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近现代史研究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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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 勇:挪用、自我東方化與抵抗——晚清知識界對“黃禍論”及其殖民主義世界觀的認知

近现代史研究动态  · 公众号  ·  · 2025-01-26 07:00

正文

南國學術 -澳門大學學報

『南國學術 -澳門大學學報』由澳門大學編輯出版。該刊以“國際化的中文學術”、“中文學術的國際化刊物”為理念,面向全球以中文為學術語言的所有作者、匿名評審人和讀者。是一本以“大人文,跨學科,超界域”爲發稿理念的綜合性人文社會科學季刊。繁體字編排,每三個月推出一期。在文章側重上,既探討全球問題、區域問題,也探討中國問題;在以全球視角看東方和中國的同時,也以東方視角關注世界問題。

挪用、自我東方化與抵抗

—— 晚清知識界對  “黃禍論”  及其殖民主義

世界觀的認知


張勇

摘 要

“黃禍論”作為西方對於“他者”的建構,是整個“東方學”大廈的一個組成部分。它往往興起於西方的侵略遭遇東方阻礙或抵抗之時,本質上是一種種族主義和殖民主義話語。晚清知識份子對“黃禍論”的回應可分為三個層面:一是挪用“黃禍論”以警醒國民或提振民氣,其中又以前者為主,這典型地體現在將“黃禍”解釋為“黃人之禍”的用法上;二是高唱“黃禍”及“種戰”,其中雖然包含了民族獨立、驅逐異族侵略者的現實訴求,但也不自覺地蹈襲了“黃禍論”背後的殖民主義世界觀,從而落入了自我東方化的陷阱;三是揭示西方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在世界上所造成的“白禍”,從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出發呼喚“赤禍”,超越種界和國界,探索反抗帝國主義的新的聯合方式,並在此意義上重新界定“黃禍”的真正內涵。總體而言,晚清知識界對“黃禍論”的認知受到了當時盛行的“救國保種”話語的制約,也從一個側面揭示了民族主義與殖民主義之間的複雜勾連關係:民族主義如果不去推翻殖民主義的知識體系框架及其權力結構,就很難構成對殖民主義的真正反抗,而只能是殖民主義的一個鏡像。不過,此時的革命立憲之爭使得“種”“族”劃分成為一個爭論焦點,而無政府主義和社會主義思潮的輸入則帶來了一種新的超越國家、種族的世界主義視野,這些都為知識份子突破“黃禍論”提供了契機。


關鍵詞

黃禍論   殖民主義世界觀   挪用   自我東方化   抵抗


作者簡介

張勇,2008年1月畢業於清華大學中文系,獲得文學博士學位。現為西安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近現代思想史、魯迅研究、現當代文學等,著有『摩登主義:1927-1937上海文化與文學研究』(臺北:人間出版社,2010;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等。


引言

關於晚清時期的“黃禍論”,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是:它在西方世界甚囂塵上之時,響徹中國知識界的卻是“亡國滅種”的哀音,二者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據德國學者哥爾維策爾研究,20世紀頭十年,“黃禍論”在西方的流播“達到了高峰”,“這是1900年中國所發生的事件以及1904-1905年日俄戰爭所造成的”。“1900年中國所發生的事件”即義和團運動,它所引起的八國聯軍侵華戰爭與稍後的日俄戰爭一樣,均使得中國陷入深重危難之中。顯然,中國當時的處境與“黃禍論”中所宣揚的黃種人對於西方世界的威脅,完全背道而馳。這一矛盾現象恰恰是理解“黃禍論”的關鍵——它從來都不是對現實的某種描述,而是“西方”對於“他者”的建構,是整個“東方學”大廈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有學者指出,“當‘西方’在建構‘東方’時,積極抵抗的那部分‘東方’就成為現代性隱喻中一個新出現的偏執狂和反烏托邦者的代表——這便是黃禍”,究其根本,“黃禍論”是要為西方侵略東方、鎮壓東方的反抗提供合法性,它“召喚出古老的原始恐懼,以便服務於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功能失調”。從思想源頭上看,“黃禍論,其實踐正植根於一種歐洲的啟蒙運動和歐洲的殖民主義世界觀之中”。因此,我們不難理解“黃禍論”為何往往興起於西方殖民主義侵略遭遇東方的阻礙之時,而20世紀頭十年中西方的兩波“黃禍論”的主要指涉對象也因時而變——義和團運動時期主要是指中國,而日俄戰爭時期則主要是指日本。


