到灶台上。
一般的感冒,很快就好了。有时碰到严重的,我又吐又烧,母亲便心急如焚。吃了药,竖了筷,母亲还一直守在床前,不停地摸我的额头,用湿毛巾给我退烧。到十二点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就会给我叫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