晚清中國知識界對“黃禍論”的回應也集中在以上兩個時期。羅福惠在專著『非常的東西文化碰撞:近代中國人對“黃禍論”及人種學的回應』中,梳理了中國近代知識份子對於西方“黃禍論”及其背後的人種學的回應。不過,他注重的是中國知識份子所作的批判性回應,這從他僅僅將辜鴻銘、孫中山二人的回應列為單章論述即可看出。在“中國近代報刊的輿論回應”一章中,羅福惠將這些回應劃分四種:前三種均為否定性或批判性的回應,第四種則是“從歷史和未來論證黃種人尤其是中國人的‘優勢’”。遺憾的是,他對第四種反應只是一帶而過。實際上,要全面探討晚清知識界對於“黃禍論”的認知,第四種反應是不可或缺的,其重要性甚至不亞於前三種。它不僅顯示了“黃禍論”的迷惑性所在,也反映了中國人的自我認知與這一西方話語之間的複雜糾纏關係。只有以這種關係為參照,才能彰顯那些批判性認知的可貴之處,並進而思考類似的西方話語的陷阱以及超越的可能性。


學者楊瑞松則考察了“黃禍”這一西方的中國形象是如何被編織進中國近代的國族論述之中的。他借鑒德里克的後殖民主義批評理論指出,“有許多東方的知識份子本身,也投入對於‘東方想像’的論述工程,而形成一種‘自我東方化’的歷史現象”,在關於“黃禍”的東方想像論述中同樣如此。東方知識份子“甚至是建構和操弄(manipulate)、挪用、具有非常‘本質主義’模式的西方‘東方形象’論述,用以轉化或凸顯特定意涵,來強化族群的自我認同,進而挑戰原初的西方的‘東方想像’”。這樣,“‘黃禍’所意味的破壞力量,卻被部分中國國族論述將其‘浪漫化’,成為打造強而有力的國族的最佳元素,尤其是它來自西方的背景,更是加深其對這些國族論述的魅力”。這種自我東方化的現象固然是存在的,然而,楊瑞松沒有注意到同一時期出現的其他類型的國族想像,其中包括對於構成“黃禍論”基礎的種族觀念和殖民主義世界觀的超越嘗試。


如同許多其他東方主義話語一樣,“黃禍論”調用了諸多的知識資源作為其合法性的基礎,比如人種學、生理學、歷史記憶、宗教、進化論、文明論等。更為關鍵的是,它運用這些所謂的“科學”知識將自身偽裝成客觀的“真理”。薩義德指出,以生理-倫理分類的形式出現的“作為命名的特徵(character-as-designation)”,比如“美洲人是‘紅色的,易怒的,挺拔的’,亞洲人是‘黃色的,憂鬱的,刻板的’,非洲人是‘黑色的,懶散的,馬虎的’”等等,“在19世紀晚期與作為派生、作為源類型的特徵(character as derivation, as genetic type)結合在一起時,它們獲得了一種支配性的強力”。就“黃禍論”(yellow peril)而言,其構詞上便顯示了這種結合,即“黃種人”是“危險的”,其中還包含了黃種人是異教的、野蠻的等價值判斷。因此,晚清知識份子在遭遇“黃禍論”時,面對的也是兩個層面上的知識結合所帶來的“支配性的強力”:一是與“黃種”相關的種族觀念的層面,二是與“危險”相聯繫的價值判斷層面。


西方的種族學說自19世紀後期進入中國後,吸引了精英階層的廣泛關注。學者馮客(Frank Dikötter)詳細考察了近代中國的種族觀念及其嬗變,他又按照時間將其析分為若干類型。就晚清時期而言,就出現過“作為類型的種族”“作為宗族的種族”和“作為民族的種族”等多種類型。這一時期正是中國的種族觀念由古代“作為文化的種族”向現代過渡的階段,“它對於民族概念的形成十分重要,並且在20世紀的頭十年左右了民族主義的意識形態”。由於民族主義與種族觀念的這種共生性,此時民族主義的興起也傳播和強化了種族觀念。實際上,正如馮客所指出的,“種族”不過是“一種與客觀事實無關的文化構造”。美國學者奇邁可(Michael Keevak)也通過歷史化的分析揭示出,今天被世人當成常識的所謂亞洲的“黃種人”不過是19世紀西方的“發明”,其來源則是包括人類學、測量學、醫學等在內的“西方的科學話語”。19世紀末20世紀初,同在亞洲的中國和日本對於“黃種人”這一種族分類及命名的反應卻是不同的。由於黃色在日本的文化和歷史中並不具有像在中國那樣的特別含義,比如“黃帝”“炎黃子孫”以及代表土地與中央的“黃河”“黃土地”“黃袍”等,同時也出於不想自己的國家與中國捆綁在一起,日本人大多拒絕“黃種人”的稱謂。相比之下,“西方的黃種思想”在中國“常常被認為是恰當的”,“並逐漸被許多中國人作為完全積極的自我認同而接受”。


這意味著晚清知識份子要擺脫“黃禍論”的限制需要付出格外的努力,他們面對的一個基本的矛盾是:既要以“黃種人”去構建一種民族認同,甚至不惜借“黃禍論”以提升民族的自信心,又要避免“黃種人”危險、野蠻的判斷,或竟因此給西方侵略以口實,造成中國的禍端。正因為“黃禍論”與種族觀念、民族主義之間的這種交叉糾纏,它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視角,我們借此可以考察知識份子的認知困境與突破的嘗試,這不僅關乎知識選擇策略的問題,其中也寓含了探尋新的民族認同和民族聯合形式的可能性。


挪用:從  “黃禍”  到  “黃人之禍”

西方“黃禍論”為晚清知識界所知始于八國聯軍侵華時期,主要途徑有二:一是經由日本傳入,二是從西方直接傳入。1900年10月,『清議報』譯載日本報刊文章,批判八國聯軍在北京的“殘虐橫暴”行徑,“假文明之利器,以行野蠻之舉動”。文章呼籲黃種人聯合起來對抗白人,“吾人不及今主張黃人同盟,豈不愚哉?彼歐洲列國早已造成白人同盟,以掃蕩黃人”。作為白人已建立同盟的證據,文章中提到,“白人披鴉純曾高唱‘黃色患’(言黃人為白人之患)之說”,此外,“德皇維廉二世贈書於俄帝尼可拉斯,以表示白人同盟掃蕩黃人之意”。這裡的“黃色患”即“黃禍”,說明此時“黃禍”這一譯詞尚未固定。德皇之“贈書”當為“贈畫”之誤,而“畫”則指所謂的“黃禍圖”。


次年七八月間,梁啟超在『清議報』發表「滅國新法論」,才首次提及“黃禍”一詞。從文章內容看,梁啟超是從赫德的新著『中國實測論』(Robert Hart, Essays on the Chinese Question)中瞭解到該詞的。梁啟超撮述了赫德的主要觀點:赫德比較分析了歐美對待中國的三種策略,“一曰分割其國土,二曰變更其皇統,三曰扶植滿洲政府是也”,並提出了自己的主張,“為今之計,列國當以瓜分為最後之一定目的,而現時當一面設法順中國人之感情,使之漸忘其軍事思想,而傾服于我歐人。如是則將來所謂‘黃禍’(西人深畏中國人,向有‘黃禍’之語,互相警厲。)者,可以煙消燼滅矣”。梁啟超為方便讀者理解,對“黃禍”一詞作了解釋,這同樣說明“黃禍”在當時是個新詞。


在梁啟超之前,辜鴻銘1901年初已在系列文章中正面回應過西方的“黃禍論”。不過,這些文章最初以英文發表於日本報刊上,之後又結集為英文著作出版,在中國鮮為人知。從這些文章的內容看,辜鴻銘熟知威廉二世的“黃禍圖”和赫德關於西方如何應對“黃禍”的主張。可見,在中國知識份子接觸西方“黃禍論”的過程中,赫德是一位關鍵人物。他擔任清朝海關總稅務司長達幾十年之久,算得上是一個“中國通”,在中國和西方都享有較高聲譽。相比之下,德皇威廉二世雖然被認為是西方“黃禍論”者中影響最大的,實際上卻不是“黃禍”一詞的發明者,他那幅廣為人知的“黃禍圖”上的題詞——“歐洲各國人民,保衛你們最神聖的財富”,也未提及“黃禍”,而他開始使用“黃禍”一詞已是在1900年之後,當時“這個口號已經家喻戶曉”了。


赫德『中國實測論』產生的重要背景是中國的義和團運動,也正是這場運動讓他有了“黃禍”之憂。1902年,楊度在新創辦的『遊學譯編』中同樣提到該書,不過他未提及其中的“黃禍論”:“赫德又見拳匪之亂,雖屬野蠻舉動,然知吾國民尚有抵抗之志,各國若倡言瓜分,必有困難,於是又著『中國實測論』,示歐人以處置中國之道。”與梁啟超一樣,楊度注重的是赫德著作中關於中國人“愛國心”和“抵抗之志”的論述。實際上,赫德書中對中國人還有不少正面的評價,比如“聰明”“有教養”“樸素”“勤勞”“愛好和平”“守法”等。梁啟超、楊度在介紹該書時的選擇性,顯示了他們念茲在茲的是鼓舞中國人的愛國和反抗精神,與此時“愛國保種”的時代主題是高度契合的。


梁啟超對“黃禍論”的一個挪用,即是以此來提振民氣。1903年,他在「論中國國民之品格」一文中分析了中國國民性的缺點,計有“愛國心之薄弱”“獨立性之柔脆”“公共心之缺乏”“自治力之欠闕”四個方面。最後,他又借西方人的評價,來證明中國人種大有可為:“然我中國人種,固世界最膨脹有力之人種也。英法諸人,非驚為不能壓抑之族民,即詫為馳突世界之人種。甚者且謂他日東力西漸,侵略歐洲,俄不能拒,法不能守,惟聯合盎格魯撒遜同盟庶可抵其雄力。邇來黃禍之聲,不絕于白人之口,故使我為紅番黑人斯亦已耳。”這段文字將梁啟超的矛盾心態表露無疑:一方面,他洞察到“黃禍論”實際上只是西方世界壓迫中國人的口實,目的在於使中國人成為永受統治的劣等種族;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求援於這一西方話語,以增強國民的自信心。同一時期,梁啟超創作“新歌”「黃帝」時,同樣引“黃禍”之說以證中國的偉大:“繩繩我祖名軒轅,血胤多豪傑。秦皇、漢武、唐太宗,寰宇威棱震。至今白人說黃禍,聞者顏為變。嗟我子孫發揚蹈厲乃祖之光榮!”


不過,此時更為常見的是以“黃禍論”來警醒世人,從而使其服務於“救國保種”的整體論述。1903年,陳天華在「警世鐘」中即以“黃禍論”來證明白人瓜分中國的野心:“元太祖滅國六十,俄羅斯等國也被元所滅,歐洲常有黃人禍之語,義和團起事之後,越發講得很,皆說此時若不滅盡黃人,異日必為他白人之禍。各國聽了俄國的話,遂想即日下手了。”陳天華從“黃禍論”中看到的是白人滅亡中國的禍心以及中國危在旦夕的處境,這種反應在當時更有代表性。畢竟,中國正面臨著“亡國滅種”的現實危機,相形之下,“黃禍論”所描述的情形——黃種人威脅甚至征服西方世界自然如同癡人說夢了。因此,晚清的時代最強音是“中國滅亡論”之類的文字,是“二千萬裡山河已為白種殖民之地,四萬萬黃種已為歐人注籍之奴”的振聾發聵之聲。


此時,美國的排華法案以及美國華工的悲慘境遇,更加強化了知識份子對於國破為奴的擔憂。黃遵憲在「己亥雜詩」中有感於此寫道:“浪詡皇華誇漢大,請看黃種受人鋤。”他以華人受壓迫的事實,諷刺了那種罔顧現實、盲目自大的心態。黃遵憲並不否認中國人本質上的偉大,但也不諱言其現實中的沉睡狀態,“四億萬人黃種貴,二千餘歲黑甜濃”。這兩句詩暗合了當時流行的關於中國人的“睡獅”隱喻。1899年,蔡元培則在詩中運用了“病夫”的隱喻,“病夫宜瓦解,黃種定波沉”。相比于“黃禍”,“睡獅”“病夫”這些西方加之於中國的形象更切近現實,也更深得人心。知識份子大聲疾呼,為了防止國與種的消亡,國民首先應當擺脫沉睡和“病夫”的狀態,這也促成了晚清國民性批判話語的興起。在此背景下,“黃禍”即使偶被提及,也不脫警醒國民的主旋律,而且它還衍生出了一個與本義截然相反的意涵——“黃人之禍”,即黃種人所面臨的災禍。比如,有人在閱讀『黑奴籲天錄』後,由美國黑人的悲慘狀況聯想到美國華工的境遇,進而預感到“黃人之禍”的迫近:“且黃人之禍,不必待諸將來,而美國之禁止華工,各國之虐待華人,已見諸實事者,無異黑人,且較諸黑人而尤劇。……白人假文明之名,行野蠻之實,真乃慘無人理矣。”這也正是林紓與魏易合作翻譯『黑奴籲天錄』的初衷,林紓在“跋”中說道,“余與魏君同譯是書,非巧於敘悲以博閱者無端之眼淚,特為奴之勢逼及吾種,不能不為大眾一號”,希望該書“足為振作志氣,愛國保種之一助”。


“黃人之禍”在詩歌中的簡略表達就成了“黃禍”。梁啟超在「飲冰室詩話」中提到的朋輩詩作中就有類似的“黃禍”用法。比如“哀時寄風雅,披髮辱樵漁。黃禍聲方烈,蒼生望竟虛”,表達了憂國憂民之情。再如“將軍自古稱橫海,世變無端欲問天。黃禍聲中諸白帝,紅羊劫後兩青年”,以漢武帝時橫海將軍韓說率軍跨海出征之事蹟,反襯當時白人給中國帶來的災難,慨歎國勢陵夷和身世漂泊之感。兩詩中的“黃禍”都與“聲”連用,指的是當時盛行的“亡國滅種”之聲。後詩中的“紅羊劫”借用了古人的一種說法——丙午、丁未是國家發生災難的年份,以此代指國難。梁啟超提及該詩是在1905年初,該詩創作的時間應當也距此時不遠,時值日俄戰爭時期,中國前途未蔔,而即將到來的1906、1907年恰好是丙午、丁未年,因此,詩作者才由現實中的國家危難聯想到了“紅羊劫”。


總的來看,在晚清國家和民族危亡關頭,西方的“黃禍論”給中國知識份子帶來的主要還是危機感。它雖然偶爾被挪用來提振民氣,但是更多地是為了警醒國民。1908年,夏曾佑「讀西人黃禍說感言」一文則巧妙地將二者結合了起來。他指出,“黃禍”一說“創之者德皇,欲使其人民騁域外之觀,而不致自封其故步耳,未必真有見於吾種之果能縱橫宙合也”。與西方通過“黃禍說”激發民眾奮進相比,令夏曾佑痛心疾首的是國人對於“黃禍說”的反應,要麼是無動於衷,“睡獅一覺,曾無夢醒之期”,要麼是虛張聲勢,“其自鳴為先識憂國之儔者,則又怒氣交憤,外強中乾,叫號跳踉,如飄風疾雨之不可終日。於是曾靡所禆益,徒使彼主張黃禍者,愈得執之為口實”。夏曾佑希望當政者“謀國老成,熟審彼中黃禍之言,而憬然悟民氣之大可恃也”,因為國家如若要“雄飛宇內”,“終有賴於勇健活潑之民氣矣”。夏曾佑最終的落腳點是民氣,但是他希望借西方宣導“黃禍說”以警醒民眾一事而非“黃禍說”本身來鼓舞中國的民氣,同時又警醒國民,將“黃禍”對號入座會給中國帶來災難。這反映了晚清知識份子總體上對於中國現實處境——“黃人之禍”的清醒認知。


自我東方化:高唱  “黃禍”  及  “種戰”

毋庸諱言,正如夏曾佑所言,晚清知識份子中也不乏以“黃禍”自許者。究其根本,這源于警醒國民與提振民氣二者之間的依存關係,警醒國民的目的正是為了提振民氣,它們構成了一枚硬幣的正反面。尤其是晚清知識界所普遍提倡的尚武精神和軍國民主義,距離西方“黃禍論”中所想像的場景——黃種人征服世界,往往只有一線之隔。比如『大陸』雜誌的一篇“社說”就曾緬懷黃種人往日的雄風,“昔蒙古人蹂躪東北歐洲之原野,歐人震懾,載在史乘,歷歷可考,然往日雄風,今安在哉”,作者設想中國近代在遭遇西方之初,如果能夠“翻然變計,振起尚武之精,以養成一軍國人之資格”,“則今日彼之施於我者,正我之施彼,而黃禍一語,複落歐人之膽矣”。


魯迅在「破惡聲論」中批判了這種高唱“黃禍”的行為:“吾嘗一二見於詩歌,其大旨在援德皇威廉二世黃禍之說以自豪,厲聲而嗥,欲毀倫敦而覆羅馬;巴黎一地,則以供淫遊焉。倡黃禍者,雖擬黃人以獸,顧其烈則未至於此矣。”魯迅從中洞察了“獸性之愛國”的思想傾向,“獸性愛國者”不自覺地認同了西方“黃禍論”中關於黃種人野蠻的描述,落入了自我東方化的陷阱。


魯迅提到的詩歌,具體所指不可考。不過,當時詩歌中確有以“黃禍”入詩且以此自豪者。如黃遵憲「旋軍歌(八首)」其六為:“五洲大同一統大,於今時未可。黑鬼紅蕃遭白墮,白也憂黃禍。黃禍者誰亞洲我,我我我!”梁啟超稱,他初次看到「旋軍歌」時,“讀之狂喜,大有‘含笑看吳鉤’之樂”。受黃遵憲的啟發,梁啟超1905年創作俗劇「班定遠平西域」時,不僅借用了「旋軍歌」,而且自己也創作了「從軍樂」,其中有這樣的句子:“從軍樂,報國仇。瓜分論,保全說,何紛呶,睡獅一吼驚群獸。六七強,走相告,黃禍正橫流。”詩中同時用到了“睡獅”的意象,暢想了“睡獅”猛醒一躍而成為“黃禍”的願景。歷史上最切近於這一“黃禍”想像的大概就是漢人平定西域的英雄偉跡了,因此它們也常見於此時的詩文中。1902年,梁啟超在「愛國歌四章」中寫道:“轟轟哉,我英雄,漢唐鑿孔縣西域,歐亞摶陸地天通。每談黃禍我且慄,百年噩夢駭西戎。”這裡的“西戎”也可以看成是異族侵略者的代稱,梁啟超在其中寄託了他對現實中的中國能夠自強、驅逐外來侵略者的願望。無獨有偶,同為康門弟子的麥孟華也曾在詩中提及此“黃禍”:“壓城黑雲未全消,觱篥悲鳴多寂寥。天子並雄稱出日,匈奴自古依天驕。微聞黃禍鋤非種,且為蒼生賦「大招」。棄卻珠崖罷西域,茂陵風雨夜蕭蕭。”這首「感事」作於庚子年,運用了漢代平定匈奴、棄置珠崖、罷免西域都護、蘇武拜謁茂陵等多個典故,勾勒了漢朝在對外關係中由強到弱的衰落過程,借古詠懷,抒發了對庚子年間國家風雨飄搖的感慨。


這些詩歌儘管飽含著愛國之情和對於侵略者的仇恨,但是它們並未從根本上質疑殖民主義的世界觀,反而是沿襲了其中的霸權邏輯。這種強權崇拜傾向在詩歌中更為普遍,其中雖然未出現“黃禍”一語,但卻暗含了“黃禍”的想像。如康有為在「考驗太平洋東岸南北美洲,皆吾種舊地」中寫道:“我華人類數萬萬,橫絕地球吾為魁。他日中興樓船破海浪,水濱應問吾故壤。北亞拉士駕南智利,故主重來龍旂颺。”康有為幻想有朝一日中國人能以“故主”的身份收復“故壤”——南北美洲。梁啟超讚頌說,此詩“非徒為考古界之一新發明,抑所以誘導國民之自覺心者,其影響不鮮也”。這首詩之所以被認為可以增強國民的自覺心,恰恰在於它勾畫了類似于“黃禍”的圖景。康有為此時正在南北美洲遊歷,在另一首長歌中,他想到了以移民作為救國保種的辦法:“我將殖民巴西地,樓船航渡歲億千。樹我種族播我學,存我文明拓我田。移民迅速殖千萬,立新中國光亙天。既救舊國辟新國,我族既安強且堅。”在其中,康有為把英國、西班牙等殖民者當成了模仿的對象,“萬年英班必不滅,以種遍地皆根萌”。


康有為對於“殖民”一詞的正面理解在當時並非孤例,梁啟超也曾撰文「中國殖民八大偉人傳」,為在海外稱王的所謂八個中國“偉人”淹沒在歷史的塵跡中而憤憤不平。考慮到這八大“偉人”均出自于廣東、福建,梁啟超在文章的最後寫道:“自今以往,吾國若猶有能擴張其帝國主義以對外之一日,則彼兩省人,其猶可用也。”如同“殖民”一樣,這裡的“帝國主義”也被用作了正面意涵。蔣觀雲「我殖民地之不發生文化何歟」一文也持類似論調。蔣觀雲所謂的“我殖民地”是指南洋各國,他在惋惜這些地方文化衰落的現狀之後寫道:“夫使我人種而果能於殖民地之處,發達文化而建新國,則直於中國外,可得無數之新中國,而全地球將為我人種所占盡,此固非虛言也。”


康有為、梁啟超、蔣觀雲等人在構想國家和民族的未來時,非但未能從當時的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的世界秩序中跳脫出來,而且將其作為了理想的範本。他們只是簡單地將世界的統治者從白種置換為黃種,這已經相當接近于“黃禍”的論調了。他們的論述基礎——種族劃分以及與此相對應的一套價值判斷,同樣也構成了“黃禍論”的根基。因此,“黃禍論”同時也是一種種族主義話語。法國學者塔基耶夫指出,“種族主義從根本上說是不平等的,種族主義體現了生物學確定論,同時也體現理論和實踐的不平等論,自認其基礎是一種新的權威原則,即科學知識的權威”。在這種種族主義視野中,西方壟斷了文明、進步甚至於美,而這些又都立足於所謂的“科學知識”,從而增加了其“權威性”,使得西方理所當然地成為他者模仿和學習的典範。


晚清時期,人種學的知識已為知識份子所熟知。梁啟超在「新史學」“歷史與人種之關係”一節中詳細列舉了人種劃分的諸家說法,並指出“今所通行,則五種之說,所謂黃色種、白色種、棕色種、黑色種、紅色種是也”。人種劃分本來只是生物學上的分類,但是在此基礎上產生的兩種互相關聯的“知識”卻充滿了種族歧視——一是人種優劣的比較,二是種界競爭的世界觀。對於前一知識,晚清知識界曾極力反駁白種人比黃種人優越的說法。如嚴複反駁道:“今之歐人,動曰天生白種,所以君人者也。嗟乎!此與雲匈奴天之驕子,何以異乎?自不佞觀之,黃種之權雖失,固當有自主之一日。”梁啟超也宣稱,“黃種之聰明材力,堅定耐苦,無一事弱於白種”。他還以日本振興的事實證明這一點,“觀日本之浡興,而知黃種之可用”。


然而,當知識份子試圖證明黃種與白種一樣,優越於其他人種,以此激發國民的自信心時,就不免落入了種族主義的窠臼。如張之洞1904年所撰的「學堂歌」中說:“黃種古,白種強,黑蠢棕微紅種亡。我黃種,徧東方,滿蒙漢人都一樣。”早在1897年,梁啟超「論中國之將強」中就論述過:“夫全地人類,只有五種,白種既已若是,紅種則湮滅將盡,棕、黑兩種,其人蠢而惰,不能治生,不樂作苦,雖芸總猶昔,然行屍走肉,無所取材。然則佃治草昧,澄清全地者,舍我黃人未由也。”如同上文塔基耶夫所指出的那樣,梁啟超還調用“科學”的論據稱,“凡黑色、紅色、棕色之種人,其血管中之微生物,與其腦之角度,皆視白人相去懸絕。惟黃之與白,殆不甚遠,故白人所能為之事,黃人無不能者,日本之規肖西法,其明效也”。這些觀點雖然旨在強調黃種與白種一樣高貴,但是其論證方法恰恰蹈襲了白種優越論。


在這些人種優劣的比較之中,實際上已經蘊含了種界競爭的世界觀。梁啟超甚至將種界競爭直接比喻為戰爭,“種戰之大例,自有生以來至於今日,日益以劇”,“今全世界大異之種,泰西人區其別為五焉。彼三種者不足論矣,自此以往,百年之中,實黃種人與白種人玄黃血戰之時也”。梁啟超承認,“夫以黃色種人與白色種人相較,其為優為劣,在今日固有間矣”,但是,他仍寄希望於將來,呼籲中國人“進種改良”,中國、日本、朝鮮、蒙古等國黃色人種聯合起來,“以與白色種人相馳驅于九萬里周徑之戰場,是則二十世紀之所當有事也”。梁啟超「新中國未來記」中所想像的未來世界秩序,也是以種界競爭為基本格局。這篇小說雖未完成,但按作家的構想,結局將是黃白人種之間的對峙:“最後因英、美、荷蘭諸國殖民地虐待黃人問題,幾釀成人種戰爭,歐美各國合縱以謀我,黃種諸國連橫以應之,中國為主盟,協同日本、菲律賓等國,互整軍備。戰端將破裂,匈牙利人出面調停,其事乃解。”“合縱”“連橫”等詞語表明,梁啟超以中國戰國時期的諸雄爭霸去想像世界未來的格局,種界不可避免,種戰一觸即發。


康有為雖然在「大同書」中構想了去除種界的辦法,但卻是以天下人種都變為白人為歸宿。他認為,為實現天下大同,人種膚色最難同化,黃色人種可以通過多曬陽光、改變生活環境等改變膚色,而棕色、黑色人種則通過“移地”和“通種”等辦法“改良人種”,“先變為黃人,再變為白人”,直至“人種大同”。這一異想天開的人種改良設想雖名為“大同”,卻體現了根深蒂固的人種等級和歧視。梁啟超、康有為關於未來世界的想像不過是現存世界的翻版,與西方“黃禍論”及消弭“黃禍”說本質上共用了同一套殖民主義話語。這恰恰說明,如果不從根本上推翻種族主義偏見和殖民主義的世界觀,就無法真正地破除“黃禍論”,知識份子也難逃自我東方化的困境。


抵抗:“白禍”  “赤禍”  與真正的  “黃禍”

晚清知識界逐漸認清“黃禍論”的種族主義、殖民主義的本質,也伴隨著對於上述人種學、種戰世界觀等的檢省。早在1901年初,辜鴻銘在回擊西方的“黃禍論”時,就敏銳地將其與殖民主義聯繫起來。他指出,“德皇的‘黃禍’之夢,實在不過是一個十足的夢魘”,西方的“殖民政策”這個“吃人惡魔”和“現代怪異巨獸”才是“今日世界可怕的現實”。他巧妙地引用德皇“黃禍圖”上的題詞——“請注意,歐洲各民族,要保護你們神聖的精神財富!”,表明這種“殖民政策”才是吞噬歐洲精神財富的罪魁禍首。辜鴻銘還諷刺了赫德的在中國傳播基督教以使歐洲擺脫“黃禍”危險的主張,指出基督教與鴉片一樣,不過是“最好的麻醉劑”,並在“軍國主義瓜分”和“傳播基督教”之外,提出了解決中國問題的第三種方案——正義。


辜鴻銘強調,歐洲人對於“黃禍”的擔憂完全是杞人憂天,遠東文明“不可能對歐洲民族構成潛在威脅”,不過,“歐洲和遠東之間確實有一種文明之爭在進行著”,“這種鬥爭似乎並不是一種黃種文明與白種文明之間的衝突,而更似一種遠東文明與那種可稱之為歐洲中世紀文明之間的衝突”。辜鴻銘希望在華傳教士能把中國文明傳播到歐洲,“打碎其中世紀的文明”,讓歐洲從軍國主義的泥淖中擺脫出來。辜鴻銘否定了種族競爭的世界觀,代之以“文明之爭”,而且他顛倒了西方文明優越、東方文明低劣的論述,歐洲文明不再是其他文明的榜樣,而是尚處於中世紀階段,充滿了野蠻與暴力,需要被拯救,從而瓦解了“黃禍論”的根基。辜鴻銘的這些文章之所以讓許多外國人“感到極不愉快”,除了其嬉笑怒駡的犀利文風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這種文明論上的扭轉了。


同年,孫中山在接受美國『展望』雜誌記者林奇(G. Lynch)採訪時,對於後者提出的中國覺醒“將會釀成真正的‘黃禍’”,孫中山回應說,“中國人本質上是一個愛好和平的而不是好戰的民族”,“產生黃禍的唯一可能會是在工業競爭的形式之中;但在變動了的情況下,生活舒適的程度和工資的比率將會很快上升,因此,無需再把中國勞工廉價輸出到世界其他地方去”。顯然,孫中山熟知美國“黃禍論”的產生主要是由中國勞工輸出問題引起的,所以他才特別提到了工業上的“黃禍”。不過,孫中山後來進一步認識到,“黃禍論”實際上並非基於現實,西方也不會坐視中國工業的崛起,“如果我們稍微表現出要走向這條道路的趨向時,那麼整個歐美資本主義世界就會高嚷著所謂工業的黃禍了。因此,他們的利益首先在於使中國永遠成為工業落後的犧牲品,這也是十分明白和容易理解的”。透過工業上的“黃禍論”,孫中山看到了資本主義世界永恆掠奪的本性。


孫中山指出,當時西方政治上的“黃禍論”往往與瓜分中國的企圖聯繫在一起。它時常為西方瓜分論者所利用,他們以“維持文明之福,防塞黃毒之禍”為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分割支那,隸之為列強殖民之地”。至於保全論者的論調,看上去雖有所不同,但不過是統治中國的另一種方案罷了。孫中山在分析這兩種論調的基礎上,提出了解決中國問題的真正方案,“惟有聽之支那國民,因其勢順其情而自立之,再造一新支那而已”。在以英文撰寫的「中國問題真解」中,孫中山再次強調,西方宣導“黃禍論”者意在瓜分中國,而中國的繁榮和文明,“其利益不僅在於本邦,將旁及於世界”。也就是說,“黃禍畢竟還可以變成黃福”。


無論辜鴻銘還是孫中山,雖然他們的立場很不一樣,但他們都看到了西方殖民主義對於世界的危害。正是這種觀察,在晚清知識界催生了與“黃禍”相對應的“白禍”一詞。陳天華在「獅子吼」第一回的回前詩中寫道:“紅種陵夷黑種休,滔天白禍亞東流;黃人存續爭俄傾,消息從中仔細求。”他認為,黃種人的存亡問題是與反抗“白禍”聯繫在一起的。陳天華的湖南同鄉楊篤生則進一步指出,“白禍之傾注於遠東,以江河兩流系為歸墟,非吸集同洲種族以隄塞之,力薄精殫,終於複絕”。因此,他構想了一種由漢種聯合其他黃種的抵抗形式,“漢種自相吸集,且能提攜滿蒙衛藏使自相吸集,而後能集權于亞洲中央政府以抗禦白禍。夫提攜他族使自相吸集者,決非滿政府之素心也”。楊篤生將滿政府與滿族作了區分,在他設想的聯合中,有滿族卻不以滿政府為中心。


日俄戰爭期間,夏曾佑在為『中外日報』所寫的文章中同樣提及“白禍”:“本報之所驚心動魄者,正以他人已喧傳有‘黃禍’,而吾人尚未識有‘白禍’者。”難能可貴的是,夏曾佑不僅質疑了“黃禍”的說法,而且還對作為其基礎的人種學提出了挑戰。他指出,既然有“黃禍”一語,那麼照此類推就會有“黑禍”“盎格魯-撒遜禍”等說法,“推其意,一似有一族,即有一禍,其禍之數與生物種類之數等,而萬物非並於一種不可矣。此等學說,實今之治生物學者導之使然”。他觀察到,“黃禍之說,則已於吾人有切膚之災矣”,中國因為幅員遼闊和人口眾多,已成為西方人口中“黃禍”的主要所指。因此,“黃禍論”乃是“白禍”的一個組成部分,即西方在軍事、經濟侵略之外所施加的思想上的箝制。這與同一時期日本思想家岡倉天心在英文著作中對“黃禍論”的反駁有異曲同工之處,“這種‘黃禍論’的喊叫在中國人聽來必定是可笑的,中國人自始至終奉行的都是非抵抗政策,甚至現在仍在遭受‘白禍’(White Disaster)的劇痛”。


正是在日俄戰爭期間,中國知識份子對西方“黃禍論”的認知有了進一步的深入。上文所述的“黃禍論”的基礎——人種劃分及種界競爭的世界觀此時都開始鬆動。隨著立憲派和革命派圍繞著“排滿”這一中心問題展開論爭,“種”的劃分重新成為一個問題。立憲派往往以滿漢同“種”否定種族革命,而革命派則從“族”的角度出發力倡排滿。比如,梁啟超反對仇視滿人:“我漢人之真愛國而有特識者,則斷未有仇視滿人者也。何也?以日本之異國,我猶以同種同文之故,引而親之,而何有于滿洲?”對此,章太炎在「正仇滿論」中反駁道:“夫自族民言之,則滿日皆為黃種,而日為同族,滿非同族。……然則日親滿疏可知矣。雖然,以獨立自主言,則雖以日本宰製吾土,而猶不欲降心相從,何有于滿洲?”章太炎認為滿漢同種不同族,自然可以反抗;此外,他還強調,即使是同族的侵略,也在反抗之列。這實際上是以民族“獨立自主”這一新的標準挑戰了以種族為根基的政治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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